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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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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
室内昏暗,电脑屏幕闪着荧光,照亮书桌后的身影,沈铎臣背靠转椅,两腿交叠姿态慵懒,左手支颊,神色专注地看着页面上的信息。
那是一封邮件。
内容很短,不过寥寥几字。
书桌前,一道人影笔直地站立在阴暗处,头颅低垂,神色看不清,嗓音却微微发抖,“老大。”
沈铎臣手指轻点桌面,似乎陷入思考,咚咚的声响持续且轻缓,敲击却宛如丧钟般锤在前面人的心脏上。室内开着暖气,窗户上都起了一层白雾,他的身体却仿佛置身冰窖止不住的颤抖,额头冷汗涔涔,想要辩驳解释,嘴唇却抖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开阖。
“人死了?”好半响,一道低沉,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是。”
“怎么死的?”沈铎臣抬眼斜睨着他们,颇为好奇地问。
刀疤男咽了咽口水,喉咙艰涩,嘴里吐出的话语如砂砾般嘶哑,“是,是枪支走火。”
“做军火生意的,连自己的枪都管不好。”沈铎臣低低笑了声,视线扫过他垂在身旁两侧的手,轻描淡写地说出令人汗毛直立的话,“既然抢都握不住,这手也没必要留了。下去吧。”
“是二当家!”刀疤男垂死挣扎地高声喊道,但在沈铎臣陡然锐利的目光下,口中的狡辩逐渐轻弱了下去,“是二当家下令把我们这些看守的人员都遣走了,才导致内鬼找到机会反抗......”
沈铎臣眉梢轻挑,“哦”了声,反问道,“所以呢?”
刀疤男心脏剧烈的跳动,浑身血液快速运转,耳膜都泛起鸣音,沈铎臣的话却仿佛迎面一锤打得他骤然醒悟。自己居然在惊慌失措下犯了更致命的错误。该活的人死了、交代的任务失败已然是犯下大错,现在他还慌不择路地把二当家拉出来试图挡枪的行为更是触了他的大忌,他怎么会这么愚蠢!
沈铎臣双手撑在把手上站了起来,他个头很高,单薄的衬衫紧紧包裹身躯,袖口随意挽在小臂上,紧绷有型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随着不断走进,大片阴影笼罩在他头顶,压迫感几乎是要把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
“你这是在质疑他的决定?”沈铎臣弯下腰,凑近了问,声音轻得仿佛极为亲密的耳语,“你觉得你比他厉害?”
刀疤男站都站不住,猛地跪倒在地,蜷缩着身子,冷汗汩汩,不断从鬓角滑落,“是我逾矩了!我不该质疑二当家,是我,是我错了!”
沈铎臣双手插兜,冷冷地看着跪趴在自己脚边的身影,嘴角微微翘起,脚尖勾起他的下巴,眯起眼睛打量着眼中这个抖得跟鹌鹑似得,连正眼直视都不敢的男人,心底泛起难言的烦躁。
真他妈的没骨气,还有脸敢提叶二。
如果是叶二,即使被打得浑身是血跪在他面前,那背脊依旧能挺得笔直,那双漂亮的眼睛也一定会凶狠又不屈服地瞪着自己。
沈铎臣眉峰下压,瞳孔黑得深不见底渐渐溢满了可怖阴鸷,猛地飞起一脚,踹得刀疤男几乎是瞬间往后栽倒,鲜血喷口而出,脑袋嗡嗡作响,半边脸颊完全没了知觉,牙齿仿佛都松动了。未等他缓过神,沈铎臣又是一脚踩在他胸口,左右碾压不断施力,刀疤男的喉咙发出咯咯的声音,血沫接连溢出嘴角,沈铎臣冷冷一笑,“真是有意思。”
刀疤男虚弱地握住沈铎臣的脚踝,双眼充血,鲜血堵在喉咙口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几乎让他窒息了,求饶道,“对,对不起,是我错了!求您,饶了我。”
“滚。”
连滚带爬的狼狈身影瞬间消失在了房间,沈铎臣冷哼了声靠上桌沿,望着电脑微亮的屏幕,饶有兴致地勾起嘴角,拿过手机发了条信息。
——
天刚刚翻起鱼肚白,学生们都一脸困倦,哈欠连天地裹紧了外套,手里揣着食堂刚出炉热腾腾的早饭,匆匆穿梭在教学楼外,赶着上早课。入秋后,这座城市没有任何缓冲,温度直逼个位数。刮来的风萧瑟阴冷,尤其是郊区清晨的大学校园,几乎跌破零度,一晚上路上落满了枯黄的落叶,风一吹,卷入学生们的脚下,清脆的嘎吱声接连不断。
周五还是早八,前往教学楼的学生却意外的多,且各个神色匆忙,脚下生风,似乎非常着急。
“呼,总算赶上了。”短发女生抱着两本教科书,小跑着进入阶梯教室,暖气瞬间在她的眼镜上结上了一层薄雾,她摘下眼镜边擦边眯着眼寻找位子,诺大的阶梯教室几乎已经坐满了,只剩下几个零星角落非常边缘的座位。
“我的天,人还是这么多啊!”跟在她身后的高个子女生一脸无奈,目光不断的逡巡找寻着能连坐的位子,在看到目标后连忙拉起她就拾阶而上,“快快,倒数第三排还有三个位子。”
两人找到位子坐下后,平复着小跑过来急促的呼吸,感慨道,“不愧是叶老师啊,明明是节选修课,也没有强制签到,每节课都能爆满,真是太可怕了。”
“能有什么办法?人长得帅、身材又好,课还有趣。早八又怎么样,我们都是真爱粉!”
铃声响起,喧闹的教室逐渐安静了下来。
不多时,一道修长的身影从门口走了进来,白衬衫黑西裤,非常干净简单的穿着,衣衫紧贴肌肉,性感的轮廓若隐若现,腰肢很细,长腿笔直,是走在路上回头路很高的极好身材,只不过脸上带着一副非常宽大的黑边框眼镜,额头散落的头发几乎遮住了眼睛,半长的头发凌乱地束在脑后,和那两位女生所说的长得帅几乎没有半点关联。
“哎呀,怎么又戴黑框眼镜啊?就该把他的眼镜都砸了。”
“那么好看的一双眼睛,怎么就这么糟蹋了呢!”
叶环生环视教室,对于女生们之间的议论充耳不闻,他清嗓地咳了声,边打开设备边笑着说道,“大家早上好啊!”
“叶老师早!”此起彼伏的打招呼声响彻教室。
“大家一大早都好精神啊。”叶环生打开电脑,投影幕布缓缓降落,“后面靠窗的同学,把窗帘都拉一下。”
“那我们就开始正式上课了。” 叶环生导入课件,按下翻页笔,“巴甫洛夫大家都听说过吧?有没有哪位同学能简单说一下他那耳熟能详的实验?”
前排穿着格子衬衫的男生举手站了起来,“巴甫洛夫曾经观察到狗看到食物就有流口水的现象,所以他尝试在给狗送食物之前,做了个额外的举动——摇铃。在连续多次后,他发现只要摇铃狗即使没有实物,狗也会流口水。”
叶环生摆摆手示意男生坐下,“不错。巴甫洛夫还有一项进阶实验,给狗喂食时同时吹响的各种哨声——响亮的,微弱的,高音的,低音的,但只有在吹一个特定的哨子时才给肉吃。持续多次,这些狗就只会对给他们带来食物的哨子声有反应了。这种现象称为经典条件反射,是在受到环境的刺激后,将刺激的讯号传到神经和大脑,神经和大脑作出反应而来的。”
“你们想想,我们当今社会有哪些行为能称之为条件反射现象?”
“老板下发任务,牛马回收到,好的!”
“成绩好能得到夸奖,成绩差会得到批评。”
……
“听见枪声,人会感到害怕,身体可能会产生颤抖、痉挛。”
叶环生低着头推了推眼镜,散落的头发遮住了眼底的神色,他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大家都说得很好。条件反射能关联让人开心的事情,同样也存在关联让人恐惧害怕的现象。厌恶疗法大家可能比较陌生,但是杨永信网瘾电击疗法,大家一定听说过吧。”
话音刚落,教室又陡然沸腾起来,嘈杂的议论声不断,似乎对这个例子都有着强烈的见解。叶环生轻咳了声,继续讲解道,“这一项比较有争议的治疗方法。通过电刺激厌恶治疗原理开发的行为干预手段,在强烈电击下身体不适后施以洗脑式的语言引导,在受害者精神及其不稳定的状况下,对其进行行为诱导,但本质也是在电击刺激和想要上网念头之间建立了条件反射的关联。在经过治疗后,每当想起上网他们都会率先记忆起电击的痛苦,久而久之对上网的兴趣会完全消失。”
“再比如,前段时间有个词,PUA——精神控制。”
“老师,pua也算条件反射吗?”
“不能说完全是,但是在情感层面上的依赖也同样建立了相应的反射‘锚’。通过行为、语言的持续打压,采取价值否定等措施削弱对方的自我效能,进而影响对自身稳定特征的认知价值,并不断灌输错误的亲密关系让对方产生依赖感,从而形成一种条件反射的脑回路,不假思索的认定只要是对方说的话、做的决定都是正确的,在看到对方好脸色而内心释然,在看到对方暴怒而恐惧发抖,长时间的灌输造成 “情感囚笼”,久而久之对方会变得不再反抗只剩下顺从的听话。”
“当然了,条件刺激与反射之间的联系不是永恒的。如果条件刺激重复出现而没有跟上强化手段,则反应会减弱,直至最终消失......”
“老师,那如果,条件刺激一直重复出现且不断强化,那靠自己一个人能反抗吗?”一个男生举手提问。
“理论上来说,只靠自己的话,是比较困难的。”
“不是有什么自我催眠吗?”
“那自我暗示这种也没有用吗?”
......
叶环生轻笑,翻页笔在指间灵活的转动,静静等待底下学生的“集思广益”平复后才开口,“如果你已经被建立了非常牢固且强烈的反射关系,一是自己内心会产生防御保护机制会比较难靠自身跳脱出这层关系,二是当你产生了想要抵抗的念头,对方也能从细枝末节发现。若持续加强条件刺激,且不借助外界力量,靠自己反抗的可能性极低,但也不能说完全不可能......”
叶环生的声音低沉了下去,最后的话渐渐消失在了学生们七嘴八舌的问题中,教室内声音杂乱无序,叶环生抬头看了眼门口的挂钟,点开文件夹准备放一部与此相关的电影,“还有不少时间,为了能让大家更好地理解,我们看一部与经典条件反射理论有关的电影。啊,大家认真看哦,这是这节课的课后作业,要求500字观后感,不收电子版,都给我手写,下节课记得交上来,每一篇我都会认真看的,不要想着网上随便摘抄几段来敷衍我。”
叶环生调皮的一笑,玩味地看着底下哀嚎连篇的学生们,“如果还有什么问题,下课欢迎大家来问。”
……
“叶老师,观后感你会给我们写评语吗?”短发女生拉着她同伴踩着下课铃声窜到叶环生旁,打趣道。
“要是写得好的话,可能会点评几句。”叶环生边整理课件边浅笑着。
“叶老师,你近视很深吗?”
“还好,怎么了?”
“你这眼镜太影响颜值了啊!”
“我也想说。”
“是啊是啊!!”
那名女生的话仿佛小石子丢入无风无澜的水面,激荡起了周边路过女性大部队们的附议,她们的表情精彩纷呈,无不痛心疾首、人神共愤。
叶环生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拿起控制器抬头关掉了投影,紧绷的下颌线让女生们没有看清叶环生眼底的晦暗,漠然道,“习惯了。”
“可……”短发女生还想说些什么,一道成熟男人低哑嗓音从门口不远处传来,“何英知,下课了吗?”
“哥?”
叶环生余光瞥了眼,大片阳光照进走廊泛起刺眼的亮度,这人双手环胸倚靠在窗边,身量很高,歪着头看着讲台一角,不少从他身前走过的学生们频频回头,小声议论着。由于逆着光,叶环生看不清他的五官,不过根据他妹妹的长相,多半也不会难看。
等学生们都离开教室了,叶环生才关上大门往办公室走去。学校供暖力度很大,即使穿着单薄的衬衫在走廊上也不觉得冷,叶环生推了推滑至鼻头的笨重眼镜,无奈地想,这幅眼镜着实有点太重了,才带了一节课就压的鼻梁隐隐作痛,还是得找个时间换一副。
寒冷的秋冬,只要阳光一出,整个人便暖洋洋的。远处操场上聚集了跑步、打篮球的学生们,连花坛的石凳上都坐了不少爬太阳。叶环生走到教学楼大门口停住了脚步,门扉开开关关,寒风不断漏进温暖的室内。他顶着不同于暖气的炙热阳光,微微眯起了眼睛,望着校园中谈笑不断、青春盎然的学生们,内心说不出泛着什么滋味。
平淡又普通的日常,却显得异常珍贵。
“你们老师这么年轻?”何英如迈着长腿,走得不快步子却很大,何英知的小短腿几乎是快走得才能堪堪追上。
“哥你能走慢点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参加疾步比赛呢!”何英知呼吸急促,没好气地怼他,“也不年轻了,得有26、27了吧。”
“看着挺显小,像刚毕业的。”何英如大力揉着何英知气呼呼的小脑袋,视线却定定看向那道站立的身影,他不着痕迹地轻挑眉梢,勾起挂在衣领的墨镜,带上后转头迎着太阳,“走吧。车在外面停着呢。”
“切。鬼稀罕你来接我,我都这么大了,怎么就不能一个人乘车回家呢......”
嘟嘟囔囔的抱怨渐尖模糊,一高一矮的身影打闹着慢慢消失在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