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无魂 ...
-
谢无羁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望向那片死寂的村落：“临渊，那个人……我们就放在那里，真的没问题吗？”
前头那矮房在被大汉撞塌后，再无半分声响。壮汉倒伏在地，生死未卜。整个村子静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突兀。
就连坟地附近都偶有虫飞鸟鸣，这一整个村子，这里却只有风穿过破败门窗时发出的叹息般的微响。
可谓是一片死寂。
展翊扇尖敲了敲自己额头，语带无奈的低声自语：“也不知你养出的这‘人性’，究竟……”
话未说尽，便转了语气，对谢无羁道：“那老丈既说‘不欢迎外乡人’，待我们离开此处后，想必村人自会处置。”
“正是！”玉非烟接得快，“我们先走，那山里我闻着臭的很，非得要去揪出来瞧瞧，究竟是什么鬼玩意儿在作祟。”望着前方那浓厚的、几乎笼罩了整座山林的黑烟，他连一贯挂在脸上的天真笑容都消失了，这话说得咬牙切齿。
见谢无羁还有些放心不下的犹豫模样，他又道：“根子在那个什么鬼‘山神’身上，解决了那玩意儿，人这种生物……振作很快的，总能有办法活下去。”
谢无羁觉得他言之有理，又见那两人难得意见一致，心中稍定，那种家养猫狗和睦共处的荒谬欣慰感冲淡了些许不安。他不再多言，快步追上了已走出几步的展翊。
离得近了，才看清那黑雾并非静止，而是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蔓延。
谢无羁疑惑问道：“临渊，这里离妖市并不算远，怎地情况如此严重了你也不知道呢？”
展翊歪了歪头道：“或许，是有人不想我知道？难道……妖市有内鬼？”他那做作的语气，与早先在大殿中装委屈时如出一辙，谢无羁了然此人心中有数，撇了撇嘴放下担忧。
展翊在黑雾边缘站定，那雾似乎知道面前这几人惹不起，竟绕开了他们三个。展翊伸手，虚虚拢住一缕逸散的黑气于掌心，细看片刻，唇角勾起一抹嗤笑，转向玉非烟：“小狗，此事你如何看？”
玉非烟已经对他的称呼没了脾气，闻言只是习惯性的翻了个白眼：“小狗只是鼻子好，又不是眼睛好，还能如何看？不如何看！”
谢无羁被他那自暴自弃的模样逗得一笑，顺手捏了捏他不知何时又冒出来的、毛茸茸的犬耳，对展翊道：“临渊，这黑雾之中定然有古怪之处，我们几个……你不方便出手，我是个新手半吊子，非烟又……”
他本想说玉非烟的身手并不好，要不要回头去妖市，既可寻些帮手，又能提醒纪子书当心内鬼，还能顺道看看陆遥如今状况，当真是一石三鸟的好法子！却忽地想到方才那一脚，转口道：“非烟，你能护着我们些么？”
玉非烟嘴角一抽，险些没绷住表情：保护？谁？他们？谁保护谁？他瞥向展翊，却见那位妖尊大人也正看着他，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难以言喻的微妙神色。
又来了……一个二个的、表情都有深意，偏偏自己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简简单单一句话而已……黑石殿上那种糟糕的感觉又漫上心头。
谢无羁的眼睛逐渐有些发红，呼吸都粗了许多。
“静心。”
展翊瞬间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一滴带着清冽花香的酒液弹向额心，随即沁入灵台。
谢无羁被冰凉之气浸得打了个寒战，陡然回过神来，惊疑不定：“我刚刚……”
展翊却已移开视线，望向玉非烟，眉头微蹙。却见玉非烟沉着脸望向山林深处，下颌朝前轻抬，示意他二人先行。
略一沉吟，展翊伸手握住谢无羁的手腕，举步向前。肌肤相触的温热让谢无羁愣怔一瞬，他再也聚不起精神去细想方才自己发生了何事，心神完全被两人接触之地拉扯过去。
这性子孤僻爱洁的猫儿，今日竟主动亲近？
谢无羁懵懵懂懂地被拉着走，玉非烟解开面纱系带，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唇瓣微启，再猛然一吸。一缕极细、如同头发一般的黑丝不住扭动着从谢无羁发辫上被强行剥离，随着吸力进了玉非烟之口。
展翊脚步未停，只借着侧身回首的间隙极快地瞥了一眼，握着谢无羁手腕的力道，却未曾松开。
那黑丝入口，玉非烟嚼了几下就一脸嫌恶地呸了出来，仗着谢无羁走在前方看不见，他梗着脖子猛地吸了几口黑雾，想要驱散口中异味，又立刻呸呸几声尽数吐出。
谢无羁总算听见了动静回过神来看他，讶然道：“非烟，你怎么了？”
玉非烟还在那边弯着腰恶心干呕，闻言只是不住的朝他摆手。展翊似笑非笑，“看来，小狗是吃了脏东西闹肚子了。”
玉非烟猛地抬头，眯起眼，无声做口型：小、鳞、甲、你、闭、嘴！
谢无羁：“你们又在打什么哑谜吗？”一边从储物戒中掏出个竹筒递过去，“甜酒糟，喝一点应该会好些。”
玉非烟接过来一口饮尽，终于觉得嘴里的怪味消散了，长舒一口气，总算缓过劲。他重新系好面纱，那张无害的笑脸又挂了起来，“不小心让那臭东西钻进了嘴，怪恶心的。无羁，你可千万戴好面纱，别沾上。”
谢无羁闻言下意识地紧了紧系带，想了想，干脆系成了一个死结。又很是顺手的帮展翊的带子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这才后知后觉的想：似乎……今天妖尊大人的洁癖减轻了许多？
山路本就狭窄，这一动作，三人队伍便化作展翊在最前方，他神念微动，一双青玉筷子出现在手，颇为嫌弃地拨开垂到面前的、带着湿气的藤蔓。
谢无羁看着那筷子，忽想起一事：“临渊，我早就想问了，储物戒这种东西，难道不该是只有主人才能开启么？为何我见你既能从阿遥那儿取物，也可以直接从我这里拿？”
“哦？”展翊头也不回，漫不经心地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两个戴着的储物戒，主人本就是我呢？”
谢无羁哑然，又问：“那为何我和阿遥也能用？”
展翊无奈地叹了口气，简单易懂地比喻道：“一间屋子，分了你一把钥匙。”
恰在此时，三人拐过一处生满青苔的巨石，视线豁然开朗，一片不大的林间空地出现在眼前。
谢无羁的脚步，瞬间钉死在了原地。
空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十余具村民打扮的尸身，姿态扭曲而怪异。他们浑身发黑，衣衫褴褛，脸上、身上所裸露出来的皮肤，都布满了狰狞的抓痕和撕咬痕迹，血液已经凝固成黑褐色，浸透了身下的泥土和落叶。
最令谢无羁头皮发麻的是，他们的双眼凝固着恐惧，似乎要从眼眶中瞪得脱落出来，嘴角却硬生生向上扯开，凝固成一个极端诡异的笑容。
谢无羁此时颇恨自己视力太好，竟能清晰看见那些大张的嘴里、血淋淋的齿缝间、挂着的暗红碎布和……肉丝。
“呕——”
他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忍了半天，终是没忍住猛地捂住嘴，背过身弯腰剧烈地干呕起来。
他能坦然接受修真界视人命如草芥的设定，也能接受有人死在自己眼前，血腥味也并非不能闻。可眼前这分明是……
啃食同类。
即便知晓这些人必是遭魔气侵蚀，心智全失，沦为了只知杀戮吞噬的怪物，但这般景象带来的生理性厌恶与惊悚，依旧难以抑制。
一只握着水壶的手伸到他眼前。谢无羁接过，用清水反复漱口，脸色依旧苍白。
另一边，玉非烟已蹲在尸堆旁仔细翻查。片刻后，他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似要将沾染的气息拍去，下了结论：“魔气侵蚀心智，放大戾气与杀戮欲，最终使人沦为一具只知破坏的行尸走肉。看这痕迹，不止一日了。腐气已生，浊气深种。”
他眉头紧皱，抱着双臂，右手摩挲下颌，奇怪道：“没有魂魄。”
展翊目光一凛。两人快速对视一眼，分开来各自查看几具剩余的尸体。
谢无羁依然觉得反胃难受，可展翊反常的举动让他隐隐有些不安。他看不出来两人还在探查什么，只好默默的在一旁蹲着，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小口小口的喝水。
展翊与玉非烟极其迅速的翻完了全部残尸，交换了一个眼神。展翊取出一方素白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谢无羁见状，连忙又从储物戒中翻出两壶烈酒递上。
玉非烟面露不解，“我不爱喝酒。”
“用酒洗手不仅可以消毒，还能祛味。”谢无羁解释道，声音还有些发虚。
展翊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依言倒酒冲洗。玉非烟也默默照做。
谢无羁见他们洗净手，问道：“可是查出了什么？究竟怎么回事？”
玉非烟看向展翊，见对方暂无开口之意，重复了方才说的话：“这些尸首，没有魂魄。”
谢无羁很是不解，但见二人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肃穆，便将更多疑问咽了回去。谢氏准则第一条：在与己无关的时候，能不往自己身上揽的活，就不要多生好奇心。少问，多看，紧跟大腿。
沉寂片刻，展翊率先迈步，绕开那片血腥的空地，继续向山林更深处行去。“走吧，源头应当不远了。”
谢无羁赶紧跟上，犹豫一瞬，指尖轻轻捏住了展翊的一角衣袖。见对方看来，他扯出个不太好看的笑，老实承认：“临渊，我……有点怕。”
玉非烟从后面跟来，闻言笑了一声道：“你倒是认怂得利落。”
谢无羁道：“男子汉大丈夫，能屈亦能伸。”捏着衣袖的手指却没收力。
展翊垂眸看了眼那微微发白的指尖，什么也没说，只任由那角衣袖被牵着继续前行，显然是默许了谢无羁“小鸟依人”之举。
越往前走，林木愈发稀疏怪异。
树木的形态开始扭曲，枝叶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绿色，有些树干上甚至出现了诡异的、仿佛血管般的黑色纹路。地面的泥土也变得粘稠潮湿，泛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暗红色泽。
那种滞涩的、污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连谢无羁都能清晰感知到，仿佛有无形的脏东西粘附在皮肤上，试图往毛孔里钻。他不由用空着的另一只手使劲搓着手臂，就像能把那些奇怪玩意儿给搓掉一般。
“运功啊，呆子！”玉非烟看不下去，出声提醒。
“哦！”谢无羁恍然，连忙催动体内灵力。一层稀薄却明亮的金红色光晕自体表浮起，瞬间将那不适感隔绝在外，谢无羁觉得自己思绪都清晰了许多。
他惊讶道：“这里的黑气竟然能影响人思绪！”
展翊无奈摇头，惯常的嘲讽如期而至：“看来是扰得不轻。好在还没变成方才那些被蠢死的尸体那般丑陋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