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的烟火》芒芒雪芙

18、第 18 章

　　灶间烟火记

　　外婆的厨房总飘着一股暖融融的味道。不是单一的饭菜香，是柴火烤过陶锅的焦香、酱油在热锅里咕嘟出的酱香、还有挂在房梁上的腊肉偶尔落下的油香，混着清晨从井里打来的水的清冽，在晨光里揉成一团，成了我童年最踏实的嗅觉记忆。

　　厨房在老房子的东头，矮矮的土坯墙，屋顶铺着青瓦，下雨时雨珠顺着瓦檐滴下来，在窗台上敲出“滴答”的响。灶台是黄泥糊的，贴着褪色的红瓷砖，中间嵌着一口黑铁锅，锅沿被常年的柴火熏得发亮，像裹了层墨色的糖衣。灶台旁边立着个木架子，摆着油盐酱醋的玻璃瓶，瓶身上贴着外婆用毛笔写的标签，“酱油”两个字被油烟晕得有些模糊，却透着股认真的烟火气。

　　每天天刚亮，外婆就会踩着露水去后院抱柴火。她总穿一件藏青色的土布褂子，袖口挽到胳膊肘，露出布满皱纹却结实的手腕。柴火是前一年冬天劈好的杨木，码在墙角，晒干后带着淡淡的木头香。外婆把柴火塞进灶膛，划一根火柴，“呼”的一声，火苗就舔着锅底跳起来，映得她的脸红红的，像涂了层胭脂。我总爱蹲在灶台边，看火苗在灶膛里忽明忽暗，听柴火“噼啪”作响，偶尔伸手去够灶台上的铁壶，被外婆轻轻拍开：“小心烫，等水开了给你煮糖茶。”

　　外婆煮糖茶有个讲究，不用白糖，要用自家熬的麦芽糖。她把麦芽糖块放进小铜锅里，加一点井水，坐在灶膛边慢慢搅。火苗要小，得用柴火的余温慢慢熬，不然糖会糊。麦芽糖在锅里慢慢融化，从硬块变成琥珀色的糖浆，咕嘟咕嘟冒着小泡，甜香就漫满了厨房。外婆会把糖浆舀进粗瓷碗里，冲上刚烧开的热水，搅拌均匀，递到我手里。我捧着碗小口喝，糖浆粘在嘴唇上，甜得能把眉毛都笑弯，外婆就坐在旁边看着我，手里剥着刚从菜园里摘的毛豆，嘴角带着笑。

　　到了饭点，厨房就更热闹了。外婆最会做家常菜，一道红烧肉能香遍整个村子。她选肉很挑剔，要选带皮的五花肉，肥瘦相间，切成方块，先用冷水焯一遍，去掉血沫。然后把肉放进铁锅，不放油，直接用小火煸，把肥肉里的油煸出来，这样肉吃起来不腻。等肉煸得金黄，就加姜片、葱段、八角，再倒上自家酿的米酒，“滋啦”一声，酒香就飘了出来。最后加酱油和少量水，盖上锅盖，用小火慢炖。炖肉的时候，外婆不会闲着，她会去菜园里摘些青菜，或者在案板上切土豆，准备炖在肉里。我就趴在案板边，看外婆切菜，她的刀工很好，土豆切得方方正正，青菜切得整整齐齐，刀刃落在案板上，发出“笃笃笃”的节奏声，和灶膛里的火苗声、锅里的咕嘟声，凑成了最动听的饭点序曲。

　　等红烧肉炖好，掀开锅盖的瞬间，香气能把人都熏醉。肉色红亮，油光闪闪，用筷子一戳，就能轻松穿透，放进嘴里，肥而不腻，瘦而不柴，酱油的咸香、米酒的醇香、肉本身的鲜香，在舌尖上层层散开。外婆总会把最肥的那块夹给我，说：“小孩子长身体，多吃点肉。”我吃得满嘴流油，外婆就用手帕给我擦嘴，自己却捡些瘦肉和土豆吃，说她不爱吃肥肉。后来我才知道，不是她不爱吃，是想把最好的留给我。

　　夏天的时候，厨房会凉快些，因为外婆会在院子里搭个凉棚，把小桌子搬出去，做些清爽的菜。凉拌黄瓜是必有的，黄瓜是自家种的，刚摘下来，带着露水，洗干净拍碎，加醋、酱油、蒜末，再淋上一勺香油，吃起来脆生生、酸溜溜，特别开胃。还有绿豆汤，外婆会提前把绿豆泡好，放在陶锅里煮，煮到绿豆开花，加些冰糖，放凉了再喝，一口下去，清热解暑，浑身都舒服。傍晚的时候，我和外婆坐在凉棚下，一边吃着凉拌菜，一边喝着绿豆汤，看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听院子里的蝉鸣，偶尔有晚风吹过，带着菜园里的黄瓜香，日子慢得像锅里熬着的绿豆汤，浓稠又清甜。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厨房的架子上会挂满玉米和辣椒，金灿灿的玉米像一串串小灯笼，红通通的辣椒像一串串小火苗，把厨房装点得格外热闹。外婆会用新收的玉米磨成粉，做玉米饼。她把玉米粉和水调成糊状，加一点盐，然后在铁锅里刷一层油，用勺子把面糊舀进去，摊成圆形，用小火慢慢煎。玉米饼煎得两面金黄，外酥里软，咬一口，满是玉米的清香，不用就菜就能吃两个。有时候外婆还会在玉米饼里包些豆沙馅，那是用自家种的红豆熬的，甜而不腻，我一次能吃三个，撑得肚子鼓鼓的，外婆就笑着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冬天的厨房最暖和，因为灶膛里的火一直烧着，整个屋子都暖融融的。外婆会在锅里炖萝卜排骨汤，萝卜是窖里藏的，新鲜多汁，排骨是从镇上买的，洗干净焯水后，和萝卜一起放进锅里，加姜片和葱段，用大火烧开，再转小火慢炖。炖好的汤乳白色，喝一口，鲜得能掉眉毛，萝卜吸收了排骨的鲜味，入口即化。我总爱捧着汤碗，坐在灶台边，一边喝汤，一边烤手，灶膛里的火苗偶尔会窜出来，映得我的脸暖暖的。外婆会把排骨上的肉剔下来，放在我的碗里，说：“多喝点汤，暖和。”

　　后来我上学了，就很少回外婆家了。每次打电话，外婆总会问：“什么时候回来啊？我给你做红烧肉。”我总是说“快了”，却总因为各种事情推迟。直到有一年冬天，外婆生病住院，我赶回去的时候，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却还笑着说：“本来想给你煮糖茶的，现在煮不了了。”我握着她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掉，才发现外婆的手已经那么瘦，布满了皱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能轻松抱柴火、切菜的手了。

　　外婆出院后，就很少下厨房了。厨房的灶台渐渐冷了下来，房梁上的腊肉也没人再挂，木架子上的玻璃瓶落了层灰。我偶尔会去厨房看看，摸着那口黑铁锅，仿佛还能闻到当年的红烧肉香、糖茶香，仿佛还能看到外婆在灶台边忙碌的身影，听到她的笑声和灶膛里的火苗声。

　　去年暑假，我带着孩子回外婆家。孩子吵着要吃红烧肉，我就学着外婆的样子，走进厨房，抱柴火、烧灶膛、切肉、炖肉。虽然动作生疏，火也总是烧不好，肉也炖得不如外婆做的香，但当我把红烧肉端上桌，外婆尝了一口，笑着说：“像那么回事了，以后我孙子有口福了。”孩子吃得满嘴流油，像极了当年的我。我看着外婆的笑脸，看着孩子的模样，忽然明白，外婆的厨房，从来都不只是一个做饭的地方，那里藏着她对我的爱，藏着童年的时光，藏着最踏实的烟火气。

　　现在，外婆的厨房又热闹起来了。我常常会回去，和外婆一起在灶台边忙碌，煮糖茶、做红烧肉、炖萝卜排骨汤。灶膛里的火苗依旧忽明忽暗，锅里的饭菜依旧香气扑鼻，外婆的笑声依旧温暖。我知道，只要这灶间的烟火不断，这份爱就会一直延续下去，陪着我，陪着我的孩子，走过一年又一年。
　　灶间烟火记

　　外婆的厨房总飘着一股暖融融的味道。不是单一的饭菜香，是柴火烤过陶锅的焦香、酱油在热锅里咕嘟出的酱香、还有挂在房梁上的腊肉偶尔落下的油香，混着清晨从井里打来的水的清冽，在晨光里揉成一团，成了我童年最踏实的嗅觉记忆。

　　厨房在老房子的东头，矮矮的土坯墙，屋顶铺着青瓦，下雨时雨珠顺着瓦檐滴下来，在窗台上敲出“滴答”的响。灶台是黄泥糊的，贴着褪色的红瓷砖，中间嵌着一口黑铁锅，锅沿被常年的柴火熏得发亮，像裹了层墨色的糖衣。灶台旁边立着个木架子，摆着油盐酱醋的玻璃瓶，瓶身上贴着外婆用毛笔写的标签，“酱油”两个字被油烟晕得有些模糊，却透着股认真的烟火气。

　　每天天刚亮，外婆就会踩着露水去后院抱柴火。她总穿一件藏青色的土布褂子，袖口挽到胳膊肘，露出布满皱纹却结实的手腕。柴火是前一年冬天劈好的杨木，码在墙角，晒干后带着淡淡的木头香。外婆把柴火塞进灶膛，划一根火柴，“呼”的一声，火苗就舔着锅底跳起来，映得她的脸红红的，像涂了层胭脂。我总爱蹲在灶台边，看火苗在灶膛里忽明忽暗，听柴火“噼啪”作响，偶尔伸手去够灶台上的铁壶，被外婆轻轻拍开：“小心烫，等水开了给你煮糖茶。”

　　外婆煮糖茶有个讲究，不用白糖，要用自家熬的麦芽糖。她把麦芽糖块放进小铜锅里，加一点井水，坐在灶膛边慢慢搅。火苗要小，得用柴火的余温慢慢熬，不然糖会糊。麦芽糖在锅里慢慢融化，从硬块变成琥珀色的糖浆，咕嘟咕嘟冒着小泡，甜香就漫满了厨房。外婆会把糖浆舀进粗瓷碗里，冲上刚烧开的热水，搅拌均匀，递到我手里。我捧着碗小口喝，糖浆粘在嘴唇上，甜得能把眉毛都笑弯，外婆就坐在旁边看着我，手里剥着刚从菜园里摘的毛豆，嘴角带着笑。

　　到了饭点，厨房就更热闹了。外婆最会做家常菜，一道红烧肉能香遍整个村子。她选肉很挑剔，要选带皮的五花肉，肥瘦相间，切成方块，先用冷水焯一遍，去掉血沫。然后把肉放进铁锅，不放油，直接用小火煸，把肥肉里的油煸出来，这样肉吃起来不腻。等肉煸得金黄，就加姜片、葱段、八角，再倒上自家酿的米酒，“滋啦”一声，酒香就飘了出来。最后加酱油和少量水，盖上锅盖，用小火慢炖。炖肉的时候，外婆不会闲着，她会去菜园里摘些青菜，或者在案板上切土豆，准备炖在肉里。我就趴在案板边，看外婆切菜，她的刀工很好，土豆切得方方正正，青菜切得整整齐齐，刀刃落在案板上，发出“笃笃笃”的节奏声，和灶膛里的火苗声、锅里的咕嘟声，凑成了最动听的饭点序曲。

　　等红烧肉炖好，掀开锅盖的瞬间，香气能把人都熏醉。肉色红亮，油光闪闪，用筷子一戳，就能轻松穿透，放进嘴里，肥而不腻，瘦而不柴，酱油的咸香、米酒的醇香、肉本身的鲜香，在舌尖上层层散开。外婆总会把最肥的那块夹给我，说：“小孩子长身体，多吃点肉。”我吃得满嘴流油，外婆就用手帕给我擦嘴，自己却捡些瘦肉和土豆吃，说她不爱吃肥肉。后来我才知道，不是她不爱吃，是想把最好的留给我。

　　夏天的时候，厨房会凉快些，因为外婆会在院子里搭个凉棚，把小桌子搬出去，做些清爽的菜。凉拌黄瓜是必有的，黄瓜是自家种的，刚摘下来，带着露水，洗干净拍碎，加醋、酱油、蒜末，再淋上一勺香油，吃起来脆生生、酸溜溜，特别开胃。还有绿豆汤，外婆会提前把绿豆泡好，放在陶锅里煮，煮到绿豆开花，加些冰糖，放凉了再喝，一口下去，清热解暑，浑身都舒服。傍晚的时候，我和外婆坐在凉棚下，一边吃着凉拌菜，一边喝着绿豆汤，看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听院子里的蝉鸣，偶尔有晚风吹过，带着菜园里的黄瓜香，日子慢得像锅里熬着的绿豆汤，浓稠又清甜。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厨房的架子上会挂满玉米和辣椒，金灿灿的玉米像一串串小灯笼，红通通的辣椒像一串串小火苗，把厨房装点得格外热闹。外婆会用新收的玉米磨成粉，做玉米饼。她把玉米粉和水调成糊状，加一点盐，然后在铁锅里刷一层油，用勺子把面糊舀进去，摊成圆形，用小火慢慢煎。玉米饼煎得两面金黄，外酥里软，咬一口，满是玉米的清香，不用就菜就能吃两个。有时候外婆还会在玉米饼里包些豆沙馅，那是用自家种的红豆熬的，甜而不腻，我一次能吃三个，撑得肚子鼓鼓的，外婆就笑着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冬天的厨房最暖和，因为灶膛里的火一直烧着，整个屋子都暖融融的。外婆会在锅里炖萝卜排骨汤，萝卜是窖里藏的，新鲜多汁，排骨是从镇上买的，洗干净焯水后，和萝卜一起放进锅里，加姜片和葱段，用大火烧开，再转小火慢炖。炖好的汤乳白色，喝一口，鲜得能掉眉毛，萝卜吸收了排骨的鲜味，入口即化。我总爱捧着汤碗，坐在灶台边，一边喝汤，一边烤手，灶膛里的火苗偶尔会窜出来，映得我的脸暖暖的。外婆会把排骨上的肉剔下来，放在我的碗里，说：“多喝点汤，暖和。”

　　后来我上学了，就很少回外婆家了。每次打电话，外婆总会问：“什么时候回来啊？我给你做红烧肉。”我总是说“快了”，却总因为各种事情推迟。直到有一年冬天，外婆生病住院，我赶回去的时候，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却还笑着说：“本来想给你煮糖茶的，现在煮不了了。”我握着她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掉，才发现外婆的手已经那么瘦，布满了皱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能轻松抱柴火、切菜的手了。

　　外婆出院后，就很少下厨房了。厨房的灶台渐渐冷了下来，房梁上的腊肉也没人再挂，木架子上的玻璃瓶落了层灰。我偶尔会去厨房看看，摸着那口黑铁锅，仿佛还能闻到当年的红烧肉香、糖茶香，仿佛还能看到外婆在灶台边忙碌的身影，听到她的笑声和灶膛里的火苗声。

　　去年暑假，我带着孩子回外婆家。孩子吵着要吃红烧肉，我就学着外婆的样子，走进厨房，抱柴火、烧灶膛、切肉、炖肉。虽然动作生疏，火也总是烧不好，肉也炖得不如外婆做的香，但当我把红烧肉端上桌，外婆尝了一口，笑着说：“像那么回事了，以后我孙子有口福了。”孩子吃得满嘴流油，像极了当年的我。我看着外婆的笑脸，看着孩子的模样，忽然明白，外婆的厨房，从来都不只是一个做饭的地方，那里藏着她对我的爱，藏着童年的时光，藏着最踏实的烟火气。

　　现在，外婆的厨房又热闹起来了。我常常会回去，和外婆一起在灶台边忙碌，煮糖茶、做红烧肉、炖萝卜排骨汤。灶膛里的火苗依旧忽明忽暗，锅里的饭菜依旧香气扑鼻，外婆的笑声依旧温暖。我知道，只要这灶间的烟火不断，这份爱就会一直延续下去，陪着我，陪着我的孩子，走过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