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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疯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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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莫家大院。
雪不知道下了多久,地上跪着的人却浑然不觉寒意,他仍固执的仰着买,目光毫不退缩地钉在台阶上的男人。男人眼里倒映着他此刻狼狈的样子,他的眼神很冷,比这满院的积雪都刺骨。
莫翊看着台阶下跪着的人,声音平淡得向在陈述事实:“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是肯定句,他知道他不会认错——即使情有可原,他也从未打算原谅。燕夙仰了仰头,确认男人在看他,才勾起唇角:“错哪了啊,他该死啊,Daddy。”那上挑的桃花眼,似在笑,却盛满冰渣。
莫翊看着他,看着那张脸,如果不是右眼下方多了那颗泪痣,他几乎要恍惚——这是两个人。
“我的脸……是不是很像他啊”燕夙的手指轻轻地按在那颗痣上,声音低了下去“这样,更像了。”莫翊看着,那个名字几乎快脱口而出,却被生生咽了回去。
燕夙看着他失神的模样,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雪天里格外刺耳,就连语气都染上一种近乎疯狂的意味“可是他死了啊,Daddy,死了的人,成了你碰不得的软肋。”莫翊想喊够了,却硬生生的堵住了,堵得发慌,台阶下的人顿了顿,呼吸变得急促,“他燕之行就是冲着你这点,你倒好,就凭着那张和我爸一模一样的脸,你就视他为宝,恶不恶心啊。”说罢,他像突然被抽空了力气,头重重地垂了下来去。
雪落……无声。
只有眼泪砸在雪地上的微弱声响,一滴,两滴。细碎的刘海遮住了燕夙的眼睛,也掩住了眸底翻涌的委屈。凭什么?燕之行不过是个私生子,凭什么……凭什么把他最后那点微弱的,渴求的在意,都轻意夺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莫翊重新站直了身子,恢复了一贯的冷漠,仿佛方才的事态从未发生,失控的只有眼前这个少年。他的语气比方才更冷了,一字一句,重重的砸在燕夙的心头“对外宣布,燕家大少爷疯了,即日送往国外治疗,燕氏一切事务,暂由燕家二少爷接管。”
燕夙猛地抬起头,那句话像一把顿刀,缓慢地,残酷地割开这个冬日虚假的平静。他扼杀了所有回暖的可能,只留他一人沉入冰冷的黑暗里苟延残喘。
他看着莫翊转身欲走的背影,残存的理智挤出一句冰冷的警告,“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让那个贱人碰我妈的一样东西……我会弄死他。”莫翊脚步几不察地一顿,他过回头,目光扫过燕夙通红的眼角,却像被烫到,迅速收回视线,未作停留,径直离去。
只剩燕夙一人在雪地里
燕夙抬手接住一片雪花,彻骨的寒意从指尖蔓延开来。“……疯了。”他重复喃喃,忽然低笑一声,肩膀微微颤抖,:“原来我疯了啊。”
雪下更太了,一群黑衣保镖沉默的围了上来,将他带离院落,走出莫家大院。他回头看了一眼,望向那熟悉无比的“家”,唇瓣无声开合“很快的”,很快就回来的。
4年后,海外别墅。
燕夙站在镜子前,指尖一遍又一遍的描摹着右眼下那颗泪痣那颗泪痣,忽然,他像是被什么灼伤般猛地缩回手,抓起台面上的匕首。刀尖对准那颗痣,微微颤抖。试过无数次,却没有一次成功落下——毕竟,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不同了。
他望向镜中的自己,一头银发,右耳垂一枚十字架耳钉泛着暗光。桃花眼依旧微微上挑,似在勾人,却将所有情绪深锁其后。
不知何时,匕首的尖端已抵上镜面。稍一用力,蛛网般的裂痕瞬间爬满整面镜子。碎片之中,无数个破碎的倒影将他包围,仿佛过去的幽灵仍在纠缠。
门被轻声叩响。
“先生。”门外传来女子冷淡平稳的声音。燕夙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踏过一地碎片,坐回沙发里,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进。”
一个身材高挑、神色清冷的女人推门而入。她身后,跟着一个满脸泪痕、瑟瑟发抖的少年。少年一进门便扑跪在燕夙脚边,仰起泪眼模糊的脸,哀求地望着他。
燕夙淡淡别开视线,目光落向女人:“翎香,这么简单的事都能办砸……你说,该不该罚?”
“是。”翎香垂首应道。
脚边的少年闻言剧烈颤抖起来,猛地抓住燕夙的裤脚:“不、不是的!翎香姐姐……你明明答应我会向先生求情的!为什么……”
燕夙坐直身子,用指尖挑起少年的下巴,冷笑一声:“求情?她能替你求什么情?”
少年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双手握住他的手腕,语无伦次地讨好:“先生,我错了……我是第一次,手生……下次一定不会了!真的,您相信我……”
“下次?”燕夙挑眉,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手指倏然下滑,掐住了少年纤细的脖颈,缓缓收紧,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笑意,“在我这儿,什么时候有过‘下次’了?”
少年脸色迅速灰白,瞳孔因缺氧而涣散。翎香看着他眼底隐隐翻涌的失控,急声唤道:“先生!”燕夙手上力道微松,侧头看向她。
“任务是我安排给他的。毕竟是第一次……请先生高抬贵手。”
“哦?”燕夙笑出了声,眼底却毫无温度,“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替人求情了?”
——放了他。
——那当年,谁又放过我了?
他松开手,任由少年瘫软在地大口喘息,语气轻飘飘的:“好啊,那就送去‘落水阁’吧。”
少年脸上刚浮现的希冀瞬间粉碎。他惊恐地瞪大眼,眼泪汹涌而下,转而扑向翎香:“不!我不去那种地方!翎香姐姐,救救我……求求你……”
翎香蹙眉:“先生,这……”
“聒噪。”燕夙打断她,挥了挥手,“带下去。”
几名黑衣保镖悄无声息地出现,将那哭喊挣扎的少年拖了出去。房间重归寂静。
“怎么,”燕夙瞥向翎香,“你喜欢这种类型?”
翎香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先生,该向沈先生交画稿了。”
燕夙也不再追问,起身走向窗边的画架。他只是讨厌有东西脱离掌控。
画架上是一幅几近完成的抽象画。他拿起画笔,随意添了几笔浓重的暗红色,然后拍照发了出去。
几乎下一秒,手机便震动起来。
“真的是越来越敷衍了。”电话那头传来带笑的男声。
“画展是给你办的,我随便画画就行了。”燕夙靠进椅背,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行,你说的算”沈清阑顿了顿,“你那边也挺晚了,怎么还没睡。”
“刚‘处理’完一点小事。”燕夙语气平淡,“倒是你,那老东西真的把你嫁去江家了?”
“嗯哼,嫁就嫁了呗,反正我也没说不喜欢。”
“江恒宇那家伙冷冰冰的,有什么可喜欢的。”
“喜欢就喜欢,哪来那么多理由。”沈清阑那边传来细微的响动,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好了,不跟你说了,他醒了。”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
燕夙听着忙音,沉默片刻,才低低骂了句“sb”。房里不知何时只剩了他一个人,寂静无声,唯有他自己的呼吸在耳边起伏。
A市,摩天大楼顶层会议室。
集团元老们喋喋不休的争论让莫翊额角隐隐作痛。话题绕来绕去,无非是明晚的家族晚宴——到底该不该请那个“疯子”回来。如今的燕家家主燕之行不过是个漂亮花瓶,偏偏两家利益早已盘根错节。燕氏若倒,莫家也难独善其身。
听着那些老家伙一口一个“疯子”,莫翊心底莫名涌起一股烦躁。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指节在光洁的会议桌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
室内瞬间鸦雀无声。
“人,我来联系。”莫翊语气淡漠,“各位做好分内事就行。”众人仿佛就等他这句话,话音未落,会议室已空了大半。
莫翊走到落地窗前。外面天色尚早……燕夙那边,应该还没睡。他翻出手机里那个沉寂了四年的号码,迟疑片刻,还是拨了视频请求。
他想看看。看看他过得怎么样。
请求很快被接通。
然而屏幕那端出现的,却是一张稚嫩小巧的脸。孩子的眉眼像极了燕夙,连右眼下那颗泪痣的位置都几乎一模一样。
莫翊的心猛地一沉。四年而已……怎么可能?他走的时候才十七岁。
“Daddy,”屏幕里的孩子见他不说话,扭过头去对旁边的人说,“这个叔叔不说话诶。”
软糯的童音清晰地穿透听筒。
莫翊清晰地捕捉到那声“Daddy”。一股无名火夹杂着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刺痛骤然窜起——他想立刻质问燕夙,这孩子是谁的。
画面晃动了几下,镜头转向了另一个人。
“喂,哪位?”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以及一丝熟悉的、冰凉的质感。
见这边没有回应,那边又补了一句,语调里掺进些许调侃:“这位先生,不说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莫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一贯的冷肃:“不给人备注也不是什么好习惯。”
电话那头沉默了。
他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对方却先一步有了回应。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没有丝毫笑意:
“Daddy,四年不闻不问……这是有什么‘大事’了?”
“家族晚宴。”
“一个小小的晚宴,也值得您亲自来电?”燕夙轻笑一声,讽刺意味十足,“您手下的人,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明晚,我要看到你出席。”
“不可能。”
“这是命令。”
回应他的,是干脆利落的挂断忙音。
莫翊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指节收紧,骨节泛白。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按下内线:“查清楚,燕夙在国外,是不是有一个孩子。”
另一边。
燕夙挂断电话,就对上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苏暮余的小脸皱成一团,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开口时满是委屈:“Daddy……你要离开我了吗?”
燕夙无奈,伸手揉了揉小家伙柔软的头发,声音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Daddy要回去处理一些事情,离开一段时间。等余崽再长大一点,我就把你,还有你爸爸妈妈,一起接回去,好不好?”
“……真的?”小家伙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威胁,“你要是骗我,我就不要你了。”
“好,不骗你。”燕夙替他掖好被角,“睡吧。Daddy去安排点事情。”
小家伙把自己裹进被子,像只生气的小蚕蛹,用行动表示“我生气了,不想理你”。燕夙摇头失笑,轻轻带上门,走向书房。
机票很快订好,行李简单收拾完毕。他拨通翎香的电话,快速交代各项事宜。
“……该查的继续查。以后联系我用备用号码。”
“还有,余崽的身份必须保密。国内肯定会有人查,苏家现在护不住他。对外,他依然是我名下的孩子‘燕余’。记住了?”
“……好的,先生。”电话那头,翎香不知是第几次重复这句话。
挂断电话,燕夙回到卧室。小家伙已经睡熟了,呼吸平稳悠长。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凝视着那张与自己如此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恬静睡颜,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初见这小家伙,是燕夙刚到国外不久的时候。
那天风很大,小家伙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旧衬衫,从一个昏暗的巷口踉跄着跑出来,直直撞上燕夙的腿。燕夙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低声骂了声“艹”,勉强蹲下身。
孩子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冻得发紫,一双大眼睛里蓄满了泪,要掉不掉地望着他。
燕夙撑着膝盖想站起来,衣角却被一只冰凉的小手紧紧攥住了。他低头看去。
过了好一会儿,小家伙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开口,语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先生……我是您未来的儿子。可以……带我走吗?”
燕夙愣住了。他想笑,却笑不出来。
最后,他张开手臂,将那个浑身冰冷、瑟瑟发抖的小身体抱了起来。孩子一触到温暖,立刻像寻求庇护的小动物般缩进他怀里,小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襟,再不松开。
身后跟着的两个保镖等得不耐烦,走上前来,目光落在孩子脸上时,却猛地顿住了。他们对视一眼,脸色微变,下意识就要摸出手机。
“别看。”怀里的小家伙很乖地把脸埋进他颈窝。燕夙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从后腰摸出枪,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砰!砰!”两声枪响,那两人应声倒地,鲜血在肮脏的地面洇开。
燕夙看也没看那两具尸体,只淡淡丢下一句“碍事”,便抱着怀里的孩子,头也不回地朝着别墅区的方向走去。
回忆至此中断。
燕夙看着床上熟睡的小人儿。这几年,他把他保护得很好,近乎过度。苏家那两位心大的父母,倒也放心。
多陪陪他吧。别让他变得……和自己一样。
莫家书房。
莫翊立在落地窗前,听身后的人汇报。
“莫总,能查到的……只有这些了。”
“说。”
“燕余,男,七岁。其余信息……被人刻意掩盖了,没有线索。”
“当初跟他出国的那两个人。”
“……据说是‘得罪’了大少爷,被处理了。”
“监控?”
“全部被销毁了。”
莫翊的眉头紧紧拧起。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在意那个孩子。是因为他太像燕夙了吗?或许吧。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觉得牵强。
现在,只能等他回来,亲自问清楚。
一天的时间很短。
晚宴当天中午,燕夙的航班已在A市机场降落。
正午的阳光过于刺眼,炽烈得让人几乎产生幻觉,看不清下一步踏出的,会不会是万丈深渊。
燕夙眯了眯眼,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去燕家。”
王管家见到燕夙时,几乎要老泪纵横。他急忙迎上去接过行李,边走边絮叨:“大少爷,您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莫先生真要您在外面……”
燕夙淡淡“嗯”了一声,截住话头:“王叔,家里就你们?”
王管家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是……莫先生没让二少……”话到一半,被燕夙冰冷的眼神打断。
“燕家,”他一字一顿,“没有什么二少爷。”
燕夙往前走了几步,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不耐地蹙眉:“继续。”
王管家赶紧跟上,压低声音:“您不在的时候,莫先生偶尔会来。他总是一个人上二楼琴房,一待就是好几个钟头,也不许我们跟上去……”
燕夙脚步未停,径直上了二楼,推开琴房的门。王管家识趣地停在楼梯口。
琴房一切如旧,空气中漂浮着熟悉的、淡淡的木香与尘埃味道。
只有钢琴上那个银质相框,被人扣着放倒在琴盖上。
燕夙嗤笑一声,伸手将相框扶正。照片里,男人温润含笑的脸庞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
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那张脸上。“我的好爸爸……”他低声喃喃,语气温柔得像在说情话,“死了也不肯安分,真是……麻烦啊。”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低语。
燕夙迅速敛去所有表情,拉开门,神情淡漠:“说。”
“大少爷,”王管家有些喘,“莫先生的助理已经到了,在门外等您。”
“他本人没来?王管家又是一愣,小心答道:“莫先生……没来。他应该是在忙,您别……”
“知道了。”燕夙打断他,转身回房。
确实挺忙的。
忙着陪燕之行吧。
他换了一身剪裁极佳的黑色西装,衬得肤色愈发冷白。临走前,他在胸口别上一朵丝绒质地的红玫瑰,想了想,又拿起一副黑色手套慢条斯理地戴上。
门外,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静静停在阳光下,车身反射的光芒刺得人眼花。
助理拉开车门,恭敬地唤了声:“燕少。”
燕夙恍若未闻,径直矮身坐了进去。
太阳不知何时悄然隐没。
当燕夙抵达宴会厅时,夜幕早已低垂,华灯初上。
他推开门,刹那间,无数道目光如蛇信般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粘腻、探究、畏惧、鄙夷……混杂在一起。就连二楼栏杆旁那道深沉的目光也不例外——那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被他轻易捕捉,他只觉讽刺。
莫翊站在二楼,目光紧紧锁在姗姗来迟的身影上。那一头银发在璀璨水晶灯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刺得他眼眶微微发涩。他想移开视线,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流连——燕夙今天穿了一身极衬他的黑色西装,剪裁利落,腰身收得恰到好处。背后镂空的设计用几条细链装饰,欲盖弥彰。胸口那朵红玫瑰,像雪地里的一滴血,妖异又夺目。
……一点也不乖。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莫翊闭了闭眼,正准备走下楼梯。
“啪!”
宴会厅所有的灯,在同一瞬间,全部熄灭。
黑暗如潮水吞没一切。
莫翊心脏猛地一缩,目光急转向燕夙刚才所站的位置——只剩一片浓稠的黑暗。而燕之行……不在他身边!
二楼另一端,隐秘的阴影里。
燕夙一手死死掐着燕之行的脖颈,将他整个人按在冰冷的金属栏杆上,上半身几乎悬空在外。楼下隐约传来人群骚动的嗡嗡声。
“好久不见啊,阿行。”燕夙俯身,薄唇几乎贴着他的耳廓,声音轻得像情人间的呢喃,却让燕之行瞬间如坠冰窟。
“那架钢琴……我找到了哦。我还试了试,手感跟当年一模一样。”他低低笑起来,气息喷洒在对方耳侧,“改天,哥哥带你去‘试试’啊?”燕之行浑身剧烈颤抖,瞳孔因恐惧缩成针尖。
“我这次回来……给你带了好多‘惊喜’呢。”燕夙缓缓收紧手指,感受着掌心下动脉的疯狂搏动,声音愉悦得令人毛骨悚然,“你可要,好、好、期、待。”
“唔……哥……”燕之行从喉间挤出破碎的音节。
“哥哥在呢。”燕夙温柔地应着,仿佛在哄一个不安的孩子,“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寒意:
“哥哥会带着你……一起下地狱。他在心里默数。
五、四、三、二……
就在灯光即将重新亮起的前一刹那,他猛地松开手,拽着几乎瘫软的燕之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光明乍然回归。
所有宾客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二楼——
只见燕家大少爷燕夙姿态从容地站着,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而他脚边,燕家二少爷燕之行正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燕夙拿起路过侍者托盘里的一杯香槟,居高临下地,缓缓倾倒在燕之行头上。琥珀色的液体顺着发丝滴落,浸湿了昂贵的西装。
一杯,又一杯。
“阿行啊,”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骤然死寂的宴会厅,“哥哥帮你洗洗晦气。这些年……辛苦你了。”
所有宾客瞬间明了——地上那个楚楚可怜、任人折辱的,竟是如今名义上掌管燕氏的“二少爷”。
燕夙弯下腰,揪住燕之行的衣领将他拎起来,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戏演够了,我的好弟弟。”
然后,他猛地松手,顺势将人向后狠狠一推。
“啊——!”燕之行惊叫出声,向后倒去。
却并没有摔倒在地,一只手臂稳稳地接住了他。
燕夙直起身,抬眼望去,嘴角勾起一抹预料之中的、冰冷嘲讽的弧度。
来得……可真快啊。
莫翊将惊魂未定的燕之行护在身后,抬眸,对上了燕夙那双毫无温度、却亮得惊人的桃花眼。
四年的时光,在这一刻凝固。空气中,暗流汹涌。
燕夙垂眸,瞥了一眼自己刚刚掐过燕之行的右手,眼中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嫌恶。他慢条斯理地脱下那只黑色手套,像丢弃什么肮脏的垃圾,随意扔在光洁的地面上。
他抬手理了理并无线褶的西装前襟,抚平那朵红玫瑰并不存在的褶皱,然后转身。
自始至终,再未看身后的两人一眼。
就在他即将步下楼梯的前一瞬,一丝微弱、惊惧又带着讨好意味的啜泣声飘来,是燕之行在向莫翊求助:“小…小叔……”
燕夙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随即,一声极轻的嗤笑溢出唇畔,在这寂静的二楼角落,清晰得残忍。那嗤笑里,竟还掺着一丝扭曲的、近乎愉悦的餍足。
是啊。
“小叔”?
只有他。
只有他燕夙,才能唤那个男人——“Daddy”。
这个称呼,是他的烙印,是他的诅咒,是他恨的起点……也是他所有扭曲情感的,唯一归处。
他踏下台阶,走入璀璨而虚伪的灯火中,背影挺直,如同赴一场早已注定的审判。
明明做的,不过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撕开虚伪的假面。
却总被那些活在假面之下的人,指着鼻子说:“看,那个疯子。”
好啊。那便让你们看看,真正的疯子,该如何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