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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优柔寡断 ...

  •   很多事,沈仞想不通,也根本就想不明白,但他清楚自己只要狠下心来,就能远离苏和玉。

      就像在东城区的那一夜。

      那时他怎么将苏和玉给利索赶走,现在也应该怎么坚定下来,将他给当成个陌生人一般对待。

      沈仞抬起头来,疲惫的面色恢复成毫无表情的神态。

      可是即便隔着长长的宫道,沈仞还是能一眼就看到苏和玉的神情。

      苏和玉那原本瑟缩畏惧的眼神在见到沈仞抬头的一瞬间,骤然就亮了起来,不过亮过一瞬,苏和玉却十分突兀的低下了头。

      兴许是因为沈仞那夜说过的那番无情的话,才叫苏和玉不敢再跟他对视。

      沈仞不声不响的静立在原处,沉默地看着宫墙尽头那个踉踉跄跄的小小人影。

      苏和玉现在的个子还没有后来他称帝时那么高,脸也没完全长开,瘦瘦小小的人被两名膀大腰圆的金吾卫给夹在中间,比身边的成年男人整整矮了一个头。

      那抹瘦削身形身上穿的衣服破烂脏污又单薄,他的双脚间牵着长长的沉重锁链,每走出去一步,脚都抬得十分费力,锁链就在地上沉沉的拖过,他要一点一点的努力挪动才行。

      手腕上坠的锁链又粗又重,叫苏和玉的两只手没办法自如的抬起来,只能沉沉的耷拉着,压得他的双臂连带着整个背都微微弯曲下去,

      苏和玉的衣服很少,就那么几件从小穿到大,容易磨损的地方都歪歪扭扭的打了补丁,这个时候的他看起来不像个长在宫里的皇子,倒像个街上的小叫花子。

      入了秋的季节,他那身上衣服的裤腿是短的,袖子也是短的,枷锁在脚腕和手腕上来回磨蹭个不停。

      皮肤磨破了,血液就顺着手掌一路向下,最后从指尖一点一点的甩下来。

      沈仞突然就后悔了,他不该再一次来京城的,或者说,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他都不该这么早就来京城。

      他应该再晚上个几年,等到苏和玉长大一些,等苏和玉长成前世那个少年帝王的时候,他看到那张脸,看到那副具有压迫感的模样,也就不会再心软了。

      金吾卫押着苏和玉,一行人缓缓走近了,沈仞呆在原地,他没有继续向前走,也没有转头离开。

      走这一遭的金吾卫人数不少,就连金吾卫统领纪弘风也特意跟着跑了一趟。

      沈仞上一世在宫中当了那么久的太监,不可能察觉不到今日宫中的异样,来往宫人们的脸上都绷着神情,人人自危。

      过去惯常喜爱和他说笑打趣两句的守门侍卫,跟那些外朝的小太监们见着他,也只当没见到,个个本本分分,精神紧张。

      今日宫中一定是出了大事,沈仞不敢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几人临到面前了,见他毫无让路的意思,纪弘风朝挡路的沈仞一挥手,肃然道:“金吾卫押送罪人出宫,闲杂人等,速速退散。”

      苏和玉没什么生气的垂着脑袋,他头发披散,闷闷的不敢去看沈仞的神情。

      沈仞神色淡淡,瞧了瞧纪弘风,纪弘风面色不改,一副对沈仞全然陌生的模样,公事公办道:“怎么?太子殿下钦点的沈校尉要在宫里耍耍官威?”

      纪弘风紧接着嘲讽道:“那沈校尉可是踢到铁板上了,陛下口谕,谁都耽误不得此等大事。”

      “闪开!”

      纪弘风伸手一推,沈仞就向宫道边上侧了身,他背对着墙边,眼珠小幅度的转了转,落在苏和玉的身上。

      他没有要跟纪弘风搭话的意思,只沉默不语。

      瞧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纪弘风嗤笑一声,“沈校尉想看热闹也不急这一时半刻,待人送进了北镇抚司,沈校尉也要好好出把力,给人上上刑,看热闹的机会往后还多得是呢。”

      沈仞突然出了声,像是随口问道,“这人犯了什么事?为何要进诏狱受罚?”

      众人向前的脚步停也没停,纪弘风冷哼一声,金吾卫跟锦衣卫本就不算对付,他更跟沈仞没什么私底下的交情,他只冷漠留给了沈仞一个背影,跟一句虚无缥缈的话。

      “犯了何事可不能说,待人进了北镇抚司,沈校尉自然就知道了。”

      沈仞现在的身份不比前世,他本就没有出现在宫中的正当理由,更何况沈仞还没有忘记此次入宫的真正目的,因此他没有犹豫,那人走了,他也就抬腿向相反方向走去。

      人在行走时,锁链哐啷哐啷的响声是有规律的,而金属质的锁链在磕到冷硬的宫墙地面上时,所发出的声音其实足够刺耳,放大在沈仞的耳边,也足以让他没办法再走出半步。

      苏和玉摔倒时没发出什么声音,也很快就爬起来了,但他身边的一名普通金吾卫扯着他细瘦手腕上的沉重锁链,他就像一片秋风中颤巍巍的落叶被拽到了那人的跟前。

      ‘啪。’

      兜头一个巴掌扇下来,苏和玉的小身板很快就再次摔倒在地,这下他脑袋嗡嗡,再爬不起来了。

      纪弘风快步走近地上侧趴着的苏和玉,半点不留情面的一脚踢了上去,怒喝道:“走路都不会是不是,跟这磨蹭什么!”

      苏和玉滚出去小半圈,纪弘风扯着他手腕上的锁链将他给吊起,“现下宫中人人自危,生怕陛下迁怒了谁,一眨眼就要人头落地。”

      “你敢触我们的霉头,若陛下怪罪下来,责问我们办事不力,我就先砍了你的脑袋!”

      纪弘风嫌恶的将他随意一甩,皱眉骂道:“野种。”

      他转头向后方的金吾卫喊道:“带走!”

      很快有两名孔武有力的金吾卫上前,一边一个架着苏和玉的胳膊,将他野蛮的向外拖去。

      苏和玉走不快,脚步跟不上,于是也就只能被迫一路拖向宫外。

      沈仞眼前一晃,他看见了苏和玉泛红的眼圈,也清清楚楚的听到了锁链喀拉的声音里,那细弱的声音。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能不能,来看看我。”

      纪弘风再说了什么话,沈仞已经没再听到了,这处幽深的宫道上,只剩下了呆站着的他一人。

      苏和玉的话没带名字,沈仞却知道,苏和玉的这话是说给他的。

      是说给他前夜里的那些话。

      “我每天,每时每刻都在想,苏和玉,你怎么还不去死?”

      “我盼着你也死,盼着你也受一番我受过的苦...”

      沈仞其实从不认为自己是个什么优柔寡断的人,他曾见过的剥皮剜肉的酷刑,突如其来的生离死别太多太多,今日看到的跟那些相比,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可他见不得这样的苏和玉。

      只因他们曾经携手共度过的艰难时光,那些困境下的欢笑相伴,苦难中的相互依偎,那些最真挚的情感都发生在冷宫的那段时间。

      沈仞见到苏和玉,在内心不断翻涌起来的克制消散过后,心里满满当当,放着的都是他自以为早已经忘记了的那些前尘旧事。

      没有太监愿意去冷宫做事,上一世的沈仞除外。

      前世的沈仞刚入宫时,只是一个无品无阶的洒扫小太监,他想办法揽了给冷宫送饭的活,在皇宫最偏僻的角落混混日子,也算自在。

      给冷宫送去的吃食向来是宫中最差的,烂菜叶,刷锅水,夏日泛着馊臭味的饭食,冬天掺着冰碴的菜糊...

      沈仞一天三顿的送些他自己都难以下咽的食物,却每次都能被冷宫里的那个孩子吃的干干净净。

      沈仞就这样,逐渐起了好奇心,后来他按捺不住,直接寻了个院墙矮小的地方,翻墙进了冷宫,亲眼见到了那个瘦巴巴的小孩。

      小孩不会说话,却认得每日给他送饭的人,所以小孩巴巴的凑到他跟前,两臂圈着他的胳膊,抱得紧紧的,像要抓住自己的救命稻草一般。

      然后他仰着脑袋,用那双清亮的,单纯的眼睛看着沈仞。

      沈仞后来才知道这个小孩叫苏和玉,也是后来才知道,在他调去冷宫之前,是没人会给那边按时送饭的。

      之前的人哪日想起来了,就捏着鼻子端去盆狗食,再透过送饭的小门洞,看见里面小孩狼吞虎咽的模样哈哈大笑。

      那确确实实不是人吃的,郑贵妃宫里养着只小京巴,那狗金贵的很,狗食隔了夜,它闻闻就知道,看都不看一眼。

      皇上娘娘们吃不完倒了的饭食,宫人们抢着讨,狗剩的饭食,大家也嫌,除了拿去喂猪,也就只能拿去喂喂冷宫里的野孩子了。

      以前也不是每日都能吃着,十天半月的没人去冷宫一趟,都是常有的事,是沈仞来了,才叫苏和玉日日都能吃上饱饭。

      沈仞来往冷宫送饭送的次数多了,就有其他太监宫女到他面前说那野孩子的坏话。

      “你不知道,那死孩子手脚不干净,不是偷就是抢。”

      “沈公公,你可别叫他给沾上了,小心倒了大霉。”

      “是啊是啊,连人话都不会说,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疯狗病呢。”

      “哈哈,狗食也不能乱吃不是?”

      沈仞自打入宫来,一直秉持着小心谨慎的为人处世理念,那是他第一次同人发了大火。

      “他要饿死了,他不偷不抢怎么办,他怎么活!”

      “他为什么偷东西?因为他饿,他很饿,你们能不能听懂人话?他肚子饿!”

      谁知沈仞这话一出,反而成了这群内侍中的异类,有人捧腹大笑,反问他道:“活不下去就去死啊,若真死了那倒还好了,谁愿意往那地方去,晦气得很。”

      这是沈仞第一次真正明白,他跟这里的人不一样。

      他没办法视人命为草芥。

      因此纵使千难万难,受人指摘,他还是将苏和玉给好好的养起来了。

      他变着法的给苏和玉带好吃的,想办法找了纸笔,跟一本别人不要的旧册子,就那么一个字一个字的教苏和玉。

      沈仞原本只能勉强辨认出这个朝代的文字,属于会念不会写的程度,但他跟着苏和玉一个字一个字的学过来,倒也慢慢学会了这里的文字,也练出了一手好字。

      他们夏天吃别人不要的瓜果,在冷宫院子里纳凉学字。

      他们冬天一起窝在被窝里哆嗦着依偎取暖,沈仞捡了别人不要的棉衣给苏和玉暖烘烘的裹起来,苏和玉再没穿过破衣服。

      沈仞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下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优柔寡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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