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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不速之客 ...


  •   那张承载着神秘旋律与箴言的泛黄乐谱,如同一枚灼热而珍贵的火种,被莱恩秘密地、近乎虔诚地保存在笔记本坚韧的皮质封面夹层之中。每一次他的指尖无意间掠过那略微凸起的位置,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上承载的、远超其物理重量的负荷——那不仅仅是时光流逝留下的脆弱痕迹,更是一个被囚禁的灵魂对完整性与回归路途的、微弱而执拗的呼唤,是对怀特那套建立在冰冷概率与风险模型之上的生存逻辑,最直接、最充满情感温度的反驳。他将那句如同密码般的箴言——“当镜子不再破碎,星光将指引归途”——反复咀嚼,深深铭刻在意识的底层,它不再仅仅是一个抽象的、充满象征意味的符号,而是逐渐化为了他在这片幽深莫测、危机四伏的意识迷宫中踽踽独行时,于心中默然高举的、指引方向的微小灯塔。

      然而,外部现实世界的庞大齿轮,其冷酷无情的转动,并不会因为一个孤独灵魂内部的激烈挣扎与偶然闪现的微光,而有哪怕一秒钟的迟疑或怜悯。就在莱恩发现并藏起那张乐谱后的第二天下午,那片如同厚重棺椁般笼罩着霍桑宅邸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平静,被一阵与前几日霍桑先生独自归来时截然不同的、充满宣告意味的马车声浪,粗暴地打破了。

      这次的马车声显得更为急促、杂乱,并非单一车辆的蹄踏,而是前后簇拥着几辆规格稍低、但同样装饰考究、显示着来者身份的随行车辆,组成了一支小型车队。车轮疯狂地碾过被雨水浸泡后格外泥泞的碎石车道,发出响亮而刺耳的噪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重要访客强势降临的嚣张声势。莱恩当时正停留在二楼一条连接东西翼的走廊窗前,远远地,便看到了这支如同一条沉默却迅捷的钢铁之蛇,带着不容抗拒的气势,悍然滑入了庄园那扇雕花铁艺大门,打破了此地与世隔绝的假象。

      几乎是立刻,宅邸内部如同被投入石子的蚁穴,响起了一阵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刻的、略显匆忙杂乱却又被严格压抑在最低分贝的脚步声。仆人们苍白的身影在楼梯转角、主厅入口处快速而无声地穿梭,他们脸上惯有的麻木被一种混合着紧张、茫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的神色所取代。帕克管家那永远如同标尺般笔挺的身影,也以超出平常的速度出现在主厅那扇厚重的双开门前。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经过千锤百炼的职业性平静面具,但莱恩凭借这段时间培养出的、近乎本能的敏锐观察力,注意到他整理自己黑色礼服前襟的动作,比以往快了零点几秒,那戴着白手套的指尖,甚至几不可察地、带着一丝微颤,迅速调整了一下领结那本就无可挑剔的角度——这些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生理性变动,对于这位平日里如同最精密机械般运行的老管家而言,已然是巨大的、揭示其内心并非全然死水的情绪泄露。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莱恩的心脏,并且不断收紧。他悄然移动脚步,将自己隐藏在一处能够俯瞰部分主厅情景的、由巨大廊柱投下的阴影之后,屏住呼吸,如同一个潜伏的观察者,紧张地注视着下方即将上演的剧目。

      霍桑先生率先大步走入灯火通明的主厅,他今天特意换上了一身更为正式、带有细微银色暗纹的深色礼服,脸上不再是前几日那种毫不掩饰的铁青与怒意,而是勉强换上了一种混合着刻意营造的热情与一丝难以完全掩盖的焦躁的复杂表情。紧随其后的,是一位同样衣着华贵、身材微胖、面色红润得如同刚刚享用完丰盛午餐的中年绅士,他脸上挂着商人特有的、精明而世故的客套笑容,但那双如同鹰隼般的眼睛,却如同评估货物价值般,不动声色地、极其迅速地扫视着大厅内每一件奢华的陈设,衡量着其背后的财富与地位。而在这位绅士身旁,紧紧挽着他手臂的,是一位穿着最新潮巴黎时装、妆容精致得如同瓷娃娃、眼神中带着一丝对陌生环境的好奇与更多源自优越感的、毫不掩饰的傲慢的年轻女子,她姿态优雅,步伐轻盈,却总让人觉得缺少某种属于活人的温暖与真诚。

      肯特家族。

      莱恩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然后毫不留情地抛入了冰海之底,一路沉坠,感受不到丝毫暖意。不需要任何言语介绍,来者的身份已在眼前这幅画面中不言自明。怀特那基于冰冷数据推演出的预言,霍桑先生那日愤怒中透露出的意图,在此刻,化为了活生生的、带着体温与呼吸的、充满压迫感的现实。他们来了,绝非出于友善的探病,而是带着明确的目的性前来……“验货”?或者说,是来施加最后的、决定性的压力,将那个悬而未决的交易,推向实质性的阶段。

      “肯特先生,亲爱的爱丽丝小姐,欢迎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霍桑先生的声音带着一种夸张的、近乎表演的热情,在主厅高耸的穹顶下空洞地回荡,试图驱散某种无形的尴尬,“旅途想必劳顿,快请上坐。帕克,立刻奉上最好的红茶和茶点。”

      “霍桑老友,你真是太客气了,总是这么讲究排场。”肯特先生哈哈笑着,声音洪亮而富有穿透力,与宅邸惯有的、如同坟墓般的死寂形成了尖锐而刺耳的对比,“早就听闻霍桑庄园历史悠久,景致非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气象万千啊。爱丽丝,我亲爱的,还不快向霍桑叔叔问好?”他语气亲昵地推了推身边女儿的手臂。

      那位名叫爱丽丝·肯特的小姐,闻言抬起那双描画得极其精致、睫毛如同蝶翼般扑闪的眼睛,唇角弯起一个标准的、仿佛经过反复练习的、毫无破绽与温度的完美弧度,声音清脆悦耳,却带着一股训练有素的、上流社会特有的腔调:“日安,霍桑叔叔。感谢您的盛情邀请,您的庄园确实……别具一格,令人印象深刻。”她的目光在完成这程式化的问候后,便迅速再次游移开来,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挑剔,扫过墙壁上那些表情阴郁、目光冰冷的祖先肖像,似乎对那些古老的画框和画中人的服饰,比对活生生的人更感兴趣。

      莱恩躲在阴影里,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与愤怒。这场面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虚伪与赤裸裸的、将人异化为商品的冷酷交易气息。他们谈论着无关痛痒的风景,谈论着待客的茶点,言辞客气,笑容得体,却绝口不提那个被他们视为这场交易核心的、此刻不知正置身于宅邸何处、状态未知、命运悬于一线的少女——艾薇拉。她的存在,她的感受,她的意志,在这些精致的利益计算面前,仿佛透明。

      就在这时,仿佛是命运最残酷、最充满恶意的安排,或者是某个内在意识在绝望之下的、一次有意的、悲壮而无力的展示——帕克管家如同一个无声的引路人,引领着艾薇拉,从连接着后方阴郁花园的侧廊,步履轻盈得近乎飘忽地,步入了这片即将决定她命运的主厅。

      她依旧穿着那身仿佛已成为她标志的、象征纯洁与脆弱的象牙白蕾丝长裙,金色的长发如同流淌的、失去了温度的熔金,柔顺地披散在瘦削的肩头。她的步伐很轻,很稳,却带着一种梦游般的、仿佛脚不沾地的飘忽感,脸上是莱恩早已熟悉到心痛的那种、仿佛灵魂被彻底抽离后的空洞与茫然。她被帕克管家以一种既不失恭敬又隐含强制意味的动作,引导着,在离那群喧闹“客人”稍远的一张墨绿色丝绒扶手椅上轻轻坐下,双手如同没有生命的物件般,交叠放在覆盖着裙摆的膝盖上,目光低垂,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仿佛对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父亲那夸张的热情、陌生来客那如同解剖刀般的审视目光、这突如其来的、打破了宅邸固有秩序的喧闹与虚伪——都毫无感知,毫无反应。她只是物理性地存在于那里,像一幅被突然从寂静画廊搬入嘈杂闹市的、美则美矣、却毫无生气的绝版古典油画,一个被展示的、沉默的祭品。

      主厅里那原本就有些虚假的热络气氛,在艾薇拉如同幽灵般出现的瞬间,发生了一种微妙而令人极度不适的尴尬凝滞。

      霍桑先生脸上那勉强维持的热情笑容,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瞬,眼神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恼怒、紧张与某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恐慌,他似乎在动用全身的力气来维持着场面的平衡与体面:“啊,艾薇拉,我亲爱的,你来得正好。快,来见过我们尊贵的客人,肯特先生,和美丽的爱丽丝·肯特小姐。”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甚至是一丝隐含的命令。

      艾薇拉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任何反应。仿佛那些话语只是穿过她身体的、毫无意义的气流。连那低垂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都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颤动。

      肯特先生脸上那商人式的、浮于表面的客套笑容,明显地收敛了些许,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里,评估与审视的意味变得更加浓厚而毫不掩饰,他微微眯起眼,像是在仔细观察一件传闻中价值连城、但眼前看来似乎存在某些难以忽视的“瑕疵”的古董,权衡着其真正的价值与风险。而肯特小姐爱丽丝,则毫不客气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撇了撇她那涂着鲜艳口红的嘴角,眼神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无趣与厌烦,她微微侧过头,用只有身边父亲能听到的音量,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声音很轻,但莱恩凭借其所在的位置和对唇语的些许了解,依稀辨认出,那似乎是“……果然,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头娃娃……真是无趣透顶……”

      这句如同毒蛇吐信般轻蔑而冷酷的评判,像一根淬了剧毒的冰刺,瞬间穿透空气,狠狠地扎进了莱恩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与滔天的愤怒。也仿佛……在无形之中,触动了艾薇拉内部某个极其敏感、极其脆弱的、关乎尊严与存在的无形开关。

      一直如同失去所有牵线般低垂着目光、静止不动的艾薇拉,那纤细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但却清晰地绷紧了。那不是“里昂”那种充满原始力量感、如同即将扑击的猛兽般的、攻击性的紧绷,而是一种向内收缩的、隐忍的、仿佛正在承受着某种巨大内在压力与情感风暴的、近乎痉挛般的僵硬。她的头颅,违背了那空洞状态的惯性,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对抗着无形重量的艰难,抬起了几度。

      莱恩在阴影中,猛地屏住了呼吸,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收缩。

      那双原本如同蒙尘蓝宝石般空洞的眸子,此刻并没有清晰地聚焦在任何具体的人或物上,但其中不再是全然的、死寂的空茫。一种极其复杂的、如同被狂风搅动的深海般剧烈波动的情感,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平静湖面,在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激荡、翻涌开来——有被当作物品般赤裸裸审视、评估的刻骨屈辱,有对自身如同提线木偶般任人摆布处境的清醒而尖锐的痛苦,有对眼前父亲那虚伪表演和来客那轻蔑目光的冰冷刺骨的愤怒,还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她自身那脆弱意识都彻底淹没吞噬的、无边无际的悲哀与绝望。

      是“她”!是那个在深夜画廊墙角、曾发出过绝望哭泣的、充满了成年女性清醒痛苦意识的“她”!她在此刻,在这极致的屈辱与压力下,再次出现了!不是以崩溃哭泣的方式,而是以一种更加沉重、更加惊心动魄的、沉默的、却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在场与凝视!

      她没有说话,没有做出任何激烈的动作,甚至连面部肌肉都没有明显的变化,只是那样微微抬着头,用那双瞬间承载了太多复杂痛苦的眼睛,空洞却又仿佛洞悉一切地,“看”着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无声地、用尽全身力气地进行着最沉痛的控诉,在绝望地、赤裸地向这个世界展示着,在这具美丽得如同艺术品的躯壳之下,那被残酷现实与内在冲突撕裂、囚禁、不得解脱的、活生生的灵魂。

      这沉默却重若千钧的“注视”,这情感的无声爆发,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不到五秒钟的时间。随即,仿佛是瞬间耗尽了所有艰难凝聚起来的精神力量,或者是被系统内部某种更强大的、旨在“维持稳定”的力量比如怀特的干预强行压制、拖回深处,她的头颅再次如同断线的木偶般,无力地垂了下去,肩膀微微塌陷,眼神在瞬间如同电力耗尽的灯泡,迅速黯淡、涣散,恢复了那种令人不安的、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的空洞与漠然,仿佛刚才那短暂却震撼人心的情感风暴与无声呐喊,真的只是阳光偶然穿过彩色玻璃窗时,投下的一瞬斑斓而虚幻的错觉,随着光线的移动而彻底消失无踪。

      但莱恩知道,那绝不是错觉。那个“哭泣的囚徒”,或者说,那个承载着核心痛苦意识的部分,在承受了来自外界的、极致的物化与屈辱后,用她唯一能做到的、沉默而有力的方式,发出了属于她自己的、绝望而悲怆的呐喊。这呐喊无声,却比任何尖叫都更加震耳欲聋。

      这短暂却极具冲击力的一幕,显然也未能逃脱肯特父女那精于察言观色的眼睛。肯特先生的眉头微微皱起,之前那勉强维持的客套笑容几乎完全从他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在商业谈判中遇到意想不到的棘手问题时的审慎、不悦与重新评估。而肯特小姐爱丽丝,则毫不客气地、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翻了一个清晰的白眼,随即像是怕沾染什么不洁之物般,迅速将头扭向一边,目光投向窗外阴沉的天空,显然对这场从一开始就让她感到“掉价”和“无趣”的“相亲”,已经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耐心与容忍。

      霍桑先生的脸色在那一刻变得极其难看,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额角甚至有青筋在皮肤下隐隐跳动。他狠狠地、带着迁怒意味地瞪了依旧如同石雕般侍立在一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帕克管家一眼,仿佛在无声地斥责他没有提前管理好“展品”的状态,导致了眼下这灾难性的、让他在潜在合作伙伴面前颜面尽失的局面。然后,他强自压下翻涌的怒火,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再次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生硬地转移这令人极度尴尬的话题:“咳咳……艾薇拉她……最近身体一直有些不适,需要绝对的静养,不能受到太多打扰……肯特先生,关于我们之前详细谈到的那个,关于城北新发现矿脉的股份分配与合作开发的事情,我认为我们可以去书房,边品鉴我新到的雪茄,边深入地再探讨一下细节……”

      他将话题生硬而急切地转向了赤裸裸的商业利益与合作,试图用金钱与权力的语言,来掩盖、冲淡眼前这关乎人性与尊严的尴尬与失败。

      莱恩悄然退回了走廊更深的阴影之中,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墙,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混乱地撞击着,如同被困在牢笼中的野兽。他亲眼目睹了那个内在意识,极有可能就是“核心艾薇拉”本身!在外部赤裸裸的侮辱与物化下的痛苦挣扎与无声反抗,也看到了霍桑先生对此表现出的令人心寒的冷漠与纯粹的功利主义,更看到了肯特家族那毫不掩饰的、将人视为商品的轻视与傲慢。

      这场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目的性的“拜访”,像一把冰冷而锋利的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剖开了所有维系表面的、温情脉脉的虚伪伪装,将最残酷、最丑陋的现实,血淋淋地、赤裸裸地展现在他的面前。艾薇拉,无论她内在有多少人格在奋力守护、在绝望挣扎,无论她的意识宇宙多么复杂、多么值得探究,在外界这些手握权力与财富的人眼中,尤其是在她那位被称为“父亲”的男人和这些潜在的“买家”眼中,她首先是一件需要精确评估其价值、必要时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掉的“资产”,一个用于巩固联盟、换取利益的筹码。

      怀特那套基于内部系统稳定而提出的“最优生存方案”,在此刻这赤裸而残酷的现实映照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带有一种自欺欺人的悲剧色彩。维持现状?在这种赤裸裸的、持续不断的物化和迫在眉睫的、关乎命运的交易面前,所谓的“维持现状”本身,难道不就是一种对灵魂持续施加的、缓慢而深刻的凌迟与伤害吗?!那个由多重意识构筑的系统,那些奋力守护着核心的人格们,他们不惜分裂自身、承受巨大内在消耗所要奋力守护的,难道最终就是这样一个被不断羞辱、被推向未知且显然充满危险的深渊的、毫无自主权的命运吗?

      他感到一股强烈的、混合着炽热愤怒与冰冷决心的情绪,如同岩浆般在胸中翻涌、奔腾,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他不能再仅仅依赖于那封可能早已被霍桑先生视为废纸、石沉大海的谨慎信件,不能再被动地、焦虑地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渺茫的转机。他必须做些什么,必须更主动、更坚决地去干预,去打破这个令人绝望的、不断加深伤害的恶性循环!

      肯特父女并未在这座令他们不快的宅邸中停留太久,显然,这次的“验货”结果让他们大失所望,甚至可能觉得受到了某种程度的“欺骗”。不到半小时,他们便借口城中有重要的晚宴必须出席,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淡,起身告辞。霍桑先生脸色铁青,如同戴着一张僵硬的面具,勉强维持着最后的礼仪,将他们送至门口。那强撑出来的、扭曲的笑容,在载着肯特家族的马车彻底消失在庄园林荫道尽头的瞬间,便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彻底垮塌下来,化为一片骇人的、酝酿着风暴的阴沉与狠戾。

      莱恩知道,风暴并未随着马车的离去而结束,这仅仅是一个更猛烈、更残酷的前奏。霍桑先生在肯特家族那里遭受的挫败与难堪,他那受损的权威与受挫的计划,很可能会以更激烈、更不容反抗、甚至更不计后果的方式,变本加厉地转嫁到艾薇拉身上。下一次的“应对”,恐怕就不仅仅是联姻的压力,而可能是更直接的、强制性的手段。

      他必须加快行动的步伐,与时间赛跑。那个带着摸索意味的哼唱,那张写着契约般箴言的古老乐谱,那个在屈辱中会沉默呐喊的“哭泣囚徒”……他必须尽快找到有效连接它们的方法,必须设法让那个被层层压抑的核心声音,获得更大的表达空间与力量,或者,至少找到一条能与外部世界进行更有效、更不被扭曲的沟通的秘密途径。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色天鹅绒,再次缓缓覆盖而下,将霍桑宅邸重新吞没在一片死寂之中。但这一次,莱恩清晰地感受到,这片死寂之下,涌动着的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危险、更加不可预测的狂暴暗流。他独自待在房间里,摊开了那本厚重的笔记本,目光凝重地落在夹层中那张微微凸起的位置上,仿佛能穿透皮质封面,看到其上那行娟秀而充满期盼的小字:

      “当镜子不再破碎,星光将指引归途。”

      镜子已然布满裂痕,甚至在那裂痕深处,传来了囚徒痛苦的呐喊。星光尚未降临,前路依旧被浓雾笼罩。但莱恩知道,他不能退缩。他,这个意外的闯入者,这个唯一的见证者,必须成为那个最专注的倾听者,并试图……在无尽的黑暗中,成为那道首先折射出微弱星光的人,无论那光芒多么微弱,多么摇曳不定。

      (第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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