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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谈心+失控 ...

  •   “话说,你在莫翊面前,会很乖吗?”沈清阑的话打破了空气中的沉闷。
      燕夙放下水瓶,瓶身与金属台面磕碰出清脆的轻响。他侧过头,看向沈清阑。射击场冷白的灯光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晰的阴影,也让他眼底那点未散的锐利更加清晰。
      沈清阑那句话,带着他特有的、漫不经心的调侃,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方才由枪声构建起来的、短暂而封闭的屏障。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燕夙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扬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拧紧了瓶盖,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细微的“咔哒”声,在骤然安静的射击场里显得格外分明。
      他转过身,正面朝向沈清阑,背对着远处的靶道。银发在灯光下泛着冷调的光泽,与他此刻的眼神如出一辙。
      “乖?”燕夙重复了这个词,声音不高,尾音却拖长了些,带着一种玩味的、近乎危险的意味。他唇角勾起一点弧度,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阿阑,你是在江恒宇那座冰山面前待久了,连‘乖’字怎么定义都忘了?”
      他向前半步,拉近了与沈清阑的距离。身高带来的细微压迫感,以及刚刚结束射击后身上尚未完全散去的、冰冷的硝烟与金属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
      “或者说,”燕夙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沈清阑那张漂亮却惫懒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你是在暗示我,在你那位‘合法伴侣’面前,你……很‘乖’?”
      他把“合法伴侣”和“乖”这两个词都咬得有些重,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和探究。四年的空白,足以发生许多事,包括他这位看似对一切都无所谓的好友,突然被家族安排,嫁给了那个在商场上以冷酷无情、不近人情著称的江恒宇。
      沈清阑似乎没料到燕夙会这样直接地反将一军。他脸上的慵懒神色凝滞了半秒,那双总是雾蒙蒙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又像是一种无声的抵抗。
      他偏过头,避开了燕夙过于直接的审视,抬手将卫衣的帽子重新拉起来,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略显苍白的唇。
      “少来。”沈清阑的声音从帽檐下传来,恢复了惯常的、带着点不耐烦的沙哑,“我跟他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不够,又补了一句,语气更冲了些,“管好你自己那一摊破事吧,燕、少、爷。”
      最后三个字,带着明显的揶揄和划清界限的味道。
      燕夙看着他这副仿佛竖起尖刺又试图缩回壳里的模样,眼底深处的冰冷终于融化了一丝,化作一种更复杂的、近乎了然的神色。
      他没再逼近,反而向后退了半步,重新靠在了工具台边缘,姿态恢复了之前的松散。
      “行,不问。”燕夙的语气放缓了些,目光却依旧落在沈清阑身上,“不过阿阑,记着……”
      他停顿了一下,确保对方在听。
      “我们这种人,‘乖’从来不是选项。”他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经历过摔打后才有的通透,“那要么是伪装,要么……”他眼神暗了暗,“就是认命了。”
      他拿起那支之前把玩过的烟,这次,从旁边摸出打火机,“咔哒”一声点燃。橙红色的火苗在他指尖跳跃了一瞬,映亮了他冷峻的侧脸,随即被烟雾笼罩。
      “你看起来,”燕夙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灰白的烟雾,隔着缭绕的烟气看着好友,“不像是会认命的人。”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看似平静的深潭。
      沈清阑藏在帽檐阴影下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放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蜷缩。
      射击场再次陷入寂静,只有通风系统发出低微的嗡嗡声。空气里,烟草辛辣的味道,渐渐与尚未散尽的硝烟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压抑的气息。
      有些问题,不需要答案。有些处境,彼此心照不宣。
      他们都是被困在笼中的兽,只不过有的张牙舞爪,试图撕碎牢笼;有的则看似慵懒顺从,却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默默磨利着自己的爪牙。
      燕夙没有再追问。他沉默地抽着烟,目光投向远处靶纸上那密集的弹孔,仿佛在透过它们,审视着某些更深邃、更难以言说的东西。
      而沈清阑,依旧维持着那个将自己包裹起来的姿势,像一尊沉默的、笼罩在阴影里的雕塑。只有那微微收紧的指尖,泄露了平静表象下的一丝波澜。
      “我们四个人,两个被扣上疯子的帽子,脱不掉。”沈清阑这句话落下时,空气里弥漫的硝烟味仿佛都沉了一沉。
      燕夙夹着烟的手指停在半空,烟灰无声地断裂,坠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他侧过头,隔着稀薄的烟雾看向沈清阑。对方依旧笼在卫衣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但这句话本身,就像一把淬了冰的薄刃,精准地剖开了某种他们心照不宣的真相。
      “疯子……”
      燕夙低声重复这个词,舌尖仿佛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腥涩。他极轻地嗤笑一声,不是愉悦,而是一种近乎荒诞的认同。
      “是啊。”他弹了弹烟灰,声音在空旷的射击场里带着微弱的回响,“一个被公开宣布‘精神失常’,放逐海外四年;一个嘛……”他的目光落在沈清阑身上,意有所指,“被家族当作‘不稳定的瑕疵品’,迫不及待地‘嫁’出去,眼不见为净。”
      他顿了顿,吸了口烟,让辛辣的烟气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
      “林雾活得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每一步都精确无误,冷得没人敢靠近。”燕夙的声音很平静,像在叙述别人的事,“世安……他们把他保护得太好,干净得像玻璃罩子里的名花,但也脆弱得经不起一点真正的风浪。”
      他抬起眼,望向沈清阑帽檐下的阴影,嘴角那点弧度带着冰冷的自嘲:“这么一看,我们四个,还真没一个‘正常’的。两个明码标价的‘疯子’,一个没有温度的‘完美作品’,一个不谙世事的‘易碎品’。”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低,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这帽子,既然扣上了,就没想过要摘。摘了,拿什么当盔甲?拿什么……去跟那群‘正常人’斗?”
      沈清阑终于有了动作。他抬起手,缓缓将卫衣的帽子褪到脑后,露出了整张脸。灯光下,他漂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某种沉重的、了然的疲惫。
      “盔甲……”他咀嚼着这个词,声音沙哑,“也是枷锁。”
      “有区别吗?”燕夙反问,将烟蒂按熄在一旁的金属烟灰缸里,发出“滋”的一声轻响,“疯子做事,不需要理由,不需要逻辑,更不用在乎那些狗屁体面和规则。”他转过身,再次面对靶道,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孤绝的狠劲,“他们怕的不就是这个?怕失控,怕不可预测,怕我们这类人……掀了他们的棋盘。”
      沈清阑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他轻轻吐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冷空气里化作一小团白雾,又迅速消散。
      “所以,”他开口,声音恢复了点力气,也带上了一丝他们这个圈子里人才懂的、冰冷的默契,“这帽子,戴着就戴着吧。”他顿了顿,补充道,像是在完成某种确认,“至少,戴着它,能活得……自在点。”
      “自在?”燕夙低笑,笑声里听不出多少欢愉,“或许吧。另一种意义上的‘自在’。”
      不必伪装温顺,不必强颜欢笑,不必符合任何人的期待。可以将所有的恨、所有的痛、所有的不甘,都赤裸裸地摊开,冠以“疯癫”之名,行复仇之实。
      这何尝不是一种扭曲的自由。
      两人不再说话。射击场重归寂静,但那寂静之中,却有一种无声的纽带在收紧。那是同类的气息,是被放逐者的共鸣,是在正常世界的边缘相互确认存在的目光。
      他们共享着这顶名为“疯狂”的荆棘王冠,或许沉重,或许疼痛,但在此刻,竟也成了彼此之间最深刻、最无需言明的理解与支撑。
      疯子就疯子吧。
      至少,他们清醒地知道自己为何而“疯”,并且,准备让该付出代价的人,好好体会一下“疯子”的怒火。

      那句带着刺探与调侃的话落下,射击场内原本有些凝重的空气仿佛被骤然戳破了一个口子。
      “话说,”燕夙侧过头,看向沈清阑,眼底的冰冷与自嘲悄然褪去,换上了一种久违的、带着点恶劣趣味的亮光,唇角勾起一个真实的、甚至有些欠揍的弧度,“你能不能偶尔也脆弱点?装什么深沉。我可还记得,以前是谁跟在我屁股后面,一口一个‘燕夙哥哥’,摔了跤还要哭鼻子的。”
      时间仿佛被强行拉回到很多年前,那些尚且明亮、尚未被家族阴影完全笼罩的夏日。
      沈清阑身体明显一僵,随即猛地转过头,帽檐下那双总是惫懒或雾蒙蒙的眼睛,此刻清晰地燃起了两簇羞恼的火苗,脸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一层薄红。
      “燕夙!”
      他几乎是低吼出这个名字,声音因为气急而拔高,失去了平时的沙哑慵懒,倒显出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鲜活气。他一把扯下卫衣帽子,几步冲过来,抬手就朝燕夙的肩膀捶去——动作看似凶狠,实则并没用什么力道,更像是一种被揭了老底后的本能反应。
      燕夙早有预料,笑着敏捷地向旁边一闪,轻松避开了这一击。他眼里的笑意更深,连日来的阴郁似乎都被好友这难得鲜活的模样驱散了些许。
      “好了好了,别闹了,”他举手作投降状,语气却依旧带着未尽的笑意,“我错了,行不行?沈少爷大人有大量。”他指了指门口方向,“走吧,那两位估计等得花儿都谢了。”
      沈清阑气鼓鼓地瞪着他,胸口微微起伏,显然还没完全消气。但燕夙那句“等久了”还是让他理智回笼。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用力将卫衣帽子重新兜回头上,几乎遮住大半张脸,然后一言不发,转身就朝门口走去,步子迈得又急又快,背影都写着“我很生气”。
      燕夙看着他那副模样,摇头失笑,眼底最后一点冰碴也化开了。他没再逗他,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走在前面的沈清阑,虽然脚步未停,但紧绷的肩膀线条,在听到身后稳定跟随的脚步声时,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
      那些沉重的、关于“疯子”的讨论,关于未来的荆棘,似乎都被暂时留在了身后那片充满硝烟味的冰冷空间里。此刻廊道灯光温暖,前方是等待的挚友,身后是……虽然嘴欠但依旧并肩的人。
      这片刻的、近乎幼稚的嬉闹,像阴霾缝隙中漏下的一缕微弱却真实的阳光,短暂地照亮了归途。
      尽管他们都知道,走出去,面对的还是那片需要披甲执刃的战场。但至少这一刻,他们可以暂时卸下“疯子”的面具,只是燕夙和沈清阑,两个一起长大、知根知底、可以互相揭短也能彼此支撑的……旧友。

      两人前一后穿过回廊,回到主宅客厅。暖黄的灯光与壁炉的余温包裹上来,将后院带来的些微寒意驱散。
      燕夙跟在依旧绷着背影、浑身散发着“莫挨老子”气息的沈清阑身后,还在试图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无奈的笑意:“真生气了?我那不是……”
      话没说完,坐在沙发上的林雾抬眸看了过来。他眉头微蹙,目光沉静,食指轻轻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燕夙话音戛然而止,顺着林雾示意的方向看去。
      只见林世安已经窝在之前的位置睡着了。他侧身蜷着,脑袋枕着一个软垫,身上盖着林雾之前给他披的薄毯。呼吸均匀绵长,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脸颊因为暖意透着淡淡的粉色,睡得毫无防备,显然是被他们之前的动静和后来的等待耗尽了精神。
      燕夙立刻收声,点了点头,眼神柔和下来,染上一丝歉然。
      林雾的目光掠过他俩,先落在沈清阑身上,言简意赅:“你,不回江家的话,客房自己收拾。”语气是惯常的冷淡,但安排得不容置疑。随即,他转向燕夙,指了指楼上方向,“你,去书房等我。有事。”
      没有商量的余地,是明确的指令。
      两个刚才还一个闹别扭一个试图哄的人,此刻都默契地敛了神色,乖乖地应了声:“嗯。”
      林雾不再看他们,小心翼翼地将已经睡熟的林世安打横抱起。他的动作极其轻柔稳健,仿佛怀抱着世上最易碎的珍宝,连起身时都没有惊动毯子滑落一丝。他抱着弟弟,步履沉稳地朝一楼的卧室走去,背影在灯光下显得宽阔而可靠。
      燕夙目送他们离开,直到卧室门轻轻关上,才收回视线。他看了一眼还杵在原地、帽檐压得低低的沈清阑,用口型无声说了句“先上去了”,然后转身,踏上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
      书房的门虚掩着,透出里面明亮的灯光。
      燕夙推门而入。书房很大,布置得简洁而冷硬,充满了林雾的个人风格——巨大的实木书桌,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各种书籍和文件,空气里弥漫着旧书页、雪松木和一丝极淡的烟草味。
      他已经不在客厅里那副试图哄人的松散模样,背脊挺直,走到了落地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只留给门口一个沉默的侧影。银发在室内灯光下泛着冷感的光泽,方才那点难得的鲜活气已彻底收敛,重新披上了那层惯常的、难以接近的盔甲。
      他在等。
      等林雾安置好林世安,等那场避无可避的、迟到了四年的、真正意义上的对话。
      书房里寂静无声,只有古董座钟发出规律而清晰的“滴答”声,切割着流动的时间,也预示着某些停滞已久的事物,即将被再次推动。
      书房里的空气,在林雾推门进来之前,就已经凝固成了一种无声的张力。燕夙站在窗前,背影像一柄绷紧的弓。
      林雾关上门,隔绝了外界所有声音。他走到书桌后,但没有坐下,只是双手撑在桌沿,目光沉静地看向燕夙的背影。
      没等他开口,燕夙先一步打破了沉默,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种先发制人的疲惫:“别再说那些‘我看透你了’或者‘你一点没变’的话。林雾,我知道。这四年,我里面还是那副鬼样子,烂透了,改不了。”
      林雾沉默了一瞬,并没有接这个话头。他直接切入核心,语气是商人般的冷静,剥开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我不说那个。我只是需要你清楚——虽然我答应了世安,做你的退路。”他顿了顿,每个字都清晰有力,“但你应该比谁都明白,林家的根基和影响力,远不能和盘踞多年的莫家相提并论。如果莫翊铁了心,不只是将你逐出权力中心,而是要彻底吞掉你名下的股份,切断你所有经济命脉……到那时,你再惹出今天这样、甚至更大的乱子,我兜不住。”
      他抬眼,目光锐利如刀:“清阑那边,你觉得江家可能为了你,去正面硬撼莫翊吗?”
      燕夙依然背对着他,垂眸看着窗外无尽的黑暗,喉结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决绝:“不需要。”
      这三个字,像冰雹砸在寂静的书房里。
      林雾的眉头终于深深蹙起,一直以来的冷静自持出现了一道裂痕。他撑在桌沿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
      “你偏要这么犯贱吗?”他的声音压低了,却比任何怒吼都更具冲击力,直接、残忍,撕开了所有掩饰。
      燕夙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停顿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夜色仿佛都流淌进了屋里。然后,他用一种近乎麻木的语调回答:“是。行了吧。”
      “你非要再去碰他的底线?”林雾追问,步步紧逼,“一次又一次,试探他到底能容忍你到哪一步?看看他会不会再次亲手把你推开?”
      “他的底线?!”燕夙猛地转过身,一直压抑的情绪如同火山般爆发。他眼角泛红,平日里那双冷冽或戏谑的桃花眼里,此刻充满了痛苦、不甘和滔天的愤怒,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他的底线是什么?!是不是所有长着那张脸的人,都成了他碰不得的逆鳞?!是不是只要顶着那张皮,哪怕是个阴沟里的私生子,都比我这个活生生的人更重要?!”
      林雾静静地看着他歇斯底里的模样,没有躲避那灼人的视线,只是在他话音落下的间隙,用陈述事实般的语气,平淡地反问:
      “你不知道吗?”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膨胀到极致的气球。
      燕夙所有的激动戛然而止。他像被骤然抽空了力气,攥紧的拳头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白痕。眼角那抹红迅速蔓延,蓄满了水光,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他张了张嘴,想吼叫,想质问,最终却只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音节,带着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巨大委屈和绝望:
      “我知道……我该知道什么……他凭什么……”
      ——凭什么当年选择的是他,不是我?
      ——凭什么四年不闻不问?
      ——凭什么……不要我了?
      后面的话,他吼不出来,全都哽在了胸腔,堵得他心脏绞痛,几乎无法呼吸。
      隔壁卧室。
      浅眠的林世安被隐约传来的、饱含痛苦的吼声猛然惊醒。他心跳如擂鼓,立刻掀开被子想下床。
      手机屏幕适时亮起,是沈清阑发来的信息,只有两个字:
      「别去。」
      林世安看了一眼,抿紧唇,没有理会。他光着脚,轻轻推开房门,走廊里一片寂静。他快步走到书房门口,却看到沈清阑正背靠着对面墙壁,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微微仰头看着天花板。
      听到动静,沈清阑转过头,两人在昏暗的光线里大眼瞪小眼。
      沈清阑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抬起手指,无声地指了指书房紧闭的门,又竖起食指贴在唇边,示意:听。
      书房内,风暴暂时停歇,却酝酿着更深的压抑。

      林雾看着燕夙濒临崩溃却又强行隐忍的模样,声音放缓了些,但内容依旧残酷,像在替他刮骨疗毒:
      “燕夙,你有时候,真该对自己狠一点。把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些你自己都不信的可能,统统剜掉。让自己……彻底清醒。”
      燕夙没再说话。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踉跄着转过身,重新面向窗户,将剧烈起伏的背影和通红的眼眶藏匿起来,只留给林雾一个拒绝再沟通的沉默姿态。
      林雾也没有再“惯”着他。该说的,该点的,他已经做完。他转身,朝门口走去,手指握住了冰凉的黄铜门把手。
      身后传来燕夙的声音,很轻,很飘忽,带着一种筋疲力尽后的空洞,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问这荒谬的命运:“我有时候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些人,非要去尝试融化一块注定没有温度的冰。”
      林雾的动作顿住了。他听懂了燕夙的弦外之音——那不仅是在说莫翊,也是在映射其他,包括他自己与世安的关系。
      他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却给出了自己的答案:“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选择……”燕夙低低重复,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满是悲凉,“可冰就是冰。捂不热的。他们总会放弃的,迟早的事。”
      门外,林世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门内,林雾握着门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沉默了两秒,再开口时,语气是一种斩钉截铁的、近乎偏执的笃定,但若细听,似乎又能察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可能未曾深究的动摇:“我不会放他走的。”
      他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加固自己的信念。
      “他也不会放弃。”
      说完,他不再停留,拧开门把手,大步走了出去,反手带上了门。将那片令人窒息的痛苦与无解的问题,关在了身后。
      走廊里空空如也,早已不见沈清阑和林世安的身影。
      林雾在门口站了片刻,周身寒气未散。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卧室。
      推开门,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夜灯。林世安背对着门,蜷缩在床上,似乎已经重新入睡。
      林雾脱下带着寒气的外套,轻轻上床,从身后将那具温热柔软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下颌抵在他柔软的发顶,呼吸间都是属于弟弟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他不会放手。绝不可能。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林雾以为怀中人真的睡着了。
      林世安却忽然动了一下,很轻地转过身来,在昏暗的光线里仰起脸。他的眼眶有些红,睫毛湿漉漉的,显然并没有睡。
      他伸出手,轻轻环住林雾的腰,将脸埋进哥哥的胸膛,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哽咽,却又无比清晰、无比坚定地,说出三个字:“我不走。”
      林雾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
      环抱着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黑暗中,他闭上眼,将脸埋进弟弟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发间,所有的冷硬与不确定,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这句简单的承诺短暂地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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