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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暗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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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暗涌
那女子声音温软,笑容得体,一身湖蓝色宫装衬得她肤白如雪,正是当今圣上颇为宠爱的三皇子生母——德妃。她与沈寒霜年纪相仿,未出阁前也算有些往来。
沈寒霜掩唇轻咳两声,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劳德妃娘娘挂心,不过是旧疾,将养几日便好。今日太后娘娘设宴,不敢缺席。”
德妃目光在她脸上流转,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姐姐脸色确实不好,可要传御医来看看?”她说着,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垂首立在沈寒霜身后的江浸月,“这位医女瞧着面生,姐姐府上何时来了这样一位妙人?”
江浸月心头一凛,将头垂得更低。
沈寒霜不动声色地挡了挡:“是家中旧仆,从前在南边学过几年医,近日才召回身边伺候。粗鄙之人,当不得娘娘妙人二字。”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深究的意味。
德妃笑了笑,不再追问,又寒暄了几句便转身离去,裙裾摇曳,带起一阵香风。
江浸月悄悄松了口气,背后却惊出一层薄汗。这宫里的女人,果然没一个简单的。德妃那看似随意的问话,实则暗藏机锋。
宴会继续进行,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沈寒霜始终维持着那副病弱的模样,偶尔与上前问候的人敷衍几句,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坐着,目光放空,仿佛真的精神不济。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沈寒霜忽然以更衣为由,在贴身侍女的搀扶下离席。临走前,她极快地瞥了江浸月一眼,眼神指向依旧是东南角那处小茶房。
机会来了。
江浸月心领神会,待沈寒霜走远,她便提着药箱,假装要去寻些热水,不动声色地朝着茶房方向挪动。她步履从容,目光低垂,尽量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越靠近茶房,那股混合了各种香料、茶水与点心甜腻气味越发浓郁。茶房外有几个小太监和宫女守着,里面人影绰绰,似乎正忙碌着。江浸月没有贸然靠近,而是选择了一个不远不近、恰好能被一根廊柱半遮掩的位置停下,假装整理药箱,实则锐利的目光已如蛛网般撒开,仔细观察着进出茶房的每一个人。
大部分是熟面孔的宫女太监,端着统一的器皿。偶尔有几个穿着不同品级服饰的女官进出,神色匆匆。时间一点点过去,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江浸月的心微微下沉,难道判断有误?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一个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个穿着司药司低级女官服饰的年轻女子,面容普通,身材瘦小,她端着一个红漆托盘,上面放着一壶刚沏好的热茶和几只茶盏,低着头快步从茶房走出。这本身并无特别,但江浸月敏锐地注意到,这女官行走时,右手小指不自然地微微翘起,姿态有些僵硬,而且她选择的路径,并非径直送往贵人们所在的区域,而是绕向了澄瑞亭后方一片较为僻静的花木丛。
蹊跷!
江浸月不及细想,立刻做出决定。她压低存在感,借着人群和廊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御花园曲径通幽,花木繁盛,跟踪并不困难。那女官似乎对路径很熟悉,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假山背后。
假山嶙峋,藤蔓垂挂,隔绝了前方的喧嚣。只见那女官停下脚步,左右张望了一下,迅速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不足巴掌大的油纸包,动作极快地塞进了假山底部一个不起眼的石缝里,随后便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端着托盘,转身朝着贵人们的方向走去。
江浸月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那油纸包!形状大小,与她袖中那包紫魇萝花瓣何其相似!
她强压下立刻上前查看的冲动,耐心地在原地又等待了片刻,确认那女官确实走远,且周围再无他人,这才如同鬼魅般,迅速闪身到假山背后。
石缝狭窄,布满青苔。她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入,指尖触到了一个微硬的、用油纸包裹着的小物件。她轻轻将其夹出,藏入袖中,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之间。
得手了!
她不敢在此久留,立刻沿着原路返回,心跳如擂鼓,袖中的那个油纸包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神不宁。
就在她即将回到澄瑞亭附近,混入人群时,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站住!”
江浸月脚步一顿,浑身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她缓缓转身,只见一个身着深蓝色管事太监服饰、面白无须的中年宦官,正带着两个小太监,面色阴沉地盯着她。那宦官眼神锐利如鹰隼,上下打量着她,最后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药箱上。
“你是哪个宫里的?在此鬼鬼祟祟做什么?”太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江浸月迅速垂下眼,福了一福,用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回道:“回公公,奴婢是靖安郡主身边的医女,名唤月奴。郡主身子不适,奴婢刚去为郡主寻些热水煎药。”她语气尽量保持平稳,但袖中握着那油纸包的手,已沁出冷汗。
“靖安郡主的人?”那太监眯了眯眼,显然并不完全相信,“寻热水需要跑到这假山后来?咱家看你形迹可疑,跟我走一趟吧!”
两个小太监立刻上前,一左一右便要拿人。
江浸月心中警铃大作!若被带走,搜身检查,袖中之物必然暴露,届时不仅自身难保,更会连累沈寒霜,所有计划功亏一篑!她脑中飞速旋转,思考着脱身之策,但在这深宫之中,她一个“医女”,人微言轻,如何能与内廷管事抗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慵懒而带着几分不悦的声音响起:
“刘公公,好大的威风。本宫的人,何时轮到你来盘问了?”
众人回头,只见沈寒霜不知何时已返回,正由侍女搀扶着,站在不远处的□□上。她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眸子却锐利如刀,冷冷地扫向那姓刘的太监。
刘公公脸色微变,连忙躬身行礼:“奴才参见郡主。奴才并非有意冒犯,只是见这宫女形迹可疑,恐冲撞了贵人们,故而盘问一二。”
“形迹可疑?”沈寒霜慢慢走过来,目光落在江浸月身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不耐,“月奴是本宫让她去寻些安静地方准备药材的,怎么,这御花园何处去不得?还是刘公公觉得,本宫身边带着的人,都心怀不轨?”
她语气平淡,却自带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仪。
刘公公额角渗出细汗,连忙道:“奴才不敢!奴才眼拙,不知是郡主身边的人,冲撞了郡主,还请郡主恕罪!”他虽有些权势,但也绝不敢轻易得罪这位圣眷正浓、脾气出了名不好的靖安郡主。
“既如此,还不退下?”沈寒霜冷哼一声。
“是,是,奴才告退。”刘公公不敢再多言,带着两个小太监,灰溜溜地快步离去。
危机解除。
江浸月提到嗓子眼的心,缓缓落回原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看向沈寒霜,对方却并未看她,只是淡淡道:“还不跟上?本宫乏了,要回去歇息。”
“是。”江浸月低应一声,提着药箱,快步跟上沈寒霜。
回到座位,沈寒霜以身体实在支撑不住为由,向太后告罪提前离席。太后见她脸色确实难看,也未多加挽留,嘱咐她好生休养。
回程的马车里,气氛比来时更加凝滞。
沈寒霜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仿佛刚才那场解围耗费了她所有力气,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江浸月则紧紧攥着袖中的那个油纸包,心潮起伏。
直到马车驶出宫门,远离了那令人窒息的朱红高墙,沈寒霜才缓缓睁开眼,目光清明,哪里还有半分病态。
“东西拿到了?”她直接问道,声音低沉。
江浸月从袖中取出那个油纸包,递了过去。沈寒霜接过,却没有立刻打开,只是捏在指间,目光深沉。
“那个刘太监,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振的干儿子,专司宫内巡查。”沈寒霜忽然说道,语气带着一丝冷意,“他今日出现在那里,绝非偶然。”
江浸月心中一寒。司礼监,内廷权力中枢之一。难道下毒之事,竟牵连到了宦官集团?
“你被跟踪了。”沈寒霜看向她,眼神复杂,“从你离开茶房附近,就有人盯上你了。若非我及时赶到……”
江浸月想起那个司药司女官诡异的路线和刘太监恰到好处的出现,背脊再次发凉。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在他人眼中。这皇宫,果然步步杀机。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道。
沈寒霜将油纸包收好,目光投向窗外流动的街景,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等。等我们查清这包东西到底是什么,等幕后之人……下一步的动作。”
她顿了顿,转过头,深深看了江浸月一眼:“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但也让你彻底暴露了。从今往后,你我要更加小心。”
江浸月默然。她知道,从她接过那枚玉牌,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起,就已再无退路。眼前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却又显露出更深、更庞大的阴影。
马车在寂静中行驶,将那座吞噬人心的皇城远远抛在身后。但江浸月知道,那无形的网,已经紧紧缠绕住了她们。而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