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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

  •   危机的高潮看似过去,但生活的齿轮,却不会因此立刻平滑地转动到安宁的轨道。安全屋里的日子,从高度紧张的备战状态,骤然跌入一种无所适从的、等待的真空。

      王建国和“星辉”高管被控制,调查全面展开,舆论持续关注,林墨每天都会传来新的进展消息,大多是好消息。但江屿和陈迟却无法立刻回归正常生活。江屿作为关键举报人及证人,他的安全仍需保障,至少在案件进入更稳定阶段前,不宜公开露面。而陈迟,则毫不犹豫地选择继续陪着他。

      起初几天,是纯粹的休整和放松。两人都像被抽空了力气的皮筋,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静坐、或者做一些无需思考的琐事。陈迟的焦虑在安全得到确认后显著缓解,睡眠质量改善,脸色一天天好起来。他甚至从附近一家隐蔽的小超市订购了食材,开始认真研究食谱,试图改善两人寡淡多日的饮食。厨房里渐渐有了烟火气,虽然成果时好时坏,但过程本身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日常感。

      江屿的身体也恢复得很快,咳嗽早已消失,体力逐渐回升,只是精神上依旧带着大病初愈般的倦怠和一种挥之不去的空洞感。他常常长时间地坐在窗边那把旧扶手椅上,望着外面逐渐恢复生机的街区,目光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迟很小心地不去过多打扰他,只是默默地将温水、切好的水果、或者一件外套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偶尔,他会拿着相机,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隔着玻璃拍摄一些窗外光影变化的瞬间,或者 loft 里一些静物的局部。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狂热地追逐光影,拍摄更像是一种沉淀和记录,记录这段特殊时期里,那些安静而真实的碎片。

      他们之间的交流依旧不多,但沉默不再尴尬或沉重,反而流淌着一种无需言明的默契和陪伴。有时,陈迟会坐在江屿脚边的地毯上,背靠着他的腿,安静地翻看一本摄影集;有时,江屿会走到厨房门口,看着陈迟手忙脚乱地对付锅里的食材,淡淡地说一句“火太大了”,或者“盐放少了”。简单的对话,却让这个临时的避风港,渐渐有了“家”的模糊轮廓。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仍在涌动。

      江屿开始频繁地接到林墨转来的、来自不同方面的联系请求。有警方和检方需要他进一步核实细节或补充证言;有媒体千方百计想对他进行专访;还有一些不明身份的人,打着“关心”或“合作”的旗号,试图探听内幕或建立联系。江屿一概交由林墨处理,他自己则尽量避免直接接触。他知道,现在还不是走到台前的时候。

      更让他心情复杂的是关于父亲江瀚城的消息。江瀚城作为污点证人,配合得很彻底,据说提供了大量有价值的线索,对厘清“星辉”和王建国的犯罪网络起到了关键作用。他的立功表现将被记录在案,这或许能为他争取到一定的量刑从宽。林墨偶尔会隐晦地提及,江瀚城通过中间人表达过想见江屿一面的意愿,但被江屿毫不犹豫地回绝了。

      “现在没什么好见的。”江屿对林墨说,语气平淡,“等法律有了判决,再说吧。”

      他无法原谅父亲之前的所作所为,也无法立刻消化父亲在最后关头的“倒戈”所带来的复杂情感。那里面有被利用的愤怒,有对亲情的失望,或许也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如释重负。至少,父亲没有走到无可挽回的那一步。但原谅和见面,是两回事。他需要时间,需要距离,去厘清这一切。

      陈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理解江屿的抗拒和疏离,也心疼他不得不独自面对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庭纠葛。他所能做的,就是在江屿偶尔流露出疲惫或烦躁时,默默地递上一杯茶,或者轻轻握住他的手,用无言的陪伴告诉他:我在这里。

      随着外部局势的逐渐明朗,两人之间那个悬而未决的“谈谈”,也开始像房间里的第三个人,无声地存在着,提醒着他们关系尚未定义的现状。

      他们依然睡在同一个空间里,江屿在二楼的夹层卧室,陈迟在楼下的沙发床。夜晚,他们互道晚安,然后各自躺下。黑暗中,能听到彼此清晰的呼吸声。有时,江屿会在半夜醒来,听到楼下陈迟辗转反侧的声音,或者看到他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亮起又熄灭。他知道陈迟可能又失眠了,或者在看什么。但他没有起身,也没有询问。陈迟也同样,听到楼上江屿轻微的咳嗽或起身倒水的声音,会屏息倾听,直到确认无事,才重新躺好。

      一种微妙的、小心翼翼的平衡维持着。他们都清楚,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个雨夜的拥抱和轻吻,那些生死相依的时刻,早已将某些界限彻底模糊。但如何从“共患难的同伴”走向下一步,谁也没有先踏出那一步的勇气,或者说,不知道该如何踏出。

      直到一个平静的午后。

      陈迟在整理他这几天拍摄的照片,将它们导入电脑。江屿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看着一本关于建筑历史的书,但目光许久未动一页。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木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灰尘在光柱中缓慢飞舞。

      “江屿。”陈迟忽然开口,声音不大,打破了持续许久的宁静。

      江屿抬起头,看向他。

      陈迟没有抬头,目光依旧落在电脑屏幕上,指尖无意识地滑动着触摸板,屏幕上是一张张光影斑驳的、关于这个 loft 和窗外的照片。“林墨早上说,调查进展很顺利,王建国和那几个高管嘴巴没那么硬了,牵扯出更多的人。‘星辉’基本垮了,资产清算和后续追责会持续很久,但对我们个人的直接威胁……应该算是解除了。”

      他顿了顿,终于转过脸,看向江屿。阳光落在他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浅浅的阴影,眼神清澈,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说,如果我们想,过几天……可以换个更舒适、更正常一点的地方住。或者……”陈迟的声音低了下去,指尖蜷缩起来,“如果你觉得……可以了,你也可以考虑,回你自己那里看看,或者……回设计院处理一下堆积的工作。”

      他提出了“离开”的可能性。离开这个他们共同度过了惊心动魄又彼此相依时光的临时避风港。

      江屿握着书页的手指微微收紧。他听出了陈迟话里的小心翼翼和试探。换地方?回自己住处?回设计院?听起来都是合理且必要的下一步。但这也意味着,他们之间这种朝夕相对、与世隔绝的状态即将结束。接下来会怎样?各自回到原有的轨道?那他们之间呢?

      见江屿沉默,陈迟眼中的紧张更明显了些,他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决心,继续说道:“还有……之前说,等事情了了,我们……谈谈。”

      他终于提到了那个约定。那个在硝烟弥漫中许下的、关于“之后”的约定。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电脑散热风扇轻微的嗡鸣和远处街道隐约的车流声。阳光缓慢移动,照亮了空气中更多飞舞的微尘。

      江屿看着陈迟。陈迟的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清晰,年轻,英俊,带着一种固执的真诚和不容错辨的深情,也带着显而易见的忐忑,像个等待宣判的孩子。这个人在他最绝望的时候不顾一切地奔向他,在他最危险的时候豁出性命保护他,在他每一个脆弱时刻无声地支撑他。他像一团固执的火,硬生生烧融了他冰封的世界,也烧尽了自己不少的能量。

      过去七年的执念,重逢后的挣扎与伤害,近一个多月来的生死与共、相濡以沫……无数画面在江屿脑海中飞速闪过,最后定格在眼前这张带着不安却依旧勇敢望过来的脸庞上。

      心底那片荒芜了太久、刚刚开始解冻的土地,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带着细微却清晰的悸动。

      他放下手中的书,坐直了身体,目光平静地迎上陈迟的视线。

      “陈迟。”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嗯?”陈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暂时不想回我以前的住处。”江屿缓缓说道,“那里……有太多不好的回忆。”他指的是父亲出狱后那段压抑冰冷的日子,也指更久远的、孤独的过往。“设计院的工作,我会远程处理紧要的部分,但正式回去,可能也需要一点时间。”他需要心理上的缓冲,也需要观察外界的反应。

      陈迟的眼睛亮了一些,小心地问:“那……换一个地方?”

      江屿点了点头:“可以。找一个……安静、安全、方便一点的公寓。”他顿了顿,补充道,“两间卧室的。”

      最后四个字,让陈迟眼中的光芒几不可查地黯淡了一瞬,但他很快调整过来,点了点头:“好,两间卧室。我来找,让林墨帮忙把关。”他的语气依旧积极,但那份小心翼翼的失落,还是被江屿捕捉到了。

      江屿看着他微微下垂的睫毛和努力维持平静的嘴角,心里那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缓,也更低:

      “至于‘谈谈’……”

      陈迟立刻抬起了头,目光紧紧锁定他。

      江屿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认真:“陈迟,我喜欢你。”

      这句话,他说得如此直接,如此平静,仿佛不是在告白,而是在陈述一个早已存在的事实。

      陈迟整个人僵住了,眼睛骤然睁大,像是被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同时击中,一时间失去了所有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江屿,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江屿看着他这副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柔软,但语气依旧平稳:“不是感激,不是依赖,是喜欢。从很久以前,可能就是。只是我以前……不明白,或者不敢明白。”

      他顿了顿,像是在整理纷乱的思绪,也像是在给予对方消化的时间。“但这七年,发生了太多事。我们之间,隔着时间,隔着伤害,隔着很多……需要厘清的东西。我喜欢你,陈迟,这一点我很确定。但我不知道,现在的我,是否还有能力,去开始和维系一段‘正常’的、健康的关系。我的过去很重,我的心理状态……你也知道,并不稳定。我可能还是会封闭,会退缩,会给你带来负担和……痛苦。”

      他的自我剖析冷静而残酷,将最真实、也最不堪的一面摊开在对方面前。这不是拒绝,而是比拒绝更沉重的坦诚——我渴望你,但我可能不配,或者没有准备好。

      陈迟终于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听着江屿的话,眼中的惊喜渐渐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的情感取代。有心疼,有理解,也有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站起身,走到江屿面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坐着的江屿平齐。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江屿放在膝盖上的手。江屿的手有些凉,但这次没有退缩。

      “江屿,”陈迟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有力,“我不需要你‘正常’,也不需要你‘健康’到完美。我自己也不是。我会焦虑,会害怕,会失控,这些你都见过。”他自嘲地笑了笑,随即眼神更加专注,“我要的,就是现在这个你。有过去的伤痕,有现在的迷茫,也有……喜欢我的这个你。”

      他握紧了江屿的手,掌心温暖而坚定:“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正常’过。从高中时你躲我,我追你,到你离开,我找你,再到这次……我们早就纠缠在一起了,乱七八糟的,带着血和眼泪。但就是这样,我才更确定,我要的就是你。不是七年前我想象中的那个完美的幻影,就是眼前这个,真实的、会痛会怕也会说‘喜欢我’的江屿。”

      他的话语直白而炽热,像一把钥匙,试图打开江屿心中最后一道锁。

      “至于能力……”陈迟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无限的温柔和恳切,“我们一起学,好不好?学着怎么相处,怎么沟通,怎么在对方状态不好的时候互相支撑,而不是推开。如果我的靠近让你感到压力,你就告诉我,我会后退。如果你需要空间,我也会给你。但请你……不要再用‘为我好’的理由,擅自决定推开我。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让我们试试看,能不能……把这段乱七八糟的过去,变成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未来。”

      他的眼神里没有强求,只有等待和全然的交付。他将选择权,再次郑重地放回了江屿手中。

      阳光不知何时偏移了角度,正好将两人笼罩其中。光尘在他们之间静静飞舞。江屿看着陈迟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滚烫的期待和小心翼翼的祈求,心脏像是被温热的潮水反复冲刷,酸涩,胀痛,却又奇异地充满了久违的、名为“希望”的暖流。

      这个人的爱,如此笨拙,如此执着,如此不计代价。像一团野火,烧尽了所有障碍,也照亮了他前路所有的荒芜。

      良久,在陈迟几乎要以为等待无望时,江屿极其缓慢地、却异常坚定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微微倾身,在陈迟因狂喜而瞬间睁大的眼眸注视下,将一个很轻、却无比珍重的吻,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不是嘴唇,是额头。带着抚慰,带着承诺,也带着某种庄重的起始意味。

      “好。”江屿退开一点,看着陈迟骤然亮起、如同落满星河的眼睛,轻声说,“我们试试。”

      试试一起学习,一起面对过去和未来的伤痕,一起把这段颠沛流离、伤痕累累的缘分,走成一条或许依旧坎坷、却可以并肩同行的路。

      陈迟的回应,是一个用力到几乎窒息的拥抱,和滚落在他肩头的、炙热的泪水。

      窗外,阳光正好。午后宁静悠长。

      在这个曾作为避难所的 loft 里,两颗漂泊了太久的心,终于为彼此锚定了方向。

      未来依旧未知,旅途注定漫长。

      但至少在此刻,他们握住了彼此的手,约定一同前往。

      (第六十六章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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