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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昭雪 ...

  •   第二十五章昭雪

      金吾卫仓皇退去带来的短暂寂静,很快被一种更深沉、更汹涌的暗流所取代。慈宁宫仿佛成了风暴眼中唯一平静的孤岛,而宫墙之外,整个燕城都因为前朝那石破天惊的弹劾而彻底沸腾。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穿过重重宫闱,掠过市井街巷。权倾朝野、令人谈之色变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被当庭列举十大罪状,其中甚至包括了构陷忠良、炮制五年前容妃与江太医冤案这等耸人听闻的指控!据说陛下当场震怒,已下令将王振收押,着三司会审!而那作为关键证据的账册密信,竟是从昨夜那场诡异的司礼监大火中“抢救”出来的!

      一时间,朝野震动,人心惶惶。王振一党的官员如丧考妣,惶惶不可终日;而多年来受其打压的清流官员、以及与靖安郡主暗中联络的势力,则如同久旱逢甘霖,迅速行动起来,弹劾的奏章雪片般飞向御前,痛陈王振及其党羽的累累罪行。燕城的茶楼酒肆里,百姓们更是议论纷纷,将王振的倒台传得神乎其神,夹杂着对那位“奇迹般”康复的太妃和“刚烈果决”的靖安郡主的种种猜测与赞誉。

      这一切的喧嚣,似乎都被慈宁宫厚重的宫门隔绝在外。殿内,灯火依旧,药香袅袅,只是那气息中再无半分甜腻的异样,只剩下草木本身的清苦与宁神。

      太妃在江浸月的精心调理下,恢复得比预想中更快。次日午后,她竟能靠着软枕坐起片刻,虽然依旧无力说话,但眼神清明,能清晰地辨认出沈寒霜和江浸月,甚至能对她们的话语做出轻微的点头或摇头回应。那双曾经浑浊黯淡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了属于生命的光彩,尽管微弱,却足够坚韧。

      沈寒霜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榻前,亲自喂药、擦拭、低语陪伴。看着祖母一日好过一日,她紧绷了多日的心弦终于得以稍稍放松,眉宇间的戾气与冷厉也化作了深沉的疲惫与不易察觉的后怕。只有在目光偶尔掠过安静调配汤药的江浸月时,那疲惫的眼底,才会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波澜。

      江浸月则刻意保持着距离。她专注于医者的本分,细心记录太妃每一次脉象的变化,调整药方,指导宫人护理。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然暴露,虽因沈寒霜的力保和王振的突然倒台而暂时安全,但终究是敏感之身。她低眉顺眼,尽量减少存在感,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在那副沉静如水的面容之下。只有夜深人静,独自对灯整理药箱时,父亲含冤的脸庞和那场改变她命运的大火,才会不受控制地浮现脑海,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第三日清晨,一名身着绯色官袍、气质肃穆的中年官员在內侍的引领下,来到了慈宁宫外求见。来人乃是刑部侍郎李文渊,以刚正不阿著称,亦是此次奉旨主审王振案的三司官员之一。

      沈寒霜在偏殿接见了他。

      “下官参见郡主。”李文渊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却不卑不亢。

      “李大人不必多礼,可是前朝有了结果?”沈寒霜端坐主位,语气平静,袖中的指尖却微微蜷缩。

      李文渊神色凝重,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绢帛,双手呈上:“回郡主,经三司会审,王振及其党羽所犯罪行,证据确凿,其本人对所犯罪行亦供认不讳。陛下已然下旨,裁定王振罪大恶极,处以极刑,其党羽按律严惩不贷。此乃陛下关于……五年前容妃娘娘与太医院院正江正衍一案的……平反诏书。”

      平反诏书!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虽然早有预料,但当真切地听到、看到那卷代表皇帝意志的明黄绢帛时,沈寒霜的心脏还是猛地一缩。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接过那卷沉甸甸的绢帛。

      绢帛展开,熟悉的御笔朱砂映入眼帘。诏书中历数王振为排除异己、巩固权位,如何设计毒害容妃,并嫁祸于秉性刚直、不肯同流合污的太医院院正江正衍,致使忠良蒙冤,江家满门获罪。如今真相大白,特为江正衍及江家昭雪平反,追复原职,厚加抚恤,以慰忠魂。

      字字千钧,洗刷了沉积五年的冤屈与血泪。

      沈寒霜握着诏书的手,微微颤抖。她抬起眼,看向李文渊:“江太医……可有家眷尚在?”

      李文渊沉吟片刻,道:“回郡主,据查,江太医当年有一独女,名唤浸月,江家出事时年仅十四,后被没入官婢籍,辗转……下落不明。”他话语谨慎,并未点破江浸月就在此处。

      沈寒霜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她点了点头,将诏书仔细卷好:“有劳李大人。皇祖父英明,还忠良以清白,想必江太医在天之灵,亦可安息了。至于抚恤及寻找江家小姐之事,本宫会另行奏请皇祖父,妥善处置。”

      “郡主仁心,下官佩服。”李文渊再次躬身,“若无其他吩咐,下官告退。”

      送走李文渊,沈寒霜独自在偏殿站了许久。手中的诏书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五年了,她终于做到了。不仅救了祖母,也为江家、为那个她亏欠良多的人,讨回了公道。

      她转身,走向内殿。

      江浸月正坐在榻边的绣墩上,为太妃轻轻按摩着手部的穴位,动作轻柔而专注。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低垂的侧脸上,勾勒出清瘦而沉静的轮廓。

      沈寒霜走到她身后,停下脚步。她没有立刻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江浸月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到来,按摩的动作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太妃平稳的呼吸声。

      良久,沈寒霜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浸月。”

      没有再用“月奴”这个化名。

      江浸月的脊背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沈寒霜将那份明黄的诏书,轻轻放在了江浸月身旁的桌案上。“王振认罪伏法了。这是……皇祖父为你父亲,为江家……平反的诏书。”

      江浸月猛地转过头,目光瞬间落在了那卷明黄色的绢帛上!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仿佛在那一刻停止。她死死地盯着那卷诏书,仿佛要透过绢帛,看清上面的每一个字。

      五年来的颠沛流离,隐姓埋名,父亲的冤屈,家族的崩塌,无数个日夜的煎熬与恨意……所有沉重得几乎要将她压垮的一切,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触碰向那卷诏书,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

      冰凉的绢帛触感传来,真实得令人心悸。

      她猛地将诏书抓在手中,紧紧贴在心口,仿佛要将那冰冷的绢帛捂热,仿佛要将这迟来的公正,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泪水,终于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她紧握着诏书的手背上,晕开一片湿热。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无声地宣泄着那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悲痛与委屈。

      沈寒霜站在一旁,看着她压抑的哭泣,心中如同被无数根针反复刺扎,酸涩难言。她想起五年前那个雨夜,想起自己被迫写下的那封绝情信,想起那枚被摔断的玉簪……所有的不得已,所有的苦衷,在此刻江浸月的泪水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都显得多余而虚伪。最终,她只是默默地倒了一杯温水,递到江浸月手边。

      江浸月没有接,她依旧沉浸在那巨大的情绪冲击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哭声渐渐止歇,只剩下细微的抽噎。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沈寒霜,那双总是清冽沉静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有恨,有怨,有释然,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释重负的依托。

      “为什么……”她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为什么现在才……”

      为什么现在才给我?为什么五年前要那样对我?

      后面的话,她没有问出口,但沈寒霜听懂了。

      沈寒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是一片深沉的痛楚与疲惫。“对不起……”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三个沉重得几乎承载不了过往份量的字。“当年……王振以你的性命相胁……我别无选择……”

      她没有过多解释,因为再多的解释,也无法弥补那五年的伤害。

      江浸月看着她眼中的痛楚,看着那份沉甸甸的平反诏书,心中五味杂陈。恨吗?自然是恨的。可这恨意,在父亲冤屈得雪、仇人伏诛的此刻,似乎也失去了支撑的根基,变得空洞而茫然。

      她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在那卷诏书上,指尖轻轻抚过上面冰冷的字迹。

      “爹爹……”她极轻地唤了一声,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眷恋与告慰,“您听到了吗?陛下……为您平反了……江家……清白了……”

      泪水再次滑落,却不再是最初那般汹涌,而是带着一种洗涤后的平静与哀伤。

      沈寒霜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打扰。她知道,此刻任何的言语都是多余的。有些伤口,需要时间来慢慢愈合;有些心结,也需要时间来缓缓消解。

      阳光静静地洒满内殿,将相顾无言的两人笼罩其中。一份迟到的诏书,洗刷了沉冤,却也掀开了更深、更复杂的情感漩涡。

      昭雪虽至,前路……依旧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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