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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慈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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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慈宁
马车在宫城侧门再次停下时,日头已近中天,灼热的阳光炙烤着朱红宫墙与金琉璃瓦,反射出刺目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仪式前的肃穆与压抑的躁动。宫门外,等候随太后銮驾前往皇家寺庙祈福的宗室女眷、命妇们已按品阶排成长列,衣香鬓影,环佩叮咚,低声交谈着,目光却不时瞥向那深邃的宫门,带着各色的心思。
江浸月依旧作医女“月奴”打扮,低眉顺眼地跟在沈寒霜身后,手中紧握着那个装有银针和应急药材的小药囊。沈寒霜则换上了一套符合她郡主品级的、略显素净的宫装,脸上重新敷了薄粉,遮掩住疲惫,却掩不住眼底那抹深沉的忧急与决绝。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脸上瞬间挂起了那副众人熟悉的、带着几分疏离与骄矜的表情,率先向守门的禁军侍卫走去。
“靖安郡主到——”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响起。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探究、同情,或许还有几分幸灾乐祸。太妃病重,靖安郡主此刻出现,无疑是最引人注目的焦点。
沈寒霜对周遭目光视若无睹,径直走向队伍前方。她没有按照规矩排队等候,而是直接对负责引领的内侍管事说道:“本宫忧心祖母病情,欲先行入慈宁宫探望,恳请随侍片刻汤药,以尽孝心。待太后娘娘凤驾起行,再随队出发。”
那管事太监显然认得沈寒霜,也知道太妃情况,面上露出为难之色:“郡主孝心可嘉,只是太后娘娘即刻便到,这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沈寒霜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祖母病榻缠绵,本宫身为孙女,于情于理,都该在凤驾莅临前,先行问安侍奉。若太后娘娘怪罪,自有本宫一力承担。”她说着,目光冷冷扫过那管事太监。
管事太监被她目光所慑,又知这位郡主素来得太后几分青眼,且太妃情况确实不妙,犹豫片刻,终究不敢过分阻拦,只得躬身道:“既如此……郡主请速去速回,莫要误了太后娘娘的吉时。”
沈寒霜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带着江浸月,在内侍的引导下,快步穿过宫门,将身后那一片窃窃私语和各异的目光隔绝开来。
一入宫门,气氛陡然不同。通往慈宁宫的路上,太监宫女行色匆匆,忙着布置仪仗、洒扫庭除,准备迎接太后凤驾。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忙碌的气息。沈寒霜目不斜视,步履却不着痕迹地加快,江浸月紧跟其后,心悬到了嗓子眼,她能感觉到无数或明或暗的视线落在她们身上。
慈宁宫近在眼前。宫门内外守卫明显增多,除了常规的侍卫,还有一些穿着不同服饰、眼神锐利的太监混杂其中,显然是各方安插的眼线。沈寒霜的出现,立刻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郡主。”守在宫门口的一名首领太监上前行礼,态度恭敬,眼神却带着审视,“太后娘娘凤驾将至,您这是……”
“本宫来探望祖母。”沈寒霜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哀戚与不耐,“怎么,如今连慈宁宫,本宫都进不得了吗?”
“奴才不敢!”那太监连忙低头,“只是太妃娘娘需要静养,御医吩咐……”
“本宫自有分寸,不会惊扰祖母。”沈寒霜打断他,径直就要往里走。
那太监下意识地想拦,沈寒霜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滚开!”
她积威犹在,那太监被她的气势所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沈寒霜不再理会,带着江浸月,强行闯入了慈宁宫内。
宫内药味浓郁,混合着垂暮老人特有的衰败气息,令人胸闷。几名御医和宫女守在寝殿外间,见到沈寒霜闯入,皆是一惊,慌忙行礼。
“祖母如何了?”沈寒霜一边问,一边脚步不停,径直走向内殿。
“回郡主,太妃娘娘她……依旧昏沉,脉象微弱……”为首的御医战战兢兢地回道。
沈寒霜不再多问,掀开内殿的珠帘。江浸月紧随其后。
内殿光线昏暗,只点着几盏长明灯。凤榻之上,太妃静静地躺着,双目紧闭,面色灰败如金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仿佛下一刻就要油尽灯枯。唯有床边小几上那尊鎏金熏香炉,依旧袅袅吐着带着异样甜腻气息的香烟。
江浸月的心狠狠一揪。太妃的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她迅速上前,也顾不得礼节,直接伸手搭上太妃的腕脉。脉象沉细欲绝,几不可循,紫魇萝的阴寒毒性已深入五脏,几乎断绝了所有生机。
“必须立刻用药!”江浸月抬头,看向沈寒霜,声音急促而低沉,“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沈寒霜脸色煞白,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看了一眼殿内侍立的两名贴身嬷嬷,那是太妃的心腹,眼神交汇间,已然明了。
“你们守住门口,任何人不得入内!”沈寒霜对那两名嬷嬷下令,语气不容置疑。
“是,郡主。”两名嬷嬷显然也知情况危急,毫不犹豫地退到殿门处,如同两尊门神。
时机稍纵即逝!沈寒霜立刻从怀中取出那个贴身收藏的银盒,打开。江浸月则迅速从药囊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碗和温水。
“如何喂?”沈寒霜看着太妃紧闭的牙关,急声问道。
“需化开,少量多次,以金匙撬开牙关滴入。”江浸月动作飞快地将一颗龙血竭解药丸放入玉碗,倒入少量温水,用玉杵小心研磨化开。深褐色的药液散发出浓郁的药香,与空气中那丝甜腻的毒香形成诡异的对抗。
沈寒霜接过玉碗,坐到床边,小心翼翼地用一根细长的金匙,极其轻柔地试图撬开太妃的牙关。太妃已无知觉,牙关紧咬,尝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沈寒霜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江浸月看在眼里,心急如焚。她目光扫过殿内,忽然看到床边小几上放着一盏尚未撤下的参汤。她灵机一动,快步上前,用手指蘸了一点参汤,极其轻柔地涂抹在太妃干裂的嘴唇周围。
或许是那一点湿润的刺激,或许是参汤的气息,太妃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就在这瞬间的松动间,沈寒霜眼疾手快,将金匙尖端迅速探入一丝缝隙,小心地将第一滴药液滴了进去。
两人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太妃的反应。药液滑入喉中,太妃的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有效!
沈寒霜精神一振,继续如法炮制,极其耐心地、一滴一滴地将碗中药液喂入太妃口中。整个过程缓慢而煎熬,每一滴都像是在悬崖边行走。江浸月则在一旁紧张地观察着太妃的脉象和面色,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时间一点点流逝,殿外隐约传来了更大的喧闹声,似乎是太后凤驾即将抵达。守在门口的两名嬷嬷回头望来,眼神焦急。
“快!”江浸月低声道。
沈寒霜手下加快,终于将最后一滴药液喂入太妃口中。她刚将玉碗和金匙收起,用丝帕擦去太妃唇边的水渍,殿外便响起了内侍高昂的唱喏:
“太后娘娘驾到——!”
珠帘晃动,脚步声纷至沓来。
沈寒霜迅速起身,与江浸月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迅速退到一旁,垂首肃立,仿佛刚刚只是在进行寻常的探视。
太后在一众妃嫔宫女的簇拥下,步入内殿。她目光扫过床榻上气息奄奄的太妃,又落在垂首立在一旁的沈寒霜和江浸月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皇帝纯孝,哀家亦心系太妃安康。”太后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今日特来探望,愿佛祖保佑太妃早日康复。”她象征性地在榻前站了片刻,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便准备转身离开。
整个过程,沈寒霜和江浸月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太妃在此时出现任何异常反应,引起怀疑。幸运的是,太妃依旧静静地躺着,没有任何变化。
就在太后即将离去时,她的目光再次掠过江浸月,似乎觉得这个低眉顺眼的医女有几分面生,但并未深究,终究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了慈宁宫。
听着凤驾远去的声音,沈寒霜和江浸月才暗暗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最危险的一关,总算暂时闯过了。
然而,她们还来不及喘息,一名嬷嬷便急匆匆进来,压低声音禀报:“郡主,王振王公公带着人往这边来了,说是奉旨……查看太妃娘娘病情!”
刚送走太后,王振就来了!果然是阴魂不散!
沈寒霜眼神一凛,与江浸月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解药才刚刚服下,药效尚未显现,若此时被王振看出端倪,或者他干脆……
危机,远未结束。真正的较量,此刻才刚刚开始。而她们,必须守住这刚刚播下的生机火种,等待它燎原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