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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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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雨是从傍晚开始落的。
起初只是零星几滴,怯生生地试探着柏油路面的温度,而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像是被谁打翻了云端的砚台,墨色晕染开来,将整座城市浇成一幅洇了水的旧画。
陆烬站在窗前,指尖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火光照亮他指节分明的侧面,烟灰缸里横七竖八躺着几个烟蒂,空气里浮动的尼古丁味道混着窗外飘进来的潮湿水汽,黏稠得让人鼻尖发痒。
“又下雨了。”身后传来推拉门响动的声音。
陆烬没回头。他太熟悉这个嗓音了——像浸了蜜的刀刃,甜得人牙疼,偏生刀尖还淬着毒。
“嗯,”他弹了弹烟灰,火星溅在窗台上,很快被雨水冲刷成一道淡褐色的痕迹,“你闻到了吗?”
沈清弦倚在门框边,白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一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又抬眼望向窗外被雨帘模糊了轮廓的街道:“烟味,雨水,还有...你今天用的那款须后水。”
陆烬低笑了一声。这笑声闷闷的,像是被雨水泡软了的棉花糖,甜得发腻,又透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
“我是问这个?”他转过身,指了指窗外黑沉沉的天幕,“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的声音,混着远处隐约的汽笛鸣笛——你听。”
沈清弦皱了皱眉。
起初只是细微的嗡鸣,像是远处工地施工时传来的低频震动。而后那声音逐渐清晰起来,由远及近,由模糊到尖锐,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银针顺着耳骨往脑髓里钻。
“是...工地机械?”他下意识地往前迈了半步,肩膀不经意间擦过陆烬的衣角。那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带着陆烬惯用的古龙水味道,烈酒的醇厚里掺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艾香,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沈清弦刻意维持的平静。
陆烬没说话,只是抬手按住了他的后颈。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衬衫布料渗进来,烫得沈清弦浑身一颤。
“不是工地,”他低头,鼻尖几乎贴上沈清弦的耳垂,“是楼下停的那辆黑色轿车——发动机故障,水箱温度过高,导致冷却液泄漏,正在沸腾。”
沈清弦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当然知道楼下停着那辆黑色轿车——那是陆烬今早开回来的,后保险杠上还留着昨天追击时撞出的凹痕。但此刻透过雨幕望去,那辆车确实像是出了什么问题:引擎盖缝隙里渗出缕缕白雾,在路灯下升腾而起,像是某种不安的信号。
“几点啦?”沈清弦突然问。
陆烬看了眼腕表:“七点二十一分。”
“奇怪,”沈清弦歪了歪头,白皙的脸颊在昏暗的室内灯光下显得愈发苍白,“我明明记得早上出门的时候,日历显示今天是十四号。”
陆烬的指尖微微一顿。
他当然知道今天是几号——七月十四日,农历六月十九,宜祭祀,忌出行。这个日子原本没什么特别的,直到三个月前他们在边境执行那次任务时,意外撞见了那个被铁链锁在地下实验室的“东西”。
那东西浑身漆黑,表面覆盖着一层细密的鳞片,在探照灯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它没有眼睛,却能精准地捕捉到他们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它不会说话,却能用一种近乎呢喃的低频声波,让方圆百米内的电子设备全部失灵。
最可怕的是,当他们的精神图景不小心与之接触的瞬间,沈清弦的向导素突然失控,陆烬的哨兵感知被强行拉扯进一片混沌的黑暗里。那里面没有声音,没有光亮,只有无穷无尽的、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恐惧与绝望。
“阿弦,”陆烬突然收紧了按在他后颈的手,“回房间去。”
沈清弦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反而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推开了窗户。
雨水瞬间灌了进来,打湿了他的衬衫和额前的碎发。他仰起头,任由冰凉的雨滴落在脸上,眼神却空洞得可怕。
“它们来了,”他轻声说,“我能感觉到...它们在看着我们。”
陆烬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将沈清弦拽回屋内,反手锁死了窗户。玻璃窗上立刻爬满了细密的水珠,在灯光下折射出扭曲的光斑,像是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别看,”他声音低哑,将沈清弦转过来面对自己,“看着我,阿弦。”
沈清弦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像是被雨打湿的蝶翼。他的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却始终没能发出声音。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像是有什么重物从高处坠落,又像是轮胎爆裂时发出的尖锐爆鸣。紧接着,便是杂乱的脚步声和隐约的人声——听不清具体内容,却能感觉到那种慌乱与急促。
陆烬一把将沈清弦拉进怀里,烈酒信息素毫无预兆地爆发出来,像一堵无形的墙,将两人笼罩其中。沈清弦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而后像是被烫到似的,下意识地想要挣脱。
“别动,”陆烬的声音比平时低了许多,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外面不对劲。”
沈清弦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紊乱的呼吸。他能感觉到陆烬的心跳声透过胸膛传来,又快又重,像是擂鼓。而更让他不安的是,自己体内原本平静的向导素竟然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像是被什么外力强行唤醒了一般。
“是‘那个’味道...”他喃喃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和三个月前...一样...”
陆烬的瞳孔骤然紧缩。
三个月前——边境实验室,那个被铁链锁住的“东西”,以及那场几乎让他们精神图景崩溃的遭遇...
他猛地抬头看向窗外,雨幕深处,隐约可见几点猩红色的光亮正缓缓向这边移动。那光芒忽明忽暗,像是燃烧的炭火,又像是某种未知生物的眼睛。
“准备一下,”陆烬松开沈清弦,转身走向玄关,“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
沈清弦却站在原地没动。
他的目光穿过雨幕,落在那几点逐渐逼近的红光上,眼神渐渐变得深邃而冰冷。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此刻竟浮现出一抹诡异的潮红,像是被某种力量唤醒了沉睡的血脉。
“陆烬,”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你有没有想过...它们为什么偏偏是今天来找我们?”
陆烬的手指顿在了门把手上。
窗外,那几点红光越来越近,伴随着愈发清晰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声响。雨幕被撕开一道道口子,露出后面扭曲变形的黑暗。
而在这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正缓缓抬起头来。
二
推拉门被重新拉上的瞬间,客厅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
陆烬快步走向鞋柜,从最底层抽出一个黑色行李箱——那是他们每次执行任务前都会准备的应急包,里面装着护照、现金、备用通讯器,还有两把改装过的手枪。他的动作很熟练,手指翻飞间就把箱子里的东西检查了一遍,又塞进去两件备用的换洗衣物。
沈清弦站在沙发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扶手上的皮质纹路。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雨幕上,但显然并没有真的在看雨——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狐狸眼此刻微微眯起,像是锁定了某个看不见的目标。
“楼下那辆车......”沈清弦突然开口。
陆烬正把最后一支备用弹匣塞进行李箱里,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冷却液泄漏,引擎过热,最多再撑五分钟就会自燃。”
“不是车的问题,”沈清弦摇头,白衬衫的袖口因为刚才推窗户的动作还微微卷起,露出手腕内侧淡青色的血管,“是车旁边站的那个人。”
陆烬终于抬起了头。
透过雨幕,他终于看清了楼下的异常——那辆黑色轿车的右后方,确实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件黑色风衣,衣摆被雨水打湿,紧贴在腿上。他的个子很高,至少有一米八八以上,但因为背对着他们,看不清具体的长相。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站姿——双臂抱胸,微微低头,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观察什么。
“什么时候出现的?”陆烬皱眉。
“至少十分钟了,”沈清弦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沙发扶手,“我刚才推窗户的时候还没看到他,但等我转身去拿毛巾的时候,他就站在那儿了。”
陆烬的眼神暗了暗。十分钟前他还在厨房倒咖啡,如果真有人站在楼下,以他的感知能力,不可能完全没察觉。除非那个人刻意收敛了自己的气息。
如果真是这样,那只能说明——
来者不善。
“阿弦,”陆烬合上行李箱,声音压得很低,“去卧室,把床头柜抽屉里的资料拿出来。”
沈清弦的瞳孔微微收缩——资料是他们从边境实验室带回来的唯一物件,一个不及砖厚的黑色文件夹,上面写着一堆看不懂的公式和莫名其妙的言语。三个月来,它一直被锁在卧室床头柜的抽屉里,从未离身。
“你确定?”他抬头,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陆烬没回答,只是抬手按下了行李箱的密码锁。金属锁扣闭合的瞬间,楼下的那人突然动了。
他抬起头,看向了他们的窗口。
尽管隔着雨幕和两层楼的距离,陆烬和沈清弦还是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道目光——像是冰冷的刀锋,又像是黏稠的蛛网,轻轻一碰就能让人头皮发麻。
“操!”陆烬低骂一声,一把抓起行李箱,“走。”
三
玄关的感应灯随着推拉门的开启自动亮起,暖黄色的光线下,陆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沈清弦快步跟上,手指已经摸向了卧室的方向。他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陆烬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先拿钥匙和证件,”陆烬头也不回地说,“车钥匙在玄关的挂钩上,我的钱包在沙发缝里。”
沈清弦的脚步顿了一下,但还是顺从地转身走向玄关。他的指尖刚碰到挂在墙上的钥匙串,楼下就传来了一阵更加清晰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的,至少有两个,甚至更多。
“他们上来了。”沈清弦的声音很轻,但足够让陆烬听清。
陆烬的动作骤然加快。他一把拉开衣柜,从最底层抽出一件黑色冲锋衣,又回头看了眼客厅的窗户——那扇窗户通向消防楼梯。目前来看,那是逃生的最佳路径。
“从消防梯走,”他低声说,同时将行李箱塞进玄关的储物柜,“我去引开他们,你从后门走,”他顿了顿又补充,“记住,能跑多块跑多快,以你的能力,他们应该不能拿你怎样。”
沈清弦猛地转头看他:“你疯了?”
“我没疯。”陆烬已经走到了推拉门前,手指搭在门把手上,“听着,阿弦,你的向导素现在不稳定,如果被他们近身,很可能会有——”
“你也会被干扰!”沈清弦打断他,白皙的脸颊因为情绪激动而泛起一丝血色,“三个月前你差点死在那个实验室里,现在又要去送死?”
陆烬的嘴角微微上扬,但笑意未达眼底:“放心,我命硬。”
他说完这句话,猛地拉开了推拉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开门声亮起,暖黄色的灯光洒在陆烬的肩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模糊的轮廓。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转角,只留下沈清弦一个人站在原地,指尖还紧紧攥着钥匙串。
四
陆烬的动作很快。
他几乎是贴着墙壁贴着楼梯扶手往下跑,脚步声被刻意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二楼的声控灯在他经过时亮起,又在他离开后熄灭,像是一只警惕的眼睛,短暂地睁开又合上。
十秒后,他听到了楼下的动静——杂乱的脚步声,粗重的呼吸声,还有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确认目标在七楼,两人,”一个低沉的男声说道,“A 组从消防梯包抄,B 组守住电梯。”
陆烬的瞳孔微微收缩。专业术语,分工明确,甚至还有备用方案——这不是普通的跟踪者,而是训练有素的......
他没时间多想。
消防梯的门就在眼前,陆烬一把推开,冲了出去。夜风夹杂着雨水迎面扑来,吹得他睁不开眼。他借着楼道的灯光,迅速判断了一下地形——下方五层是商业区,夜间基本没人,如果能降到三层以下,就能混进人群里消失。
但就在他即将踏上下一级台阶时,头顶的声控灯突然亮了起来。
一道黑影从上方笼罩下来,陆烬本能地侧身一闪,同时抬手一拳砸向对方的咽喉。
“砰!”
拳头击中的瞬间,陆烬听到了骨骼错位的闷响。那黑影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两步,但很快又稳住了身形。
“陆烬?”黑影的声音带着一丝诧异,“真的是你?”
陆烬的呼吸一滞。
这个声音......
他借着灯光看清了对方的模样——金发,蓝眼睛。那人左耳垂上戴着的那枚银色的耳钉,正在灯光下闪着冷光。那张脸他绝对不会认错——凯撒·劳伦斯,三个月前在边境实验室外,他的挚友,同时也是他们遇到的那个“意外访客”。
“你怎么会在这里?”陆烬的戒备心瞬间拉满。
凯撒却像是没听到他的问题似的,反而笑了:“我来找你啊,老朋友,”他抬手拍了拍身上的雨水,金发上的水珠溅到了陆烬的脸上,“没想到你跑得还挺快——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甩掉我吗?”
陆烬的后背瞬间贴上了消防梯的金属栏杆。他知道凯撒是什么意思——三个月前的实验室里,正是这个男人突然出现,用一把枪指着那个“东西”的脑袋,说了一句“别动,联邦的人”,才让他们勉强逃过一劫。
但现在,凯撒不像是来帮忙的。
“让开。”陆烬的声音冷得像冰。
凯撒却歪了歪头,笑容更深:“不急,老朋友。我们......得先聊聊。”
五
“聊?”陆烬的脊背紧贴着冰冷的金属栏杆,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他脚边晕开深色的水渍。他的目光锐利如刀,试图剖开凯撒那副玩世不恭的表象,“三个月前,在边境实验室,你也是这么突然出现,说要‘聊聊’。结果呢?”
凯撒摊了摊手,金发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湿漉漉的光泽,那枚银色耳钉格外醒目。“结果我帮你们挡住了联邦的第一波清扫队,不是吗?不然你以为凭你们当时的状态,能带着那份要命的‘纪念品’全身而退?”他向前逼近半步,压低了声音,语气里的轻佻收敛了几分,“听着,陆烬,我没时间也没兴趣绕圈子。联邦的‘清道夫’小队已经把这栋楼包围了,他们的指令是‘清除’,不是‘捕获’。你和我,还有楼上那位漂亮的Beta向导,都是目标。”
陆烬的心脏猛地一沉。凯撒的话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测。对方不仅知道沈清弦的存在,更清楚他们带走了实验室里的东西。但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冷笑:“目标?为什么?就因为我们不小心撞破了那个鬼实验室?”
“不小心?”凯撒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陆烬,别自欺欺人了。你真的以为那是一次‘意外’遭遇?你真的觉得,一个被列为最高机密的‘阈渊计划’核心实验室,会那么容易让两个外部哨向闯入?”
这句话像一根冰刺,猝不及防地扎进陆烬的脑海。三个月来的疑虑和不安再次翻涌而上。那次任务的细节,接获情报的渠道,实验室外围异常的松懈守卫……种种不合逻辑之处,他曾刻意忽略,此刻却被凯撒赤裸裸地揭开。
“你什么意思?”陆烬的声音绷紧了。
“意思就是,你们,或者说,沈清弦,可能从一开始就是目标的一部分,”凯撒的目光扫过楼梯上方,语气急促起来,“现在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A组还有两分钟就会到达这个位置,B组封锁了地下车库。你们唯一的生路,是跟我走。”
“凭什么信你?”
“就凭如果我想害你们,刚才在你背对我的时候,至少有三次机会可以无声无息地放倒你,老伙计,你的弱点我心知肚明,”凯撒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玩味,压迫感瞬间展露无疑,但又很快收敛,“而且,我老婆还在外面等着接应。他可没我这么好的耐心。”
“老婆?”陆烬一怔。他从未听说凯撒结婚了。
“很惊讶?”他笑笑,“伊利亚·维恩。你或许听说过他,‘白塔’曾经最年轻的S级向导顾问,也是……‘阈渊计划’的前核心研究员之一,”凯撒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与他形象不符的柔和与骄傲,“三个月前,就是他利用权限漏洞,向我预警了实验室的清理行动,我才来得及赶过去。我们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现在和你们一样,是联邦名单上的‘清理对象’。”
不过几句言语的功夫,楼下传来的脚步声又近了许多,夹杂着武器碰撞和简短的指令声,清晰可闻。陆烬能感觉到至少四个训练有素的气息正在快速逼近。
“陆烬!”就在这时,沈清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从楼梯上方传来。他显然也听到了下面的动静,赶了下来。他看到凯撒,脚步一顿,眼中闪过惊讶和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了然的凝重。“凯撒?”
“嗨,美人儿~又见面了,”凯撒朝沈清弦打了个招呼,语气轻松,但眼神却快速扫过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紧握的拳头,“看来影响还在持续。没时间寒暄了,两位,做决定吧。是留在这里被联邦包饺子,还是信我一次,赌一条生路?”
陆烬看向沈清弦,用眼神询问。沈清弦微微颔首,他的向导素虽然有些不稳,但感知告诉他,凯撒此刻没有撒谎,至少,那强烈的紧迫感和……某种担忧的情绪是真实的。
“带路。”陆烬不再犹豫,沉声道。
“明智的选择~”凯撒咧嘴一笑,转身便向消防梯下方走去,动作敏捷如猎豹,“跟我来,我们得从地下管道走。伊利亚黑掉了这片的监控,但撑不了太久。”
六
凯撒对这座建筑的结构异常熟悉,他带着陆烬和沈清弦没有继续往下,反而在五楼的一个隐蔽角落推开了一扇伪装成墙壁的维修门,露出后面黑洞洞的、布满管道的空间。潮湿、带着铁锈和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抓紧我,”凯撒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小巧的强光手电,照亮前方错综复杂的管道,“这里像个迷宫。”
管道间狭窄而压抑,只能容一人弯腰通行。陆烬让沈清弦走在中间,自己断后。他能听到身后消防梯方向传来的、被隔音材料削弱了的搜索声,以及凯撒在前方毫不迟疑的脚步声。
“你怎么会对这里这么熟?”沈清弦的声音在管道中显得有些沉闷。
“因为这栋楼的投资方,背后有联邦的影子,”凯撒头也不回地解释,“‘阈渊计划’终止前,这里是其中一个安全屋的备选地点之一,图纸我看过。伊利亚怀疑他们一直没放弃这里,果然没错。”
走了大约五分钟,前方出现一个稍微宽敞的汇流井。凯撒停下脚步,示意他们噤声。他侧耳倾听片刻,然后在一个控制面板上快速输入了一串代码。旁边一扇沉重的金属门无声地滑开,外面是漆黑的地下停车场。
“车库的监控有十秒盲区,”凯撒语速极快,“出口在C区尽头,有一辆灰色越野车,钥匙在左前轮挡泥板下面。你们先走,我断后,引开某些可能的尾巴。”
“你不跟我们一起?”陆烬皱眉。
“伊利亚在外面策应,我们需要确保撤退路线干净,凯撒指了指另一个方向,“我会从B区出去,吸引注意力。你们上车后,直接去‘老码头’,7号仓库。伊利亚会在那里与你们会合。”他顿了顿,看向陆烬,眼神严肃,“陆烬,保护好他,也保护好那份资料。到了仓库,伊利亚会告诉你们下一步该怎么做。关于‘阈渊计划’,关于为什么联邦非要置我们于死地,他知道的远比你们想象的多。”
说完,他不等陆烬回应,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停车场的阴影中。
陆烬和沈清弦对视一眼,不再犹豫,迅速找到了那辆不起眼的灰色越野车。启动引擎,驶出地下车库时,他们看到另一头果然传来了骚动和车辆追击的声音。
雨还在下,雨刷器规律地摆动。车内的气氛凝重。
“你觉得,能信他几分?”沈清弦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模糊街景,轻声问。
“至少目前,他和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陆烬专注地开着车,试图甩掉可能存在的跟踪,“他提到了伊利亚·维恩……如果那是真的,或许我们真的能揭开一些真相。”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刚才感知到,他对伊利亚的担忧……很真实。”
沈清弦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那份来自实验室的黑色文件夹,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的背包里,像一个沉默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火种。凯撒的出现和警告,非但没有带来安全感,反而让那份资料显得更加沉重和危险。
前往老码头的路,绝非坦途。
七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规律地摆动,刮开一片短暂的清晰,旋即又被密集的雨点模糊。陆烬将车开得飞快,在湿滑的街道上灵活地穿梭,利用他对这座城市巷道的熟悉,不断变换路线,试图甩掉任何可能的追踪。
车厢内很安静,只有引擎的低吼和雨声敲击车顶的嘈杂。沈清弦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着眼,但陆烬知道他没睡。他的向导素像一缕纤细而坚韧的丝线,在狭小的空间内缓缓铺开,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他们没有追来,”半晌,沈清弦睁开眼,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沙哑,“至少,没有大规模的专业追踪。凯撒……他成功了。”
陆烬“嗯”了一声,紧绷的下颌线稍微放松了些许。他瞥了一眼后视镜,确认暂时安全。“感觉怎么样?”他问的是沈清弦的状态。
“还好,”沈清弦轻轻吐出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带,“资料带来的干扰感还在,但比刚才平稳了些。只是……”他微微蹙眉,“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挥之不去。”
陆烬的眉头皱了起来。这种无形的威胁感,比荷枪实弹的追兵更让人不安。
车驶离了市中心,周围的灯光逐渐稀疏,建筑也变得低矮破败。老码头区是这座城市被遗忘的角落。
按照凯撒的指示,他们找到了7号仓库。那是一个看起来几乎要坍塌的旧仓库。陆烬将车停在远处一个能观察到仓库入口的隐蔽角落,熄了火。
“有能量屏障,”沈清弦轻声说,他的精神力向前延伸,“很精巧,是向导的手笔,等级很高……带着一种熟悉的……嗯,是伊利亚的风格。”
听到这个名字,陆烬看了沈清弦一眼,最终还是发话。
“我进去,你在车里接应。”
沈清弦却摇了摇头,解开安全带:“一起。如果是伊利亚,他不会设陷阱。而且,我需要确认他的安全。我……不放心。”
两人下了车,雨水瞬间淋湿了头发和肩膀。他们悄无声息地靠近7号仓库。仓库巨大的滑轨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
陆烬率先侧身闪入,沈清弦紧随其后。
仓库内部空旷,中央悬着一盏应急灯。灯下,一个高挑清瘦的身影正背对他们,站在一个展开的便携式操作台前。银白色长发束在脑后,一丝不苟。那人正专注地看着光屏上流动的数据,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没回,清冷的嗓音响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比预计时间晚了四分十七秒。凯撒又玩脱了?” 他边说边转过身。
当他的目光落在沈清弦身上时,那双冰封湖面般的灰蓝色眼眸里,极快地闪过一丝类似“松了口气”的情绪,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清弦,你还好吗?‘源文件’的活性波动在过去的二十七分钟里提升了百分之五点七,你的精神屏障压力很大。”
他的语气是陈述事实的平静,但那份直接的关切?好吧,是伊利亚·维恩式的“温暖”,只对极少数人展现。他完全无视了旁边持枪警戒、存在感极强的陆烬,仿佛他只是一件大型摆设。
沈清弦看到伊利亚无恙,也松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还好,暂时压制住了。不过,它确实越来越‘吵’了。伊利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凯撒说……”
“凯撒那个显眼包,肯定又只说了半截话,然后就去耍帅了,”伊利亚毫不客气地打断,语气里带着点对自家Alpha的嫌弃,他朝沈清弦招招手,“过来,我帮你稳定一下。至于‘阈渊计划’和这份‘源文件’……”
他的目光终于吝啬地分给了陆烬一点,言简意赅:“陆烬,去门口守着。虽然我布置了屏障,但凯撒引开的苍蝇可能会找到这里。我们需要时间。”
陆烬:“……”
他看了一眼沈清弦,沈清弦对他点点头。陆烬抿了抿唇,收起枪,默默转身走向仓库门口,担任起哨兵警戒的职责。
他算是看明白了,在这位S级向导面前,尤其是当他开始处理“专业问题”并且涉及沈清弦时,自己最好配合。
八
伊利亚引导沈清弦坐在操作台旁一个还算干净的箱子上,他修长的手指在光屏上快速点动,调出一个复杂的频谱图。图中,一条代表沈清弦精神波动的曲线正在不规则地起伏,而另一条代表“源文件”能量辐射的曲线,则如活物般不断试图冲击、缠绕前一条曲线。
“看这里,”伊利亚指着交汇点,“‘源文件’不是死物,它是一个‘钥匙’,也是一个‘信标’。它内部封存着‘阈渊’——那个介于现实与精神图景之间的临界维度——的一部分规则碎片。”
沈清弦看着那纠缠的曲线,感受着体内向导素的共鸣,脸色微白:“所以,它才会影响我的精神图景……那三个月前在实验室?”
“那个实验室,是联邦试图人工打开并稳定‘阈渊’通道的试验场,”伊利亚的声音冷了下去,“你们遇到的那个被锁住的‘东西’,是实验失败产生的‘畸变体’,是规则碎片泄露后与生物体结合产生的怪物。你们带走‘源文件’的同时,也等于带走了‘阈渊’在这个坐标上的‘锚点’。”
“锚点?”
“嗯,”伊利亚点头,“‘阈渊’通道的开启需要锚点定位。‘源文件’就是其中一个活跃的锚点。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通道的稳定性在不断增加。联邦想要回收它,是为了继续他们危险的研究。而想要销毁你们,是为了防止‘阈渊’的秘密泄露,也是为了……在必要时,用你们的消亡来强行关闭可能因你们而变得不稳定的通道。”
沈清弦倒吸一口凉气。所以他们不仅带着一份重要的资料,更成了一个人形标靶和……可能引发灾难的开关?
“那同步率增加是什么意思?”他追问。
“意味着‘阈渊’另一侧的东西,或者说是‘阈渊’本身,正在通过这个锚点,试图更深入地渗透到我们的现实维度,”伊利亚的表情异常严肃,“这也是为什么联邦急着要动手,他们可能也监测到了同步率的异常升高,担心失控。”
就在这时,伊利亚的操作台发出轻微的“嘀”声,一个绿色的信号灯亮起。伊利亚撇了一眼,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
“好了,那个显眼包安全脱身了,正在往这边赶。”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仓库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嚣张的摩托车引擎声。声音在仓库门口戛然而止,接着,仓库门被“哗啦”一声更大力度地推开。
凯撒·劳伦斯带着一身水汽和硝烟味闯了进来,金发被雨水打湿,几缕不羁地贴在额前,但那双蓝眼睛却亮得惊人。他先是迅速扫视全场,目光在伊利亚身上停留一瞬,确认他完好无损,然后才咧嘴朝陆烬和沈清弦笑道:“嘿!朋友们,想我了吗?我甩掉了三辆车,还给他们留了个‘小礼物’!”
伊利亚头也没抬,继续看着光屏,清冷地吐槽:“如果你的‘小礼物’指的是炸掉了公共变电站导致三个街区停电,从而触发了十七个市政警报的话……”
凯撒毫不在意地走到伊利亚身边,非常自然地伸手揽住他的腰,低头在他耳边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悄声”说:“宝贝,给我留点面子。再说了,效果不是很好吗?绝对没人能跟踪到我。”
伊利亚面无表情地用手肘顶开他过于靠近的胸膛,但对这亲昵的举动似乎早已习惯,只是淡淡道:“脏,离我远点。”
沈清弦看着这对搭档的互动,一直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甚至有点想笑。他看向门口的陆烬,陆烬也正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同样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羡慕?
凯撒这才看向沈清弦和陆烬,表情正经了些:“好了,叙旧结束。现在,我们得谈谈怎么对付那些想把我们灭口的联邦杂碎,以及……怎么处理那个越来越烫手的‘山芋’。”他指了指沈清弦随身携带的背包。
仓库外雨声未停。
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