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载月光》特深沉

13、双线并进

　　第十三章

　　秋意渐深，田里的玉米秆子枯黄地立着，风一吹，哗啦啦响成一片。我们这个藏在乡村角落的“商业帝国”，却如同进入了最繁忙的收获季，两条截然不同的财富线，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并排运转，拉扯着我和苏雯，像两只高速旋转的陀螺。

　　山楂干生意的成功破冰，带来的不仅仅是账面上新增的、虽然微薄但意义非凡的利润，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信心和动力。王猛家院子彻底成了我们的“山楂加工总指挥部”。原本七八个妇女的队伍，扩大到了十几人，甚至还有两个手脚还算利索的老奶奶也加入了挑拣山楂的行列，一天赚个几毛一块的，也乐得合不拢嘴。

　　村里人看我们的眼神彻底变了。以前是好奇、怀疑，甚至带着点看“不务正业”的轻蔑，现在则多了几分热切和巴结。谁家院子里的山楂红了，都会主动问王猛一声：“猛子，你家还收不？” 我们制定的“代加工”和“保底收购”模式，让村民几乎零风险参与，积极性空前高涨。晾晒场又扩大了一片，红艳艳的山楂片在秋日阳光下铺开，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酸甜的气息。

　　王猛俨然成了村里的“红人”，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指挥调度，验收质量，分发工钱，虽然辛苦，但黝黑的脸上总是带着光，腰杆挺得笔直。他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简单的激励，哪个婶子手脚快、切片均匀，月底结算时就会多给一两毛钱的“奖金”，引得大家干活更加卖力。

　　苏雯则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山楂干的销售渠道拓展和品质把控上。她不再满足于零散的小副食店和食堂，开始尝试接触规模稍大一些的土产公司和供销社的采购部门。这比之前要难得多，碰壁是家常便饭。但她总能从一次次拒绝中捕捉到细微的信息，调整策略。

　　有一次，她从市里一家土产公司碰壁回来，带回了对方采购员一句随口抱怨：“你们这东西是不错，就是包装太土，上不了台面，送人都拿不出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雯立刻拉着我，用我们所剩不多的机动资金，跑去县城的印刷厂，咬牙定制了一批最简单的牛皮纸袋，上面请人用红字拙劣地印上“林家村特产优质山楂干”的字样。虽然依旧简陋，但比起直接用麻袋或者旧报纸包裹，已然是质的飞跃。

　　就是这小小的改变，竟然真的敲开了一家区级供销社的大门！虽然订单量不大，但意义重大，意味着我们的产品，第一次进入了“正规”的流通渠道。

　　与此同时，国库券这条“传统”财路，我们也没有放弃。虽然利润空间被压缩，但它依然是我们最快速、最直接的现金奶牛，支撑着山楂事业前期的投入和周转。我和苏雯轮流跑市里，维持着这条线的运转，确保现金流的稳定。

　　压力，在这种双线高强度作战下，与日俱增。

　　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撕成了两半。一边要操心山楂的收购、加工质量、村民的工钱，听着王猛汇报的各种琐碎问题；另一边，脑子里还要时刻装着国库券的行情、不同银行的收购价差、往返市里的车次时间。

　　身体的疲惫尚可忍受，精神上的紧绷却让人喘不过气。我开始频繁地做梦，有时梦见满世界的红山楂把我淹没，有时梦见国库券像雪片一样飞来，我却怎么也数不清。

　　苏雯显然更累。她不仅要思考战略，还要亲力亲为地跑最难啃的销售，更要时刻提防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我注意到，她饭量变小了，有时候说着话都会走神，眼神里那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下，是难以掩饰的疲惫。她那个神奇的“小手电”（手机），她查看的次数越来越少，我知道，那是“电”要耗尽了，如同她紧绷的神经。

　　我们之间的话也变少了。很多时候，从市里颠簸回来的路上，或者在山楂加工场忙到深夜后，我们都只是沉默地坐着，累得连交流的力气都没有。但一种奇妙的、超越言语的默契，却在疲惫中悄然滋生。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需要什么。

　　真正的考验，在一个霜降的清晨来临。

　　王猛顶着一头白霜，慌里慌张地找到我们，脸色难看：“晓宇，雯子姐，不好了！张寡妇家送来的那几筐山楂，好多都是坏的，烂果、虫眼都没挑干净，切出来的片根本没法看！我娘说那样晒干了也没人要！我跟她理论，她还在院子里撒泼，说我们欺负她孤儿寡母，克扣工钱！”

　　几乎是同时，负责在瓜棚留守、处理零星国库券交易的一个王猛找来的小兄弟也气喘吁吁地跑来找我：“宇哥！市里传来消息，说上面可能有新政策，国库券价格这几天波动很大，银行收购也开始卡得严了！咱们手里压的那批券，得赶紧处理，不然可能要亏！”

　　坏果纠纷！政策风险！

　　两条线的问题，像两记重拳，同时砸在我们胸口。

　　我看着苏雯。她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嘴唇紧抿，但眼神却在最初的慌乱后，迅速沉淀下来，变得冰冷而锐利。

　　她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却条理清晰：“分头处理！晓宇，你去市里，立刻！马上！不管价格如何，把手头所有国库券全部清仓，保住本金和已有利润为上！价格低一点也认了！我留在村里，处理张寡妇的事。”

　　“你一个人行吗？”我担心地看着她。张寡妇是村里有名的泼辣户，胡搅蛮缠。

　　“不行也得行！”苏雯语气斩钉截铁，“规矩不能坏！质量是底线！否则我们前功尽弃！你去市里，动作要快，判断要准！”

　　没有时间犹豫。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抓起装国库券的包，看了一眼院子里越聚越多看热闹的村民，又看了一眼独自走向张寡妇、背影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苏雯，一咬牙，转身朝着公路方向狂奔而去。

　　双线并进，风光背后是巨大的风险和责任。这一次，我们能否再次涉险过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市里，做出最正确的决定。而村里，苏雯将要面对的，是一场关乎我们信誉和根基的硬仗。

　　车轮卷起尘土，我的心也随着颠簸的车身，悬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