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照寒潭》胖胖的加菲猫

29、第 29 章代价

　　第二十九章代价

　　那包突兀出现又迅速消失的“鬼哭藤”，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江浸月心底漾开圈圈冰冷的涟漪，旋即又归于深沉的死寂。她没有声张，甚至没有在沈寒霜前来探望太妃时，提及只言片语。并非信任，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谨慎，以及对自身处境的清醒认知——在这深宫之中，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被扭曲成致命的利箭，她不能再授人以柄，更不能让刚刚好转的太妃，再卷入任何风波。

　　她只是更加沉默，行动却愈发缜密。晾晒的药材看管得更加仔细，熬药的每个步骤都亲自监督，连太妃入口的每一滴水，都需经她银针验过。那份如临大敌的戒备，如同无声的宣言，昭示着潜藏的危机。

　　沈寒霜忙于前朝波谲云诡的争斗，但并未忽略慈宁宫内这细微的变化。她敏锐地察觉到江浸月周身那层无形的屏障似乎又加厚了几分，以及宫人们眼神中那若有若无的闪烁与惊惧。她心知肚明，那些阴沟里的老鼠并未死心，定然又使了什么龌龊手段。她没有追问，只是不动声色地又往慈宁宫加派了一队绝对可靠的心腹侍卫，将这里守得如同铁桶一般。

　　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基于共同危机感的脆弱同盟。依旧疏离，却不再完全背对。

　　太妃的康复，成了这压抑氛围中唯一的光亮。在江浸月不遗余力的调理和沈寒霜无微不至的陪伴下，老人家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面色红润，言语清晰，甚至能自行用膳，在庭院中散步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她似乎完全沉浸在与孙女重聚、身体康健的喜悦中，对周遭涌动的暗流浑然未觉，或者说，是刻意不去理会，只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天伦之乐。

　　这日，秋高气爽，阳光暖融融地洒满庭院。太妃兴致颇高，在沈寒霜和江浸月的陪伴下，沿着抄手游廊缓缓踱步。行至一株开得正盛的金桂树下，太妃停下脚步，仰头看着那满树细碎的金黄，深深吸了一口馥郁的香气，脸上露出久违的、发自内心的舒畅笑容。

　　“霜儿，浸月，你们看，这花开得多好。”太妃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温和与满足，“哀家记得，去年此时，还病得起不来身，闻着这花香都觉得胸闷。今年，竟能站在这里好好赏一赏了。”她说着，伸出手，轻轻拉住站在身侧的沈寒霜和江浸月的手，将她们的手叠放在一起，用自己的手覆盖其上。

　　那温暖而布满皱纹的触感传来，沈寒霜和江浸月皆是一怔。

　　太妃的目光慈爱地在两人脸上流转，语气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透与恳切：“哀家这条老命，是你们俩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看到你们如今都在哀家身边，哀家这心里，比喝了蜜还甜。过去的事，不管有多少不得已，多少误会，都让它过去吧。活着的人，总要往前看，总要……相互扶持着，把这日子过好，是不是？”

　　她的手微微用力，紧握着她们交叠的手，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期盼。

　　沈寒霜感受着手背上祖母的温度和江浸月指尖的微凉，心中百感交集，鼻尖发酸，重重点头：“祖母说的是，霜儿记下了。”

　　江浸月低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情绪。她没有抽回手，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太妃握着，那僵直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放松了一丝。

　　太妃似乎得到了想要的回应，满意地笑了笑，松开了手，又深吸了一口桂花香，叹道：“真好。”

　　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在三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勾勒出一幅看似温馨和谐的画卷。

　　然而，这温馨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太妃准备继续前行时，她忽然脸色一变，脚步一个踉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祖母！”
　　“太妃！”

　　沈寒霜和江浸月同时惊呼，眼疾手快地一左一右扶住了她。

　　只见太妃面色瞬间变得灰白，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一只手紧紧捂住心口，嘴唇微微发绀，显然痛苦万分！

　　“快！扶娘娘回殿！”江浸月心中剧震，立刻判断这是心疾急性发作的征兆！她与沈寒霜合力，几乎是半抱半扶地将太妃迅速搀回寝殿，安置在榻上。

　　“药！快取我的药箱！”江浸月声音急促，手指已迅速搭上太妃的腕脉。脉象紊乱急促，如同奔马，是心阳暴脱的危象！

　　沈寒霜脸色煞白，一边厉声吩咐宫人去取药箱、传御医，一边紧紧握着祖母另一只冰凉的手，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祖母！祖母您怎么样？您别吓霜儿！”

　　江浸月无暇他顾，药箱一到，立刻取出银针，手法迅捷如电，刺入太妃的内关、膻中、心俞等穴位，以期稳住心阳，缓解剧痛。同时，她飞快地取出一个白色小瓷瓶，倒出两粒她早已备下的、用于急救的“参附保心丸”，撬开太妃紧咬的牙关，塞入其舌下。

　　一番紧急施救，太妃急促的呼吸稍稍平缓了一些，紧捂心口的手也松开些许，但脸色依旧难看，意识似乎有些模糊。

　　“怎么会这样？！”沈寒霜又急又怒，看向江浸月，眼中充满了不解与恐慌，“祖母近日不是一直很好吗？脉象也平稳，怎么会突然……”

　　江浸月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如刀，再次仔细诊脉，同时飞快地扫视太妃的面色、瞳仁。脉象虽因急救稍缓，但底子里却透出一股不正常的虚浮与躁动，绝非寻常心疾发作那么简单！而且，太妃之前康复顺利，并无心疾宿恙的明确迹象！

　　她猛地想起什么，目光如电般射向方才太妃站立的位置，又迅速扫过殿内。“郡主，太妃娘娘今日可曾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或是用了什么与往日不同的饮食、香料？”

　　沈寒霜一怔，努力回想：“没有……膳食、汤药皆与往常一样，由你亲自过目。香料也早已换成你配制的安神香……”她忽然顿住，脸色骤变，“难道是……那株金桂？！”

　　江浸月心下一沉！金桂香气浓郁，本身无毒，甚至有理气止痛之效。但若与某些特定的药物或毒素结合……

　　她立刻起身，快步走到殿外那株金桂树下，仔细查看。树干、枝叶并无异常。她蹲下身，拨开树根部的泥土，仔细嗅闻。忽然，她的指尖触碰到一点异样的湿润。她捻起一点泥土，凑近鼻尖，一股极其淡薄的、几乎被浓郁桂花香完全掩盖的、带着一丝腥甜的异样气息，钻入鼻腔！

　　是“醉仙灵芙”的根茎汁液！此物本身有微弱麻醉镇痛效果，但若与某些补益气血的药材（如她近期给太妃服用的某些调理方剂）相遇，并经浓郁花香催发，极易引发气血逆乱，心脉骤损！尤其对太妃这般大病初愈、心脉本就脆弱的老人，更是致命！

　　好阴毒的手段！竟将毒下在庭院的花木根部，利用花香作为媒介和催化剂！若非她对药性极其熟悉，又心存警惕，几乎要被这看似“意外”的心疾发作蒙蔽过去！

　　“是毒。”江浸月回到殿内，声音冰冷，对沈寒霜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有人在那株金桂树下埋了‘醉仙灵芙’的根茎，借花香催发，引动了娘娘体内未尽的药性，导致气血逆冲心脉。”

　　沈寒霜闻言，眼中瞬间迸发出滔天的杀意与暴怒！竟敢在她眼皮子底下，用如此隐蔽阴险的手段再次对祖母下手！她恨不得立刻将那些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揪出来碎尸万段！

　　但她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祖母的安危。“可能解？”她强压怒火，声音因压抑而嘶哑。

　　江浸月面色凝重：“此毒刁钻，在于引动而非直接侵入，常规解毒之法效果有限。眼下需先稳住心脉，再设法疏导逆乱的气血。”她看了一眼榻上呼吸依旧急促、面色灰败的太妃，咬了咬牙，“需用金针渡穴之法，强行疏导，但此法极其凶险，对施针者要求极高，且对娘娘身体亦有损耗……”

　　“有几成把握？”沈寒霜打断她，目光紧紧锁住她。

　　“……五成。”江浸月实话实说。太妃身体底子太弱，经此一击，已是风中残烛。

　　沈寒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猩红的决绝：“动手！”

　　没有其他选择。她相信江浸月的医术，这是她们唯一的希望。

　　江浸月不再犹豫，立刻净手，取出一套更长、更细的特制金针。她屏息凝神，整个人进入一种忘我的状态，指尖稳定得如同磐石。金针依次刺入太妃周身要穴，深浅、角度、力道，妙到毫巅。她额角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渐渐苍白，显然耗费着极大的心神。

　　沈寒霜守在一旁，紧紧盯着祖母和江浸月，连呼吸都放轻了，手心全是冷汗。

　　时间一点点流逝，殿内寂静得可怕，只有金针微微震颤的嗡鸣，以及太妃时而急促、时而微弱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江浸月终于施针完毕，她踉跄一步，几乎虚脱，扶住桌案才稳住身形。而榻上的太妃，那灰败的脸色竟真的渐渐回转了一丝血色，急促的呼吸也终于平稳下来，虽然依旧昏迷，但脉象不再如同之前那般狂乱，变得沉细却平稳了许多。

　　“暂时……稳住了。”江浸月的声音带着脱力后的沙哑。

　　沈寒霜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一半。她看着江浸月苍白疲惫的脸，看着她因过度专注而微微颤抖的手指，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感激、愧疚、后怕……交织在一起。

　　“多谢……”她涩声道。

　　江浸月摇了摇头，疲惫地闭上眼，没有力气回应。这一次施救，几乎耗尽了她的心力。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危机暂时度过时，一名被沈寒霜派去暗中调查金桂树的侍卫，急匆匆赶回，脸色难看地禀报：“郡主，属下在那株金桂树周围的泥土中，还发现了这个……”他摊开手心，里面是几片不起眼的、干枯的紫色花瓣碎片。

　　正是紫魇萝的花瓣！

　　对方不仅用了“醉仙灵芙”引发急性症状，竟还埋下了紫魇萝的残瓣！这是双重保险，即便心疾突发未能致命，残留的紫魇萝毒素也能在后续慢慢侵蚀，彻底断绝生机！其用心之歹毒，令人发指！

　　沈寒霜看着那几片紫色的碎片，眼中的暴怒与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她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柱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江浸月也看到了那花瓣，心彻底沉了下去。对方这是不惜暴露更多线索，也要置太妃于死地！这是何等疯狂的反扑！

　　太妃虽然暂时救回，但身体经此重创，已然元气大伤，能否真正康复，犹未可知。而她们揪出幕后黑手的难度，也因对方这不顾一切的疯狂，变得更大。

　　代价，如此惨重。

　　沈寒霜缓缓转过身，看向榻上昏迷的祖母，又看向疲惫不堪的江浸月，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与坚定。

　　这场战争，已然不死不休。

　　而她，绝不会再让她在意的人，付出更多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