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放牛我放鹰》月桂叶

2、想见一面真难

　　“哎我去，你到底要任性到什么时候啊？”

　　今个儿是小暑，正午时分，林华的眼科办公室窗户正对着外头的太阳。

　　徐徐风从窗户溜进，一大半用在吹两旁的帘子上，就一小撮褪去热浪的风钻进了林华的后背。

　　诺大的医院，独独他的办公室空调坏了，一个挂式的，一个落地的，商量好一样一起罢工。

　　原本凑巧赶上午休吃饭时间，林华心里窃喜，刚好能去别地儿蹭空调，哪怕是呆大厅也比在屋里头凉快呀。

　　可惜又是赶巧，刚出门转角遇见个最难伺候的主。

　　常家大奶奶是林华最敬仰的老师，而那大奶奶的小儿子也是林华的发小，发小的女儿又是林华儿子未来的老婆。

　　这么个弯绕关系，林华和常家一家人都很亲，唯独和他发小的儿子常仁不亲，不过，这个不亲是单箭头的，常仁和他儿子可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他是看着常仁长大的，心里把自己放在常仁干爹身份上，对常仁待如亲子。

　　但即便是这样，常仁还是对他关系淡得很，这也不是针对他一个人，按常仁他爹的说法儿，这是：

　　我儿青春期长，中二病的劲没过，整天戴着个耳机显忧郁~

　　林华听着频频点头，点头完又开始叹气摇头。

　　“常仁，你还要不要你的耳朵了？”

　　看到常仁刚检查完又要戴起那有线耳机，林华看着气儿不打一出来，本来就热得烦躁，现在又心烦，脱口而出的话语气比平常重了许多，意识到不对，他平了情绪，又开始苦口婆心，

　　“仁儿，你从小听力就有点问题，我们有条件治疗就积极配合啊，听你爸说，高考一结束，你就整天躲在房间里，要么不出来要么一出来又戴着耳机，这耳机戴久了对听力很有影响哒！”

　　说完，林华自己操心得又叹了口气，再这么造下去，聋掉怕是不远喽。

　　“你看你，一米九大高个，外形也不错，家境又优渥，马上就要去名牌大学读书，前途一片光明啊，我就想不明白了，干嘛非要搞得自己有缺陷？”

　　常仁听着一脸无所谓，还是那句话，

　　“天底下谁聋掉都有可能除了他。”

　　“仁儿，现在的小姑娘都不兴喜欢忧郁王子了，她们更喜欢阳光开朗大男孩，你要跟上时代！”

　　林华又是一顿输出，见常仁坐对面还是没什么反应，林华眨巴眨巴眼睛轻声道，

　　“现在那…那男孩，他也不找寡淡的呀。”

　　这下常仁有反应了，重呼了一口气，实在受不了外头嘈杂的声音，往前倾着身体顺手把耳塞戴起，调整后直盯林华眯起眼睛笑，

　　“林叔，我确实不喜欢女孩子。”

　　“耶？你你你，你……”

　　“不过，我也不喜欢男孩子。”

　　“诶？那你……”

　　“我啊，就喜欢自个儿。”

　　常仁扔下这句话就走，林华急忙起身追着问：“自爱是好事啊！但耳朵也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啊，你怎么不好好爱它呢？”

　　“林叔你还是落伍了，现在都流行虐恋情深！”

　　回头看着林华皱巴的脸，常仁晃荡着有线耳机忍不住笑，

　　“哎，我爸昨天已经对我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教育，这不儿，今天就来检查了嘛，放心，只要在北京，我一定会积极配合您的治疗！”

　　林华听着舒坦了点，刚想点头又觉着哪里不对：“什么叫只要在北京？”

　　常仁故作疑惑：“我爷没告诉您吗？”

　　“啧，你快说呀！”

　　“今天下午，我两点的飞机去新疆，算毕业旅行，会呆一个暑假吧。”

　　“哎呀我去，整我呢！”

　　医院不让打闹奔跑，常仁知道说完自己要被打，于是借着自己腿长一步跨十步，惹得林华气冲冲在后头竞走。

　　“您别追了，是我爷让我去的，您有什么话找他说去呀！”

　　“你就知道拿老爷子压我！”

　　——

　　新疆是个大地方，从北京过去容易，可常仁要去的最终目的地是新疆的小地方中的小地方，路途又臭又长。

　　先北京大兴飞喀什，花了七个多小时，歇一夜又转列车中午到叶城，没什么胃口对付两口面包就马不停蹄坐上包车赶去塔什库尔干县。

　　塔县是帕米尔高原的中心旅游区，美景动人，风光无限好，白沙湖、慕士塔格峰、卡拉库勒湖、盘龙古道、石头城、金草滩等都是热门景点，但这些也不是常仁的终点。

　　常仁包的是专车加导游的配置，未来一个月老米头就服务他一个人。

　　老米头，五十多岁塔吉克族人，是当地旅游公司的向导。

　　头戴白布缝制刺绣的谢伊达小圆帽 ，上身穿套头的白衬衫，领口、胸前、衽边等处绣花边，外罩黑色袷袢，即对襟长外套，腰间系绣花腰带，下身穿着黑色绣花窄长裤，裤腿两侧开衩并绣饰花纹，足蹬长筒羊皮软靴，靴底用牦牛皮制作 。

　　老话说，衣装见人品，常仁与老米头初次见面，常仁便觉得这向导选对了。

　　按往常，老米头绝对不会接这种时间超过五天的行程，一是绝大多数是人多的团体，他嫌麻烦，二是司机导游的工作是他的副业，主业不挣钱，要没钱吃饭了才会接几个小单。

　　眼下为常仁破例实在是迫于形势，主业因重重原因快凉了，老板一个多月没开张，虽没辞掉他，但老米头心里门清，突然给个长假不就是没工作了嘛，再加上这单就一个年轻小伙子，北京来的，给价又高，不接白不接！

　　老米头这个司机兼导游的所有信息常仁早就从公司联系人那取得了，加上常仁有高反，两人去民宿的路上，只有老米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找话。

　　常仁原先想着来这种风景区得住民宿更有体验感，结果高估自己了，以为在民宿歇会儿能缓好，结果高反越来越厉害，整个人跟要焉了一样，软趴趴的倒在床上。

　　好在给老米头打电话的时候老米头就在附近，本地人都肌肉结实劲大得很，老米头一进房间二话不说扛起常仁就走。

　　“你这个小伙儿，个高肉却少得可怜，既然来我们这旅游了，就多吃点新鲜的肉滋润滋润嘴巴哟！”

　　常仁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男人挂在肩上，也是赶上状态不好的时候，想闹都没力气闹，但说话还是带点态度的，

　　“少管我。”

　　“诶盆友！我不管你，你现在还在屋里头难受嘞！”

　　啧……常仁紧着眉头心里烦得很，被老米头摔到车后座后，掏出手机把新订的酒店给老米头看，是个带供氧系统的高端酒店。

　　“豁儿，盆友你挺有钱啊！”

　　常仁没理他自顾自躺平去了，等老米头坐上驾驶位他才出声，

　　“老米头。”

　　常仁刚开始是面朝座位躺着，觉着不舒服又翻了个身，

　　“今天的游玩安排是什么？”

　　老米头瞟了眼后视镜忍不住笑，

　　“盆友，你都这样了我怎么带你游玩啊，今天先休息吧，明天再说。”

　　常仁右手掩着眼睛，左手拿着氧气瓶，重重吸了一口，

　　“有旅行手册吗？给我一份。”

　　旅行手册老米头肯定是有的，从副驾驶那掏出一叠，往后送了一本。

　　常仁拉平手册，每一褶印有一景点的详细介绍，常仁迅速扫视完正面，翻到反面，从头看到尾依旧没看到自己想要的。

　　“老米头，你这旅游手册是不是不全啊？”

　　“不可能，这还是我今早从公司刚拿的新一批旅行手册大全嘞！”

　　常仁没好气把手册丢一边，又掏出手机搜了一下，

　　“你这不是有鹰场吗？”

　　常仁把视频声音外放，背景女声讲述着自己去塔县骑马放鹰的事，而视频画面正是博主的右手小臂搭着一只鹰。

　　老米头没回头看视频，他一听鹰场就什么都明白了，

　　“鹰场肯定有滴，我们这有部分是柯尔克孜族，他们有训鹰文化，之前的手册上是有鹰场项目的，只不过……”

　　老米头看了眼后视镜咪咪笑，

　　“就前段时间鹰场出了点事，闹得动静挺大的，已经一个多月没营业了，新手册就把鹰场删了。”

　　“发生什么了？”

　　“唉现在想想也还是挺可怕的，我之前就是在鹰场干的，亲眼所见啊，无论大鹰还是小鹰全都暴乱，变得狂躁还要咬人呢，和我一起干活的都受伤了，就我运气好没什么大事。”

　　老米头空出一只手往副驾驶上拿了一瓶水，喝的时候瞟了两眼常仁，

　　“诶盆友，你来的确实不巧，以前来玩的年轻人都会去鹰场体验一下的，不过，你来这一住就住一个月，说不定在你走之前能赶上鹰场重新营业呢。”

　　这样啊……

　　常仁重重呼了口气，又把右手重新搭在眼睛上，渐渐地，车内没什么动静了，老米头打算放点舒缓的音乐，刚起音量，后座似乎有呢喃，

　　“想见一面真难。”

　　老米头听不太清，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视线却落在常仁的耳朵上，果然，从见面起，这小伙的耳塞就没摘下来过。

　　——

　　常仁大手一挥包了这高档酒店最贵的套房，所有行李全堆在客厅，脱了件外套就倒在床上，从下午开始，睡得入了迷，等到再睁眼时诺大的房间，所有帘子紧闭，黑瞅瞅一片，抬手iwatchp屏幕亮起，是晚上七点。

　　才七点，常仁揉了把眼睛，起身到窗前拉开半片帘子，果然外头天还是亮的。

　　手机又有来电，是他爷爷的，常仁不打算接，电话断了后，屏幕亮起显示老米头给他发了十几条信息，于阿姨也来电了几次。

　　此刻常仁的头发跟鸡毛掸子似的，他什么也不想管，从行李箱里挑出几件衣服去泡热水澡了。

　　浴缸水满起，雾气散在空中，镜朦胧照着常仁的上半身，锁骨处连起一条似穿进肉里的黑蛇纹身，蛇周猩红，蛇头吐丝但没有眼睛。

　　常仁打开水龙头冲了把脸，把前发全撩到后面，手上还沾着水珠点在蛇头上当眼。

　　可水珠呆不长，它会慢慢往下流，流过胸膛抵达心口，最终被抹去。

　　入水前，常仁才舍得把耳塞取下，除了洗澡，他整天都会戴着，那是一对依照他耳形特制的耳塞，说是效果一流，结果嘛，因常仁而异。

　　常仁将全身没进水里，水声绕在耳边，他来这只有一个目的，找一个不辞而别的人，将那黑蛇的眼睛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