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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暗流涌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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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府的马车在略显冷清的巷口停下,苏清珩扶着车辕,缓步而下。连日的劳心劳力,使得他脚步虚浮,身形微晃,官袍下摆沾染了宫道上未干的湿泥,更显疲惫。
然而,他一只脚刚踏上府门前的石阶,还未站稳,一个小小的身影便如乳燕投林般从门内飞奔而出,一头扎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哥哥!哥哥!你终于回来啦!”
清脆的童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和依赖,冲散了苏清珩满身的疲惫与寒意。他低头,看着胞弟苏清南——这个年仅七岁的弟弟,苍白的面容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真切而温柔的笑意。他抬手,轻轻抚了抚男孩柔软的发顶,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小南,慢些跑,当心摔着。”
苏清南却不管不顾,仰起小脸,献宝似的将一样东西塞进他手里。那是一个用红色丝线编织成的平安符,手法略显稚嫩,有些结甚至打得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认真的心意。
“哥哥你看!今日夫子教我们编平安符了!这是我编给你的!夫子说,戴着它就能平平安安,百病不侵!” 小男孩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苏清珩心头一暖,将那枚带着孩童体温的平安符紧紧攥在手心,仿佛真的从中汲取到了一丝力量。他蹲下身,与弟弟平视,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谢谢小南,哥哥很喜欢。编得真好看,我们小南真厉害。” 他仔细地将平安符收入怀中,贴身放好,然后牵起弟弟的手,“外面风大,我们先进屋,好不好?”
“好!” 苏清南用力点头,紧紧回握住哥哥微凉的手指。
兄弟二人相携步入府内,穿过庭院,来到正厅。厅内烛火通明,苏菖正坐在主位上,眉头紧锁,手中端着的茶盏早已没了热气,显然已等候多时。见长子回来,他放下茶盏,目光先是落在苏清珩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心疼,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凝重。
“爹。” 苏清珩松开弟弟的手,示意他自己先去玩,然后走到父亲下首坐下。
苏菖挥退了侍立的仆从,厅内只剩下父子二人,气氛顿时变得沉凝起来。
“珩儿,” 苏菖沉声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如今朝局波谲云诡,牵一发而动全身。瑞王萧玦刚打赢了北疆那场硬仗,携赫赫军功凯旋,风头正劲,在军中威望日隆。而太子殿下……虽名分早定,但毕竟根基尚浅,龙椅之下,从无安稳。未来这储位之争会如何发展,谁也说不准。”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儿子:“你如今身为太子太傅,看似尊荣,实则已置身于风口浪尖。一言一行,都需慎之又慎,万不可行差踏错,授人以柄。”
苏清珩微微颔首,烛光在他清隽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沉吟片刻,才缓声道:“爹的担忧,孩儿明白。今日初见太子,交谈虽不算深,但观其言行,此人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学识浅薄。”
他抬起眼,眸中闪过一丝洞察的光芒:“孩儿与他论及史策谋略,他每每能点到关键,却又在深入之前戛然而止,言辞间多有保留。依孩儿看,他更像是故意藏拙,隐藏了自己的真实才学与心思。其心性之深沉,恐怕远超外界所见。更何况,他背后还有中宫皇后的全力支持,势力盘根错节,不容小觑。”
苏菖面色更为凝重,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不错。而且,你莫要忘了,瑞王殿下的母氏,贵妃娘娘杨氏。杨氏一族在朝中经营多年,门生故旧遍布六部,尤其是在吏部和户部,势力根深蒂固。其父镇国公杨烈,更是军中宿将,虽不直接掌兵,但其影响力不容忽视。真要论起来,皇后与贵妃在朝中的势力,可谓不相上下,各有倚仗。”
父子二人就着摇曳的烛光,低声剖析着当前朝堂的微妙平衡,从几位手握实权的阁老态度,到军中可能的派系分野,越分析,越觉这平静水面之下,暗流汹涌,危机四伏。苏清珩虽年少,但心思缜密,看问题往往能直切要害,连苏菖有时也暗自心惊。
……
与此同时,瑞王府,书房。
烛火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硝烟与皮革混合的凛冽气息。萧玦已换下朝服,穿着一身玄色劲装,更衬得他肩宽腰窄,气势迫人。他坐在宽大的紫檀木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青铜兵符,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下首站着几位身着戎装或便服的男子,皆是他的心腹将领与兵部亲信。其中一位面色黝黑、身材魁梧的将领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却带着压抑的愤懑:
“王爷!今日得到密报,太子那边动作频频,这几个月来,已借故打压、调离了好几位之前明确支持您的御史和地方大员!吏部考功司最近擢升的那批官员,细查下去,多少都带着东宫的印记!他们这是要一步步剪除您的羽翼啊!”
另一名文士模样的幕僚也忧心忡忡地补充道:“殿下,太子其人,表面温润,内里却绝非宽仁之辈。如今他地位未稳,尚且如此忌惮您手中的兵权与威望,若待他日后根基深厚……只怕更容您不下!即便殿下您无意与他争夺那把椅子,只怕他也不会给您留下安稳度日的退路!”
魁梧将领猛地抱拳,声音带着沙场的决绝:“王爷!末将等誓死追随!但形势逼人,哪怕只是为了自保,我们也必须早做打算了!”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闻烛火噼啪作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萧玦身上。
萧玦深邃的眼眸中波澜起伏,如同暗夜下的海。他何尝不知这些属下所言非虚?他与萧煜,幼年亲近,如今却因这储位之争,早已形同陌路,甚至势同水火。萧煜的步步紧逼,他并非毫无察觉,只是……
他缓缓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沙场喋血、与麾下将士同生共死的画面,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清明与坚定。
“知道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只要兵权还在我们手中,局面就还不算太糟。军营里的兄弟,都是跟着本王刀山火海里闯出来的,绝不会临阵倒戈。”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这黑暗,看到那座巍峨宫城深处的波谲云诡。
“至于朝堂之上……”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决断,“容本王……再想想。”
他挥了挥手,背影挺拔却带着千钧重负。
“你们先下去吧。密切注意东宫动向,有任何异动,随时来报。”
“是!末将(属下)告退!”
众人躬身退下,书房内重归寂静。萧玦独自立于窗前,月光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他下意识地抬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日金銮殿上,拍在那病弱状元肩头时,那单薄身躯传来的、不堪一击的震颤。
苏清珩……太子太傅……
他喃喃低语……这盘棋,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