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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平静的假象 ...

  •   清晨六点五十分,生物钟准时将林晏唤醒。

      窗外天光未大亮,房间里一片朦胧的灰蓝色。他几乎是立刻就要起身,进行每日雷打不动的体能训练。

      这是刻入骨髓的习惯,是维持这具身体处于最佳战斗状态的必需。

      然而,身体刚微微一动,意识便彻底回笼。

      厉行在这里。

      他像一头闯入领地的雄狮,霸道地占据了这个空间,也打乱了他所有的节奏。训练是不可能的了,那些需要爆发力和大幅动作的练习,在眼下这种“受惊过度、体质普通”的人设下,根本无法进行,更何况,他不能让厉行察觉到任何一丝异常。

      他静静地躺着,能清晰地听到客厅里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以及杯子被放下的细微声响。

      厉行也醒了。

      这个认知让他更不想出去了。面对厉行,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每一秒都在表演,都在计算。他宁愿在这狭小的客房内多滞留片刻,享受这短暂的不需要伪装的自处时间。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昨天。厉行挡在他身前,手臂被利刃划开的画面,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鲜血,闷哼,以及那具为他挡去危险的身躯。

      他其实没有想过,厉行这种人,会为了他受伤。

      或者说,他林晏的人生里,就从来没有“被保护”这个概念。成为杀手,是挣扎求存的必然,是自己能抓住的,唯一能赋予自身力量和存在意义的方式。

      在这个过程里,他学会的是隐匿、是攻击、是独自舔舐伤口,是永远保持警惕,将后背交给任何人都是致命的愚蠢。

      保护,是太过遥远和陌生的词汇。

      所以,当厉行染血的手臂横亘在他眼前时,那种冲击是前所未有的。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精准剖析的,混杂着震惊,茫然甚至是一丝慌乱的复杂情绪,在那一刻攫住了他。
      但是……

      林晏闭上眼,心底泛起一丝冰冷的清醒。

      他和厉行,虽然都在黑暗世界内,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执掌规则,一个游离于规则之外,终究不是同路人。

      厉行的保护,或许是一时兴起的占有欲,或许是别有用心的试探,但绝不会是毫无代价的馈赠。他不能,也不该被这种从未体验过的情绪所迷惑。

      他躺在那里,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是任由思绪漫无目的地漂浮,近乎放空了自己,仿佛这样才能从这令人窒息的无形对峙中汲取一点点氧气。

      直到“叩,叩”沉稳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寂静,也瞬间将他从短暂的放空状态中拉扯回来。厉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林晏,醒了吗?”

      林晏深吸一口气,迅速将脸上所有多余的情绪敛去,恢复了平日里那种带着几分疏离的平静。他起身下床,打开了房门。

      厉行已经换下了睡衣,穿着一件深色的休闲衫,右臂的绷带依旧醒目,但整个人气色看起来比昨天好了不少,就站在门外。他的目光自然地落在林晏身上,像是随意地问道:“早上好。想吃什么?”

      “外卖。”林晏言简意赅,试图结束这个话题,“厉先生想吃什么?我一起点。”他刻意维持着恭敬而疏离的态度。

      厉行走到沙发边坐下,姿态闲适,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距离感。

      “外卖……”厉行沉吟着,目光落在自己受伤的手臂上,意有所指,“医生说,伤口恢复需要充足的营养和干净的食材。外面的东西,油盐重,添加剂也多,不利于恢复。”

      林晏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他垂下眼睫,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烦躁。他知道这是借口,厉行这种人,怎么可能真的被一顿外卖影响伤势。

      “那厉先生想吃点什么?”他按捺住脾气,低声问。

      “你决定。”厉行把问题轻飘飘地抛了回来,身体向后靠进沙发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补充道,“只要不是外卖就行。”

      “……早餐,”他抬起眼,语气平淡,“吐司和煎蛋,可以吗?”他记得厨房里还有这两样东西。

      厉行看着他,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便点了点头,眼神里甚至带了点难以捉摸的意味:“可以。”

      林晏转身走进厨房,动作麻利却透着疏离。

      他戴着一次性手套,尽可能避免与食材的直接接触。吐司放进多士炉,煎蛋在平底锅里发出滋滋的轻响,形状规整,火候标准,但没有任何额外的调味或点缀,像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

      他将这份简单到近乎简陋的早餐放在厉行面前。

      厉行什么也没说,安静地吃完了。他的姿态依旧优雅,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而不是这样一份毫无特色的早餐。

      至于午餐和晚餐,林晏深吸一口气。

      他盯着手机屏幕,内心一片冰冷。他根本不想为厉行下厨,那会带来不必要的,令人不适的亲近感。

      那么,剩下的选项似乎只剩下一个,聘请厨师上门。

      但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肉痛。为厉行花费这种不必要的金钱,让他感到一种类似于割肉的痛惜。

      早知道还不如自己挨那一下,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一点皮肉伤,换来的清净和节省,远比现在这种被无形绳索捆绑,还要不断消耗的局面要好得多。

      最终,在厉行“温和”却不容置疑的注视下,他几乎是咬着牙,退出了外卖软件,开始在本地服务平台上搜索可以提供上门烹饪的厨师或家政服务。

      他快速浏览着报价,每一条都让他眼角微跳。他最终选择了一个看起来性价比尚可,评价也还行的选项,预订了午餐的服务。

      “找了一位厨师,中午会过来做饭。”他放下手机,声音没什么起伏,刻意回避了具体价格。

      厉行点了点头,似乎满意了,没再说什么。

      但林晏注意到,在他转身去倒水时,厉行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种若有所思的探究。

      午餐时分,那位聘请的厨师准时到来,在厨房里利落地忙碌起来。

      饭菜的香气逐渐弥漫开来,是家常却讲究的味道。林晏沉默地摆好碗筷,看着厉行动作优雅地用餐,自己却有些食不知味。听着厨房里传来的声响,他仿佛能听到金币按时间流逝的声音。

      这种肉痛在他下午,思考着是否要再次联系那位厨师时,达到了顶峰。然而,他还没拿起手机,门铃就响了。

      门外站着一位穿着白色厨师服,气质干练的中年人,他身后跟着两个助手,提着带有保温功能的精致食盒。

      “林先生您好,我们是厉先生安排过来的。从今天起,负责您二位的一日三餐。”主厨模样的人语气恭敬,动作却训练有素,不等林晏反应,就已经指挥助手将早餐在餐桌上布置妥当。

      林晏怔在原地。

      厉行这时才从主卧踱步出来,看了一眼餐桌,对林晏说:“以后不用麻烦你订餐了。”

      他的语气平淡。

      林晏看着桌上琳琅满目,明显远超两人分量的精致早点,又看了看厉行。

      他瞬间明白了。厉行察觉到了他对金钱的在意,于是用这种更昂贵,也更直接的方式,宣告了对他生活的进一步接管。

      这是一种温柔的霸道,更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试探。

      林晏抿紧了唇,心底寒意更甚。他讨厌这种被掌控的感觉。

      吃饭问题解决后,公寓里的气氛陷入了一种新的模式——问答拉锯。

      厉行似乎打定主意要利用这段“养伤”的时间,撬开林晏的嘴。他不再仅仅满足于沉默的共处,开始有意无意地挑起话题。

      “这盆栽是什么品种?看起来挺别致。”厉行指着客厅角落一盆绿植。那其实是林晏用来测试空气质量的工具植物,毫无观赏性可言。

      “不清楚,随便买的。”林晏回答,视线落在手中的书上,头也没抬。

      “平时除了打理花店,有什么爱好?”

      “没有。”

      “喜欢听音乐吗?或者看电影?”

      “一般。”

      厉行的问题涵盖范围很广,从生活习惯到个人喜好,甚至偶尔会触及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过往。

      林晏的应对策略始终如一:惜字如金,态度敷衍,努力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乏味,内向,毫无特色的普通人。他希望用这种“无趣”消磨掉厉行的兴趣,让他觉得索然无味,最终主动放弃。

      他甚至刻意在厉行看财经新闻时,表现出明显的茫然和不感兴趣;在厉行接听涉及商业决策的电话时,会自动避开,或者眼神放空。

      他试图在自己和厉行那个复杂危险的世界之间,划下一条清晰的界限。

      然而,厉行的耐心似乎超乎他的想象。无论他的回答多么简短乏味,厉行下一次依旧会抛出新的问题,那双深邃的眼睛始终带着探究,像是在玩一个极具耐心的解谜游戏。

      当然,这场博弈并非单向的。

      有一次,在厉行结束一个显然与之前绑架相关的电话后,林晏抬起眼,状似无意地问:“厉先生,那天那些人……为什么要绑我?我好像没得罪过谁。”

      他让自己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后怕和困惑。

      厉行正在翻看文件的手指顿了顿,抬眼看他,目光锐利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平静。

      “我也不知道。”他轻描淡写,语气平静无波,“已经处理干净了,不用担心。”

      林晏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他心里冷笑,不知道?苏家动手,分明是为了试探你厉行的软肋。

      同样,当厉行某次看似随意地问起:“当初在H市,怎么突然想着关掉花店来K市?那边生意不好吗?”

      林晏正低头削着一个苹果,闻言,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用更平淡的语气回答:“嗯,没什么意思,想换个环境。”

      他甚至没有编造一个更具说服力的理由,仿佛那间经营了两年的花店,于他而言真的只是随时可以丢弃的东西。

      厉行看着他被手套包裹着,却依旧能看出动作灵巧的手指,没有戳破这个显而易见的敷衍。

      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接受了他这个说法。

      双方都心知肚明地在互相敷衍,维持着表面平静的假象。

      一个在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致命的秘密和逃离的意图,另一个则在耐心地织网,试图捕捉清风留下的每一丝痕迹。

      时间一天天过去。厉行的身体素质好得惊人,那道原本不算浅的伤口,愈合速度快得异乎寻常。

      不到一周,换药时林晏就能看到,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只剩下粉色的新肉和淡淡的缝合痕迹。

      按照常理,厉行已经不需要他的照顾了。

      林晏心里开始计算。他盼着厉行主动提出离开,或者至少,他可以用“厉先生伤已无大碍”作为理由,委婉地请这尊大佛移驾。

      他甚至开始不着痕迹地提醒:“厉先生,您手上的绷带可以拆了吧?”

      “医生最近没来复查吗?恢复得好像很快。”

      然而,厉行似乎完全没有领会他的“暗示”,或者说,领会了,但置若罔闻。

      他开始装了。

      偶尔,在林晏给他递水或者拿东西时,他会微微蹙一下眉,动作略显迟缓,仿佛手臂依旧不便。

      晚上,他会比之前更早地表现出“倦意”,声称伤口有些“隐痛”,需要休息。

      当林晏提及伤势好转时,他会用一种混合着满意和些许“遗憾”的语气说:“是吗?可能是我体质比较好。不过医生叮嘱,还是要多静养一段时间,避免留下后遗症。”

      林晏看着他面不改色地说着这些话,心底那股无名火几乎要压不住。

      他清晰地记得换药时看到的愈合情况,绝对达不到需要如此“静养”的程度。厉行就是在故意拖延,用伤势做借口,继续赖在这里。

      而厉行,确实在享受着这难得的“同居”时光。虽然林晏大多数时候沉默得像一块石头,敷衍得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但他就在眼前。

      他能看到他因为私房菜价格而微微蹙起的眉,能感受到他回答问题时刻意维持的平淡下的紧绷,能捕捉到他偶尔走神时,眼底一闪而过的,与林晏表现不符的清明。

      这一切,都像是一个引人入胜的谜题,让他乐在其中。

      夜幕再次降临。

      林晏站在客房的窗前,看着楼下厉行手下那些如同固定背景板的安保人员。

      整个房子很安静,他能听到隔壁主卧里,厉行似乎正在用平板电脑观看财经新闻,声音开得很小。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

      厉行没有离开的打算,他的伤仿佛成了一个无限期的通行证。

      这样下去不行。

      他必须尽快脱身,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暴露,或者……被那日渐复杂的纠缠彻底缚住,再也无法逃开。

      而主卧里,厉行关掉了平板,靠在床头。手臂上的伤处只有一点点轻微的痒意,提醒着愈合的良好进程。他听着隔壁几乎微不可闻的动静,知道隔壁的那个人也没睡。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无声地推送进两条消息。

      第一条来自赵明,言简意赅:「行哥,白家和苏家都已明确表态,愿意在城东项目和海运线路上做出让步,以求和解。相关协议已准备就绪。」

      第二条消息的来源则更为隐秘,内容也更为简短,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未竟之意:「关于‘YAN’的线索彻底中断。最后一次疑似踪迹出现在东南港口,没有其他进展。」

      厉行的目光在第一条信息上停留片刻,眼底没有任何波澜,仿佛这早在预料之中。他用左手拇指轻划,关闭了这条消息。

      他的视线落在第二条信息上。“没有进展”四个字,让他的眼神沉静如水,却又在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锐利。

      他并未回复,只是沉默地熄灭了屏幕。

      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他并不着急。

      网已经撒下,重要的鱼儿就在网中。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慢慢收线,直到将这道捉摸不定的风,彻底握在掌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平静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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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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