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雪夜 ...
-
奥特维斯塔今晚异常沉默,在两个弥燊时的寂静后,我放下了手里的《弥燊史》。
窗外大雪纷飞,雪花在呜咽的风中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浅橙色的光华闪烁其间。
路上已经没有了行人,街边店铺紧闭门扉,零星的烛光是弥燊星深夜独有的慰藉。
桌上的茶早凉了,他坐在我对面,此刻正抱着手臂,低头靠在椅背上。
“你有什么新发现吗?”我问。
“谈不上新发现,我不过是听到了街头巷尾的流言,获得了一些暂时无从证实或证伪的信息,我需要一点时间。”
我点点头,重新拾起泛黄厚重的书本,不再言语。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几分钟后奥特维斯塔直起身子,语气平静但严肃,我很少见他这副模样。
我抬眼看他,答道:“我刚才已经问过了,你给出了回答,之前你承诺会分享有价值的信息,所以我目前没有疑问。奥特维斯塔,不如直截了当地说出你想说的吧,回到这里之后,你不是沉思就是盯着我,两个弥燊时应该足够你措辞了。”
他扯了扯嘴角,虚假的笑容略显僵硬,眼里的光很快黯淡下去,如同被风吹熄的火种,绿色的眸子像是毫无波澜的湖面。
弥燊星的风从不温和,此刻正裹着雪花猛烈撞击窗面,昏黄的暖光轻轻摇曳,烛影憧憧下,我竟莫名觉得此情此景有些悲伤。
“朋友,你遇到困难可以直说。既然这次是我和你一起执行任务,那么我自然也有义务应对途中遇到的情况。你不必觉得难以启齿,我很擅长保守秘密,也没有将他人的事作为谈资的癖好,我只想解决问题。”
“你是这样想的?”奥特维斯塔挑挑眉,他又恢复到以前那不正经的样子,翘起腿,刻意拉长声音说:“我以为你多少会问问地图和那位弥燊星女子的事。”
我长叹一声,无奈道:“既然你已经说了没有新发现,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呢?我能想到你是怎么从她那儿拿到地图的,但这种方式早就司空见惯了,我不觉得有提及的必要——如果你担心我向其它人提起此事,那完全是多虑了,而且大概率没人会在意。”
“可能没你想的那么过分。”他斜睨我一眼,阴阳怪气道:“瓦伦汀,你还是多关心一下同伴啊,不然很容易露馅的。”
我觉得好笑,问他:“关心同伴是指对同伴的私事好奇吗?朋友,你已经是成年人了!我无意将人置于尴尬的处境,也许你不会觉得不适,但我仍会尽可能避免。看破不说破是生活的智慧,何况这类获取情报的行为我已经见过无数次了。她对你造不成威胁,所以我也不必对这事情过多关注。”
“你一点也不介意?”
他这话一出,我笑得更厉害了。
“朋友,我真的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在星际摸爬滚打多年的人能说出来的话!”
为了避免自己过于激动让茶水打湿书本,我将书合上,抚平褶皱放在床头。
然后落座桌边,对着奥特维斯塔语重心长道:“我充分理解你的行为动机,这和我以前见过的诸多方式比起来,根本不足为提。你没有损害我的利益,我怎么会介意呢?难道现在还有地球人会纠结这点道德瑕疵吗?我觉得你不应在意这点。”
说完之后我又补了两句:“但你最好不要把人带到这个房间来,我有点不那么严重的洁癖。很显然你已经做到了这一点,所以我完全不介意。”
奥特维斯塔没有回应,我和他四目相对的瞬间,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我好像在他的目光里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愤怒。
但当我仔细看时,又没能从那双绿眼睛里看出任何情绪。
“既然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奥特维斯塔语气冷淡,他站了起来,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我去找店主拿些糖,顺便看看有没有适合配茶食用的零食,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店里的招牌甜点是芝士布丁挞和蜜豆牛乳派,就这俩吧,谢谢!”
他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奥特维斯塔回来时,除了甜点和糖,还带了两杯热饮,他表示那是热心店主执意送的,自己就却之不恭了。
饮品是用新鲜水果煮的拓米洛酒,很适合寒冷的雪夜。但对于如今生存在弥燊星贫民窟的人而言,这份赠品过于慷慨了。
我对此感到诧异,出于警惕,采样化验了饮品,结果是一切正常。
奥特维斯塔早把杯里的酒喝见底了,在他望眼欲穿的注视之下,我不得不把自己的那杯酒分了一半给他。
一般来说拓米洛酒不醉人,但奥特维斯塔对这酒的耐受度似乎不高,他原本白皙的脸颊已经染上了和这酒一样浅浅的玫瑰色。
“瓦伦汀,这是在弥燊星,你有机会问出在地球上无法得到的答案。”
他慵懒地靠在椅子里,微微眯起双眼。
周围房间里乱七八糟的声音又逐渐响起,与其在这些杂音中苦恼不得安眠,倒不如来一场雪夜茶话会。
“你将告诉我你在地球上不能说的,而不是不想说的事情对吧?”
“嗯,这是你不可多得的机会。和以前一样,离开弥燊星之后,就将一切忘掉。”
他好像很困倦,坐在椅子上伸了伸懒腰,便摇晃着站了起来,慢悠悠地走向床边,然后蜷进了被窝里。
屋外的风雪愈加猛烈,喝完剩下的一点拓米洛果酒后,我也坐到床上,用被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我想知道拼图社的过去,人们为何聚集在那里,现在做的一切有何意义。”
“嗯——该从哪里讲起呢?”
奥特维斯塔望着天花板喃喃道:“就从我收集到的故事起点开始吧。”
“艾达.卡梅拉如今是拼图社的领导者,她的前任是莫洛泽.丹尼尔,一位著名的历史学家,拼图社的创立者,同时也是卡梅拉女士的养母。
很多年以前,两位科学家推算出了地球毁灭的时间。这二位曾名噪一时、万众瞩目,但现在已无人知晓他们的姓名,有关其的所有资料均被销毁。
那时的地球人曾向二者询问,何以躲避毁灭侵袭?一人缄默不语,一人称预言中的时刻必将到来,无需逃离,无法逃离。
没人能看懂他们的演算,由于二人超越时代的成果太多,也无人提出质疑。
唯有身为贵族的丹尼尔对此嗤之以鼻,她声称自己不相信冰冷的数据,必将在历史中找到新的出路,然后她建立了拼图社。
在那之后,两位科学家接连人间蒸发,莫洛泽.丹尼尔也在七年后死于一场暴乱,临死前她将艾达交由心腹照顾。
动乱平息后,在丹尼尔的一众心腹与故人的支持下,艾达.卡梅拉接过了拼图社领导者的位置。在那之后她曾一度招贤纳士,无论出身、无论经历,只要是有才能之人,她便一律对其伸出橄榄枝。
这样的招揽方式势必引来一群别有用心之人,所以拼图社也进行过几次大清洗。”
奥特维斯塔看向我,“之后拼图社便成了现在这样,入社要求极为严格。”
“你如果问起意义,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对我而言,这一切的意义可能是满足我的好奇心,对一些人而言是暂时获得吃饱穿暖的条件,而对于那些志向远大的人来说,这可能算是一场救世,想在其它星球的历史中寻找能带来存续力量的变数。”
我继续问:“传送门是哪位前辈的造物?为什么只有你能操作它?可以随意更改目的地吗?”
隔壁房间的叫声着实刺耳,我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
奥特维斯塔咳了两声,呛得满脸通红。
“是那两位科学家之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能进行操作,好像我生来就会——可能是我丢失了部分记忆所以记不清原理了。不能随意更改目的地,只能在设置的目的地中进行选择,我怀疑这都是那位前辈去过的地方,我只是在追寻他的足迹。”
隔壁房间里有人撞到了墙壁,沉闷的声响穿过石墙,紧接着又是几声喘息。
我深吸一口气,问奥特维斯塔要不要去跟邻居友好交流一番?
他表示礼貌交流肯定没用。
我拿出终端将音量调至最大,几秒钟后,一声尖锐的爆鸣刺破夜空。
隔壁没了动静,短暂的沉默后,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
我打了个哈欠,对奥特维斯塔说今晚应该能够得享清净。
奥特维斯塔笑得很开心,我也对自己的成果相当满意,直接笑出了声。
积雪已经没过一楼的窗台,但风雪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在黑漆漆的夜里永无休止,激荡着严寒的回响。
“不知柯兹现在在干什么。”他突然说。
“也许在睡觉,也许在看书,也许在厨房鼓捣新菜……我给他留了一封信,他应该会按我写的好好生活。”
“你写了信?”奥特维斯塔很惊讶。
“对呀,你和艾达都认为我不会好好告别——那的确是事实,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给他留点什么。”
“其实我也不擅长道别。”
我不知道他这话算不算一种宽慰。
我突然想起了一些很久远的事情,低声说:“也不是每次都有道别的机会,很多人都像被风卷起的沙砾,说散就散了。”
“的确如此,但也不能因为害怕离别就拒绝相遇。”
奥特维斯塔嘴角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我不知道他因何而笑,看来酒精果然会让人变得怪异。
“晚安,瓦伦汀。”
我已经躺下,大被蒙过头,成功由粽子形态切换为法棍形态。
“晚安,奥特维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