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还巢》默默珩

15、第十五章 望江亭秘会

　　子时的城西望江亭，临着护城河，夜风带着水汽，沁着凉意。此处远离坊市，入夜后便人迹罕至，只有月光如水银泻地，勾勒出亭台孤寂的轮廓。

　　沈栖梧只带了青黛一人，暗中则有韩振安排的“夜枭”好手护卫。她站在亭中，望着黑暗中汩汩流淌的河水，心中并不平静。赴三皇子之约，无疑是一次冒险。这位皇子常年游离于权力中心之外，行踪莫测，性情不明，他突然出现，直言“相思烬”，目的为何？

　　时辰将至，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不疾不徐。沈栖梧转身，只见月光下，一人缓步而来。他身形颀长，却略显单薄，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蓝色锦袍，外罩同色斗篷，面容苍白，带着一种久病之人的脆弱与忧郁，眉眼间却深邃难测，仿佛蕴藏着万千心事。这便是三皇子，萧景煜。

　　“朝阳郡主。” 萧景煜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他微微颔首，算是见礼，目光落在沈栖梧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似是怜悯，又似是愧疚。

　　“栖梧见过三殿下。” 沈栖梧敛衽回礼，不卑不亢，“不知殿下深夜相邀，所为何事？”

　　萧景煜走入亭中，与她隔着一步之遥站定，并未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平淡却石破天惊：“郡主近日查阅宫档，可是在寻‘相思烬’的源头？不必白费力气了，宫中明面上的记录，早已被清理干净。”

　　沈栖梧心头一震，他果然知道！她按捺住心绪，问道：“殿下似乎知道些什么？”
　　萧景煜抬眸，望向皇宫的方向，眼神幽暗：“我知道的，或许比郡主想象的更多。比如，我知道孝惠姑母中的‘相思烬’，并非源自东宫，至少……并非太子主导。”

　　不是太子？！沈栖梧瞳孔微缩：“殿下何出此言？”
　　“因为，‘相思烬’最初的持有者和使用者，指向的是……更高处。” 萧景煜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或者说，是上一代的恩怨。”

　　上一代？先帝？！
　　沈栖梧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请殿下明示！”

　　萧景煜转过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近乎悲凉的笑意：“我的母妃，敏贵妃，曾是负责经办此事的人之一。”
　　什么？！沈栖梧惊得后退半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敏贵妃？那个据说体弱多病、常年静养、存在感极低的贵妃？竟是给母亲下毒的执行者？

　　“不必惊讶。” 萧景煜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反应，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沉重的负罪感，“母妃她……亦是身不由己，是一枚棋子。她奉命，通过某些渠道，将‘相思烬’混入孝惠姑母的饮食或是熏香之中。而命令来自……当时宫中，最有权势的女人。”

　　最有权势的女人？不是当时的皇后（先皇后已逝），那就是……太后？还是……？沈栖梧不敢想下去。
　　“是谁？” 她声音微颤。

　　萧景煜却摇了摇头：“名字，我现在还不能说。并非不愿，而是证据不足，贸然出口，你我皆有杀身之祸。” 他看着她，目光恳切而真诚，“我今日告知郡主这些，并非为了替母妃开脱，她确有罪责。我这些年来，远离京城，暗中查访，一方面是为母妃赎罪，另一方面，也是想查明真正的幕后主使。我们……目标一致。”

　　他向她伸出了合作的橄榄枝，以一种坦诚到近乎残酷的方式。
　　“殿下为何要帮我？” 沈栖梧没有立刻接受，警惕依旧。
　　“因为愧疚，也因为……我们都想撕开那笼罩在皇室之上的、虚伪而罪恶的迷雾。” 萧景煜低声道，咳嗽了几声，显得更加病弱，“我知道郡主不信我。无妨。时间会证明一切。今日，我可先赠郡主一条线索——‘相思烬’所需的一味关键药引，名为‘离魂草’，只生长于西域酷热之地。当年，是通过北漠商队，辗转流入宫中。而力主引进此草，并提议将其用于……某些特殊用途的，是当年一位极得先帝信任的方士，名唤‘玄诚子’。此人，在孝惠姑母发病前一年，暴毙身亡。”

　　离魂草！西域！玄诚子！又一条全新的线索展开，指向了更遥远的地方和更神秘的人物。

　　沈栖梧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心中波涛汹涌。萧景煜的话，真假难辨，但无疑提供了至关重要的方向和线索。若他所言非虚，那母亲的死，牵扯的竟是先帝时代的宫廷丑闻，对手强大到令人窒息。

　　“殿下告知栖梧这些，想要栖梧做什么？” 沈栖梧沉声问。
　　萧景煜看着她，月光下，他的眼眸清澈而深邃：“暂时，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知道，在这深宫之中，你并非独自一人。小心景王，小心瑜王，更要小心……宫中那些看似与世无争、实则洞察一切的眼睛。” 他意有所指。

　　他顿了顿，又道：“西域或有解除‘相思烬’之毒的线索，若有机会，郡主当往一行。届时，我或可提供些许助力。” 说完，他再次咳嗽起来，身形在夜风中显得愈发单薄，仿佛随时会消散。

　　“言尽于此，郡主保重。” 萧景煜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步入夜色之中，很快便消失在黑暗的巷道里，来去如风，神秘莫测。

　　沈栖梧独自站在亭中，久久未动。今夜所得信息，太过震撼，几乎颠覆了她之前的所有推断。太子可能只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真正的黑手隐藏在更深的宫廷迷雾之后，甚至可能与先帝求仙问药、与方士、与北漠、与西域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萧景煜，这个看似病弱忧郁的皇子，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秘密，主动向她揭示了冰山一角。

　　他的话可信吗？他的目的是什么？是真的赎罪与合作，还是另一种更精密的算计？

　　沈栖梧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与压力。原本以为扳倒太子便能接近真相，如今才发现，她只是从一个小漩涡，踏入了一个更深、更黑暗的深渊。萧景琰知道这些吗？萧景瑜又知道多少？

　　她抬头望向那轮冰冷的明月，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水汽的凉气。无论前路如何艰险，谜底如何骇人，她都已无法回头。母亲的冤魂在注视着她，而她，必将沿着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一直走下去，直至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夜色更深，京城的阴谋，因萧景煜的归来和三言两语，被赋予了全然不同的、更加惊心动魄的底色。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