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螺女》云影子

1、青螺女

　　雨水带着河泥的腥气，从茅草屋顶的破漏处滴落。
　　娘子坐在灯下，是这么美丽。
　　她一针一线地缝补我的衣服，第三根触手撑着她的下颌，两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中的活儿。
　　灯芯偶尔噼啪一下，爆开细小的火星。
　　门外是安静的村子，入夜后，连狗吠都听不见。
　　我坐在吱呀作响的竹凳上，思绪渐渐飘远……
　　我的娘子，她不是人，她是田螺姑娘。
　　那日我捡了一只田螺回来，田螺大得不寻常，壳身泛着一种湿漉漉的青光，螺的纹路深深浅浅，看久了，竟然觉得那些纹路在缓缓旋转。
　　那螺旋的尖端仿佛一个无尽的漩涡，要将人的目光连同魂魄一起吸进去。
　　我带它回家，本是想煮碗鲜汤。
　　可不知怎地，我就改了主意，放在陶瓮里，舀了清水养着。
　　自从那日之后，家中发生了怪事，从田里干活回家，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
　　那香气馥郁，又带着一丝丝甘甜，勾得我涎水直流。
　　只见桌子上竟然摆着几碟小菜，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可屋里没有旁人。
　　接下来，天天如此，直到一个夜晚。
　　我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弄醒，借着漏进屋里的月光，看到灶头旁有一团朦胧的影子。
　　我心跳如鼓，摸到床边的柴刀，提高嗓门喝道：“谁？”
　　那影子动作停了，转过身，然后我看到了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景象……
　　我好像掉入了河水里，身体失重般漂浮。
　　她看着我，四只水灵灵的眼睛眨了眨。
　　我高举着柴刀，僵在原地。

　　“该睡了。”娘子的声音将我从回忆里拉回，她已经缝好了衣上的破洞，细密锐利的尖牙咬断了线头。
　　我将补好的衣衫抖开，对着光看了看，针脚细密匀称，“你缝得比我好。”
　　她轻轻哼了一声，带着点小小的得意。
　　油灯的光摇曳几下，屋外的雨声似乎也稀疏了些。
　　我吹熄了油灯，整个村子陷入一片漆黑。

　　清晨，我照常去田里。
　　天色昏沉，雾气浓重，悬浮着沉甸甸的水汽。
　　路上遇见一个模糊的人影，我喊了一声，他像是没听见，直直地走过去，很快消失在雾气之中。
　　兴许是耳背吧！
　　辛苦劳作了一天，蹲在田埂上时，我忽然觉得周遭太静了，连往常叽叽喳喳的鸟雀，也没了声响。
　　我抬头望村子那边看，一缕炊烟笔直地升起，不摇不晃，像一根灰色的线，把天和地缝在一起。

　　我收了工，扛着锄头回家。
　　村里真安静啊！
　　夕阳残余的血色光芒斜射进来，刺得我眼睛一痛。
　　光芒中，一个粗壮高大的身影堵在我家的门口，是离乡多年的王二。
　　他终于归了家，还没等我过去寒暄几句，却见他手里攥着一把柴刀，恐惧地盯着娘子。
　　他的五官在红光中扭曲，嘴巴一张一合，发出的声音暴躁破碎，像是野兽的咆哮，“……我……要……杀了……你……”
　　他一步步走向娘子，那双眼睛瞪得极大，眼白布满血丝。
　　我放下锄头，赶紧一把揪住他，“王二，你要杀了谁？”
　　王二这才瞧见我，神色疯狂混乱，“阿水，她是怪物……”
　　怪物？娘子确实不是人，他是怎么得知的，但我又不在意。
　　“你一定是被她蛊惑了，这分明就是怪物。”
　　他在说什么，我的娘子这么美丽又勤快，能娶到她分明是我的福气。
　　“哪有人长成这副模样！你没发现村子里的人都死绝了吗？”
　　……
　　那一刻，仿佛一道强烈的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脑海！
　　剧烈的头痛袭来，仿佛有无数带刺的触须在颅骨内搅拌。
　　我踉跄一步，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娘子。
　　不……不对！不对！
　　“啊啊啊！”我抱住头颅，发出痛苦的嘶吼。
　　瞧见他挥动着柴刀朝娘子砍去！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一股源自本能的力量控制着我的动作，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夺过他那把柴刀，只记得手起刀落，手起刀落，手起刀落，带着铁锈味的温热液体喷溅在我的脸上和身上。
　　当一切静止，我喘着粗气站在家门前。
　　王二倒在地上，已经看不出人样。
　　我低头看着沾了温热液体的手，胃里一阵翻腾。
　　血沿着柴刀往下淌，粘腻猩红，滴在王二已无声息的尸体旁，和地上的尘土混成暗红的泥。

　　半夜，我从梦中惊醒，心脏跳得厉害，入目是一片漆黑。
　　我好像杀了王二，太真实了，无法分辨那到底是不是梦。
　　“快睡吧！”娘子在身侧轻声说。
　　我闭上了眼睛。
　　屋外万籁俱寂，浓重的夜色好似幽森的水底。等我重新进入梦中，一股腥味漫入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