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借力打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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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市的天空不如H市那般清透湛蓝，林晏是那么感觉的。
连阳光穿透云层时，都显得有气无力，在地面投下模糊的光斑。
林晏选了一个名为“都市绿洲”的中档小区，楼龄不算新，但维护得宜，住户多是忙于生计的白领，邻里关系淡漠，正合他意。
他的单元在十二楼，不高不低，视野足够开阔，能清晰地俯瞰小区入口，中心花园以及几条蜿蜒的路径，却又不会因为楼层过低而失去私密性。
客厅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此刻，林晏正静立在窗前，身上穿着一套深灰色的纯棉家居服，与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几乎融为一体。
这里没有H市花店里那种馥郁到近乎甜腻的混合花香，只有一种新装修的房间的洁净感。
空气里，清浅的呼吸声，和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微弱滴答声。
清晨六点五十分，无需闹钟，他的睫毛会准时颤动一下，随即睁开。
眼神在初醒的瞬间有一丝迷茫，但立刻被清醒取代。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是雷打不动的体能训练。
动作精准，幅度控制在既能维持巅峰体能状态，又不会让肌肉线条过于引人侧目的范围内。
早餐是营养的燕麦片，两个水煮蛋和一杯凉白开。
用餐时，他会打开那个经过多重加密的平板电脑，界面是冷峻的暗色系。
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滑动，浏览着全球要闻，财经板块是他目前的重点关注对象，尤其是与厉家、白家相关的任何蛛丝马迹。
他几乎足不出户。
生活必需品通过不同的线上平台，送来的包裹，外包装会立刻被拆解，与其他生活垃圾混合。
他最大限度地降低自身的存在感，不激起一丝多余的涟漪。
然而，水面之下，感知的触须却从未放松。
他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环境中最细微的变化，楼道里陌生的脚步声停留了多久，隔壁夫妻争吵的内容，甚至是小区保洁员更换的频率。
危险的预感，是在一个周三的午后悄然降临的。
他正将洗好的唯一一套杯具往橱柜里放，骨瓷质地，薄透易碎，与他惯用的武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极致。就在杯子即将归位的刹那，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不是厉行的人。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黏腻而阴冷，与之前在H市时截然不同。
厉行手下的监视，更像是一种宣告“我在看着你”的姿态，虽然烦人，但目的明确，威胁等级可控。而此刻，窗外投来的视线，则像潜伏在沼泽深处的冷血动物，收敛了所有声息，只余下一双冰冷的瞳孔，在暗处锁定猎物。
他没有立刻转头。保持着放杯子的姿势，手腕极其细微地调整着角度，利用光洁的杯壁作为一个微型扭曲的潜望镜。
视线穿过客厅，精准地锁定了对面楼栋某个始终拉着半幅浅灰色窗帘的窗口。
那里，在午后某个特定的角度，偶尔会闪过一点不同于自然光漫反射的属于光学镜片的冷硬光晕。
接下来的两天，林晏外在的生活节奏没有丝毫改变，依旧保持着深居简出的蛰伏状态。
但他所有的感官，都已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全面启动，无声地收集着信息。
他通过观察对面窗口在不同时间段的灯光明暗变化和阳台上晾晒衣物（总是那几件，风格固定，像是制服）的细微差异，甚至利用一次外卖员送错楼栋的偶然事件，不动声色地验证了自己的判断。
对方至少有两人，实行标准的八小时轮换制。
专业，谨慎，极有耐心。他们不像是在寻找什么，更像是在确认和等待。
他回到电脑前，调出近期收集的所有信息碎片。
屏幕上，厉家对白家的凶猛打击的财经新闻标题格外醒目，白家股价的断崖式下跌曲线触目惊心。
白家目前显然已焦头烂额，自顾不暇，不太可能有余力且用这种方式来追查一个无关紧要的花店老板。
那么，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苏家。
他们找上自己这个“普通人”的目的，不言而喻。
无非是想用他来测试厉行的软肋到底有多软，看看这位新晋的厉家掌权人，会为了一个花店老板，能做到什么地步。
是一时兴起的玩物，还是值得投入更多资源的弱点。
林晏心底泛起一丝冰冷的嘲弄。
他厌恶被卷入这种肮脏的权力争斗，更厌恶被人当做可以随意拿捏，测试他人反应的筹码。
这种感觉，比被厉行之前的那种直白的追求，更让他恶心。
硬碰硬，是最愚蠢的下策。
他需要借力打力。
一个清晰而冷静的计划，在他大脑里迅速成型。
既然苏家想用他来试探厉行，那他就“成全”他们。
他要把自己精准地送到厉行的眼皮子底下，让厉行这头被激怒的雄狮，去对付苏家这条阴险的毒蛇。
而他，只需要在合适的时机，扮演好一个受惊又无辜的，需要被保护的受害者，就能让这两个麻烦的对手互相撕咬。
这是一步险棋，但他有足够的自信，能够掌控其中的分寸。
～～～
就在林晏于K市一隅，冷静地编织着他的罗网时，城市另一端，厉氏集团总部顶楼的办公室内，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厉行刚结束一场视频会议，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桌上堆积的文件彰显着他近日来的忙碌和某种不易察觉的焦躁。
对白家的打压需要投入巨大的资源和精力，而这并非他计划中的全部。
那个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他心头，时不时带来一阵隐痛。
这时，放在桌面上的私人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略微意外——苏辰。
苏辰，苏家一个比较边缘的私生子，母亲身份不显，在等级森严的苏家并不受重视，甚至常被嫡系排挤。
但这人偏偏有几分本事，早早脱离家族，自己捣鼓了一个科技公司，主打人工智能和安全系统。几年下来，竟也在业界混得风生水起，他的公司规模不大，但潜力惊人。
因为一次偶然的商业合作，两人结识，不过脾性不算完全相投，厉行冷硬霸道，苏辰散漫不羁。但彼此欣赏对方的能力和手腕，倒也维持着一种介于朋友与合作者之间的关系。
厉行划开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语气是惯常的冷淡：“说。”
“哟，厉总，听这口气，火气还没消呢？”电话那头，苏辰的声音带着他特有的慵懒，和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我可听说了，你这回是把白家往死里整啊？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可不像是你一贯谋定而后动的风格。怎么，白家掘你祖坟了？”
厉行眉头蹙起，不想跟他绕圈子：“我很忙。有事说事。”
“啧，别这么无情嘛。”苏辰在电话那头似乎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声音里调侃意味更浓，“我这不是关心你吗？听说你前段时间在H市逗留了很久，怎么，那边水土特别养人？还是……有什么特别吸引你的……人或事？”
他故意在“人或事”上加了重音，带着心照不宣的试探。
厉行眼神微沉，握着手机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他没有回答，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苏辰仿佛没察觉到电话那头的低气压，或者说，他察觉到了，但乐在其中。
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语气变得有些神秘兮兮：“说起来也巧，我这边呢，最近听到点风声。听说我们家那位老爷子，不知道抽什么风，也在暗中派人四处打听，神神秘秘的。好像在K市找一个人……嗯，具体信息不多，但好像……就是个开小花店的老板？叫什么来着……林、林晏？你说，这世界是不是太小了？”
“林晏”两个字精准地击中了厉行紧绷的神经。
他猛地从宽大的办公椅上坐直身体，蹙着眉，让刚推门进来准备汇报工作的赵明都吓得僵在门口，进退两难。
苏家！他们想干什么？
一种混合着愤怒和担忧的情绪几乎要冲破厉行惯常的冷静。他强压着，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你还知道什么？”
“哎呀，我说厉行，你这效率不行啊。”苏辰仿佛没听到他话里的寒意，反而笑得更欢快了，那笑声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欠揍的意味，“在H市呆了那么久，近水楼台的，连个人都追不到？还得闹得人尽皆知，让人家小老板吓得直接关店跑路，消失得无影无踪？啧啧，要不要兄弟我教你几招？别的不说，在情场上，如何让人心甘情愿，我可比你有经验多了。”
若是平时，厉行早就挂断电话了。但此刻，苏辰的话，他不能置之不理。深吸一口气，压下被人窥破的怒意，厉行几乎是咬着牙，沉声问：“你……有什么办法？”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达两秒钟的死寂。
随即，爆发出几乎要掀翻屋顶的毫无形象可言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是吧厉行？！你来真的？！你居然真的为了个花店老板……我的天！哈哈哈哈……我们冷面冷心、杀伐果断的厉总，居然也有为情所困，低声下气求教的一天？赵明！赵明在旁边吗？快告诉我这不是幻觉！”
站在门口的赵明嘴角抽搐了一下，恨不得自己是个隐形人。
这段时间，行哥因为林先生的失踪，脾气本就阴晴不定，整个总部都笼罩在低气压下，这下被苏辰这么肆无忌惮地嘲笑……
厉行的脸色已经黑得能滴出墨来，握着手机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青筋隐现。
他几乎能想象出苏辰此刻在电话那头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
“苏、辰。”他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杀气，“说、重、点。”
苏辰好不容易止住笑：“行行行，不笑了不笑了，再笑怕你顺着电话线过来找我。既然你这么认真，那我作为朋友就免费指点你一二。”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终于正经了些：“追人，尤其是追那种看起来安安静静，与世无争，实际上心里主意比谁都正的类型。你以为每天订一束花，派人盯着，关键时刻来个英雄救美就行了？太老套，太生硬！容易把人吓跑，你看，结果不就跑了吗？”
厉行沉默地听着，虽然不爽，但不得不承认，苏辰说的似乎有点道理。
“你得温水煮青蛙，懂吗？”苏辰继续传授他的“经验”，“要体贴，要耐心，要润物细无声。出现在他需要的时候，但又不能逼得太紧。了解他的喜好，投其所好，但不是用钱砸，是用心。最重要的是，尊重他的界限感……算了算了，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你这情商，我得给你从头补课。改天请我喝酒，好好给你说道说道。”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不过，当务之急，你得先把人找到啊，兄弟！而且动作要快！别真让我们家老爷子抢先一步，把人‘请’回去做客了。那乐子可就大了，到时候你想‘温水煮青蛙’，恐怕就只能去我们苏家后院的水缸里找了。”
啪嗒，苏辰那边先挂了电话。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落针可闻。赵明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老板。
苏辰虽然混账，但他说的不无道理，必须尽快找到林晏，不能让他落到苏家的人手里。
“加派人手，”他的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就算把K市一寸一寸地翻过来，也必须在苏家之前，找到他！立刻！马上！”
“是！行哥！”赵明一个激灵，立刻领命，跑着冲出了办公室。
厉行独自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身体深陷进皮质座椅里。
他闭上眼，眼前却浮现出H市花店里，那个在阳光下回过头，眼神清澈又疏离的侧影。
林晏，你究竟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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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林晏，对厉行那边因他而起的波澜一无所知，也并不关心。
他甚至不知道苏辰这个人的存在，以及那通改变了他后续计划推进速度的电话。
他正在有条不紊地执行着自己预设好的计划。
这天下午，天空依旧阴沉。
他像往常一样，戴上一顶普通的深蓝色棒球帽，口罩拉至鼻梁，身上穿着一件毫不起眼的深色夹克，出门进行“例行采购”。
他刻意选择了一条会绕经市中心某个高端商业区的路线。
这片区域，是厉家旗下产业密集的核心地带，几家顶级酒店，高端商场，写字楼都矗立于此。这里的监控探头密度远超普通街区，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些监控系统的数据处理中心，直接与厉家内部的安全系统相连。
他行走在熙攘的人群中，步伐频率稳定，帽檐压得很低，看似与周围那些悠闲购物的游客无异。
他甚至在路过一家甜品店时，驻足停留了片刻，隔着玻璃窗看了看里面精致的蛋糕，像一个被吸引的普通路人。
在经过一个繁华的十字路口时，他恰好停在了一个报刊亭前。然后随手拿起一本财经杂志，假装翻阅，目光却透过杂志的上缘，快速扫过周围的环境。
就是现在。
一阵不算强烈的侧风毫无预兆地吹来，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以及地面的微尘。
林晏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沙迷了眼睛，他下意识地侧过头，抬手用力揉着不适的眼睛，眉头微微蹙起，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符合他外在年龄的稚气。
他停在原地缓了几秒，用力眨了眨眼，试图驱散那阵强烈的异物感，眼角因生理性的刺激而微微泛红，沁出一点湿润。
这时，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从侧面传来："同学，你没事吧？"
一个背着双肩包，看起来像是大学生模样的年轻男生停在他身边，脸上带着善意的关切。
对方的身高与林晏相仿，这个平视的角度让任何交流都显得更加自然。
"需要帮忙吗？"大学生热情地追问，甚至下意识地往前凑近了一点，试图看清他的状况。
就是这个恰到好处的平视角度，让林晏的任何回应都显得顺理成章。
林晏闻声，下意识地抬起眼，这是一个完全自然的反应。当一个人被平辈关切地询问时，抬眼对视是最基本的礼貌。
就在他抬眼的刹那，帽檐下的整张脸。
尤其是那双即便泛红也难掩清透的眼睛，以及挺直的鼻梁线条，完整地暴露在对方面前，同时也完全暴露在了马路对面的"铂悦"酒店门口那个高性能的旋转监控摄像头的捕捉范围内。
虽然只有短短一两次呼吸的时间，但这已经足够监控捕捉到一个极具辨识度的正面影像。
"没事，谢谢。"林晏迅速垂下眼，将脸重新埋回帽檐的阴影里，声音低沉地回应。
他略显仓促地侧身后退半步，拉回安全的社交距离，动作间带着内向者不习惯与陌生人交谈的拘谨。
林晏朝对方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便不再停留，快步转身，迅速汇入了另一条方向的人流，几个拐弯，便消失在了建筑物的阴影之中。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他没有留下任何刻意的物品，唯一的“破绽”，是陌生人出于善意的询问，和他作为“普通人”本能抬头的回应。
这个抬头动作所带来的面部暴露，纯粹是偶然，是人性化的条件反射，没有任何算计的痕迹。
然而，对于正动用庞大资源，像梳子一样梳理着K市每一个角落的厉家而言，足够了。
这段偶然被捕捉到的高清晰度的影像，无疑是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
图像识别系统会在海量数据中瞬间锁定这个画面，人工复核会立刻确认他的身份。
他不需要留下坐标，他这张脸，就是最精确的坐标。
做完这一切，林晏像一滴水汇入大海，安然回到了公寓。他反锁上门，摘掉帽子和口罩，露出那张过分平静的脸。
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依旧灰白压抑的天空，以及对面楼栋那个依旧拉着半幅浅灰色窗帘的窗口。
来着苏家的监视者，还在那里，像两个沉默的幽灵。
林晏的眼神平静无波，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寒的冷光。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气息在冰冷的玻璃上氤氲开一小片模糊的白雾，随即又很快消散。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借力打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