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苏雪》扶摇昭昭

46、占有

　　赫连勃的耐心终于耗尽。

　　他选择在一个看似寻常的议政日发难。

　　并非刀兵相见，而是更阴险的舆论围攻。

　　数名依附于他的贵族联名上奏，措辞恳切，中心思想却如毒刺：王上静养已久，国不可一日无主，边境不稳，人心浮动。为社稷计，当请王上出面，哪怕只是接受群臣朝拜，以安天下之心。

　　若王上玉体仍不堪劳顿……奏章末尾隐晦地提及，乌苏祖制，亦有“贤王监国”之前例。

　　贤王指向谁，不言自明。

　　这是逼宫，逼伊屠现身，若伊屠无法现身或状态堪忧，便可顺理成章地推出赫连朔或赫连勃本人接管更大权柄。

　　朝堂之上，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云薇端坐珠帘之后，面色平静，手心却已沁出冷汗。

　　她可以驳斥流言，可以处理政务，但无法代替伊屠接受朝拜，更无法在祖制与民意面前，强行保住一个永不露面的王。

　　就在支持赫连勃的官员们眼底闪过一丝得意，中立派开始动摇之际

　　“呵。”

　　一声极轻的。

　　带着冰冷嘲弄的嗤笑，自殿后传来。

　　珠帘晃动，一道高挑身影缓缓走出。

　　是伊屠。

　　他并未穿着繁复的王袍，只是一身玄色广袖常服，墨色长卷发随意披散。

　　脸色仍有些失血后的苍白，但那双眼眸锐利，深邃，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与一丝毫不掩饰的戾气，缓缓扫过全场。

　　他走得很慢，步伐甚至因伤势未愈而略显虚浮，但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的心跳上。

　　整个大殿，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赫连勃脸上的从容瞬间凝固，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那些联名上奏的贵族，更是脸色煞白，腿肚子发软。

　　伊屠没有看云薇，径直走向那空置已久的黑石王座。

　　他没有坐下，只是将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扶手的狼头雕刻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

　　属于伊屠的小动作。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赫连勃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压，字字清晰：

　　“赫连爱卿，如此关心本王安危，真是……忠心可鉴。”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本王不过是小憩几日，怎么？就有人急着想替本王……分忧了？”

　　“他将重伤失忆，朝局动荡的几个月，轻描淡写地说成小憩几日。

　　狂妄。

　　他不再给赫连勃开口的机会，目光转向那几名联名上奏的贵族，眼神冰寒：“尔等奏章，本王看了。边境不稳？哪个部落不稳？是觉得本王提不动刀了，还是觉得乌木将军的铁骑，踏不破他们的帐篷？”

　　他如同本能般从他口中流出，精准地点出了几个与赫连家族往来密切、近期确有异动的部落。

　　“至于祖制……”伊屠轻笑一声，那笑声却让所有人头皮发麻，“本王就是祖制。”

　　他没有咆哮，没有怒骂，只是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霸道的话。

　　赫连勃浑身冰凉，他知道，他输了。

　　一年多的互相交战本就让他身疲力尽。

　　想着趁伊屠身体有损可以一举拿下这个王朝，但是，乌苏王的灵魂，已经苏醒。

　　他所有的算计，在绝对的王权面前，都成了笑话。

　　伊屠甚至没有下令处置任何人。

　　他只是站在那里，用目光碾压了所有异心。然后，他淡淡地对乌木说：“乌木，名单上这些人，夺了差事，闭门思过。其族中事务，暂由王庭派人接管。”

　　直接剥夺了赫连勃一党核心成员的实权，并开始渗透其家族势力。

　　说完，他不再看面如死灰的赫连勃等人，转身，目光第一次落在珠帘后的云薇身上。

　　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未散的冷厉，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还有更多深沉如海的情绪。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她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随即转身，如同来时一样，缓步离开了大殿。

　　是夜。万籁俱寂。

　　伊屠没有回自己的寝殿，而是径直来到了云薇的殿外。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云薇正坐在灯下，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来。她换下了繁重的宫装，只着一身素白的中衣，墨发披散，在灯下泛着柔软的光泽。

　　她看着他，眼神平静，深处却涌动着惊涛骇浪。

　　伊屠站在门口，没有立刻靠近。

　　他看着她，目光如同实质，一寸寸地掠过她的眉眼，她的鼻梁，她的唇瓣，仿佛要将眼前这个人与脑海中那些混乱的、炽热的、痛苦的记忆碎片彻底重合。

　　他身上还带着殿宇间沾染的夜露微凉，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火焰。不再是少年的懵懂，而是成年男子的深沉与疯狂。

　　“我都想起来了。”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激动。

　　云薇的心猛地一缩，指尖微微颤抖。

　　“想起怎么在晟朝皇宫，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看着你。”

　　“想起怎么被关进地牢，在黑暗里一遍遍念着你的名字。”

　　“想起怎么踩着尸山血海爬上来，只为能配得上你。”

　　“想起怎么用最混账的方式，把你抢来乌苏。”

　　“想起你是怎么恨我，怕我，又……怎么在我受伤时，守着我。”

　　他一步步向她走来，步伐沉稳，却带着千军万马般的压迫感。

　　“也想起……”他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是翻江倒海的情愫，“想起你是如何，陪着那个什么都不记得的，蠢得要命的我。”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带着滚烫的温度和细微的颤抖。

　　“云薇，”他唤她，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告诉我，这几个月，是真的吗？”

　　他需要确认。

　　确认那段没有国仇家恨、没有冰冷算计、只有纯粹依恋与笨拙靠近的时光，不是他混乱记忆里的又一场梦。

　　云薇仰头看着他，泪水无声滑落，她却缓缓露出了一个带着泪花的、极其明媚的笑容。

　　她主动伸出手，勾住他的脖颈，将他拉向自己，在他耳边，用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的声音说：

　　“你说呢？我的……陛下。”

　　最后两个字，如同点燃干柴的星火。

　　伊屠脑海中的弦彻底崩断。

　　压抑的情感，失而复得的记忆，跨越多年的执念，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猛地俯身，攫取了她的唇。

　　不再带有任何试探与青涩，而是充满了掠夺、占有、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