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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寻常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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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下看爷爷的那天,沈维舟特意穿了件浅蓝色的布衫。
沈乘木蹲在灶房帮爷爷烧火,他就蹲在院里的月季花丛前,看花瓣上的露珠顺着纹路滚落,像谁没擦干净的眼泪。
“这花是你爹种的。”爷爷端着一簸箕豆角从屋里出来,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出“笃笃”的响,“他走那年,花开得最好,后来就没人管了,反倒越长越疯。”
沈维舟伸手碰了碰一朵半开的月季,花瓣边缘有些焦枯,却透着股倔强的艳。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哎哟”一声——沈乘木被灶膛里的火星烫了手,正咧着嘴甩手,指尖红了一小块。
“笨死了。”沈维舟跑过去,拉着他的手往井边冲,用凉水给他冲手指。井水冰凉,沈乘木却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没事,小伤。”
爷爷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烟斗里的烟圈慢悠悠地飘上天,像一句没说完的话。
乡下的夜很静,只有虫鸣和风吹过葡萄架的“沙沙”声。沈维舟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听见身边的沈乘木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他小声问。
“没什么。”沈乘木的声音在黑暗里很轻,“想起小时候,我爹也是这样给我焐脚的。”他顿了顿,忽然笑了,“他总说‘男子汉要顶天立地,不能怕冷’,结果自己的脚比冰还凉。”
沈维舟往他身边挪了挪,脚趾碰到他的脚踝,果然一片冰凉。他忽然想起沈乘木给爷爷写信时,在“维舟他……”后面没写完的话——或许根本不用写,有些温度,早就从指尖传到了心里。
“以后我给你焐脚。”沈维舟说,声音闷在枕头里。
黑暗里,沈乘木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像哄小孩睡觉:“好。”
从乡下回来后,沈乘木买了一方新砚台。青黑色的石质,边角光滑,里面盛着磨好的墨汁,像一汪刚涨起来的春水。
沈维舟练字时,沈乘木就坐在旁边磨墨。墨条在砚台里转着圈,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时光在慢慢流淌。
“写个‘家’字吧。”沈乘木忽然说。
沈维舟握着笔,笔尖在纸上顿了顿,落下第一笔。笔锋很稳,像踩在青石板上的脚步;收笔时微微一顿,像有人在身后轻轻推了一把。
“写得真好。”沈乘木凑过来看,指尖点了点“家”字的宝盖头,“像我们现在这样。”
沈维舟看着纸上的字,忽然笑了。窗外的阳光透过葡萄架洒进来,落在砚台上,墨汁里映着两人的影子,像一个永远不会散开的“家”。
从乡下回来那天,爷爷塞给沈维舟一袋晒干的月季花瓣,说“泡茶喝,安神”。沈乘木提着行李走在前面,沈维舟跟在后面,花瓣的香气从布袋缝隙里漏出来,混着泥土的腥气,像把整个春天都装在了口袋里。
走到村口的井台边时,沈乘木忽然停下脚步。井台是青石板砌的,边缘被绳子磨出了深深的凹槽,井绳垂在水里,映出两个模糊的影子。
“小时候我总在这里打水。”沈乘木弯腰掬了捧井水,冰凉的水顺着指缝流下来,“有次井绳断了,桶掉进井里,我爹捞了半天没捞上来,就罚我对着井口背《三字经》,背错一个字,就往我脸上泼水。”
他忽然笑出声,肩膀轻轻发颤,“结果我背到‘人之初’,他自己先笑了,说‘行了行了,冻坏了娘要心疼’。”
沈维舟看着他的侧脸,阳光照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想起沈乘木给爷爷写信时,笔尖在纸上顿住的样子;想起他修藤椅时,麻绳在裂缝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像是在和过去较劲。
“你在想什么?”沈乘木忽然转头,眼睛亮亮的。
沈维舟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慌忙移开视线,假装看井里的影子:“没、没什么……”他的耳朵发烫,连带着脖子都红了——刚才他在想,沈乘木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和爷爷老照片里的人一模一样。
“是吗?”沈乘木挑眉,忽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耳朵都红了。”
“!”沈维舟像被烫到一样往后躲,后背撞到井台的石栏上,疼得“嘶”了一声。布袋里的月季花瓣撒出来,落在青石板上,像一地碎掉的阳光。
沈乘木慌忙扶住他,指尖碰到他的后背,声音里带着急:“撞疼了?”
“没、没事……”沈维舟的脸更红了,低头去捡花瓣,手指却不听使唤,连捡了三次都没捏住。
沈乘木蹲下来帮他捡,两人的手指在石板上碰到一起,像有电流“啪”地炸开——沈维舟猛地缩回手,沈乘木也顿了顿,捡起的花瓣“啪嗒”掉回地上。
井台上的影子晃了晃,两个大男人蹲在地上捡花瓣,谁也不说话,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远处传来的鸡鸣。沈维舟偷偷抬眼看沈乘木,他正盯着地上的花瓣发呆,耳根也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沈维舟感觉要蒸熟了。
他为什么要捏我的脸?
刚才碰到他的手了……好烫。
他是不是也觉得尴尬?
花瓣捡不完了……怎么办?
而沈乘木…
他脸红的样子……像小时候偷吃糖被抓包的我。
手怎么这么抖?
爷爷说“喜欢一个人,眼神藏不住”……他刚才是不是在看我?
风怎么突然变大了?
回到城里时,天色已经暗了。沈维舟去厨房做饭,沈乘木说要帮忙,结果刚拿起菜刀,就把手指切了个口子。
“都说了我来就行!”沈维舟抢过菜刀,把他的手指按在水龙头下冲,血混着水流进排水口,像一条细细的红线。
“没事,小伤。”沈乘木想抽回手,却被沈维舟死死按住,“你去坐着,别添乱。”
沈维舟从医药箱里翻出创可贴,撕开包装时,指尖还在抖。他想起井台上沈乘木发红的耳根,想起他捏自己脸颊时温热的指尖,心跳像擂鼓一样“咚咚”响。
沈维舟:
他是不是故意的?
切菜都能切到手……笨死了。
创可贴怎么撕不开?
他在看我……别手抖别手抖别手抖!
沈乘木坐在餐桌旁,看着沈维舟的背影。他弯腰洗菜时,浅蓝色的布衫贴在背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切菜时手腕轻轻用力,发丝垂在额前,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沈乘木:
——他生气的样子……有点可爱。
——刚才在井台,他是不是想牵我的手?
——创可贴歪了……要不要告诉他?
——心跳好快……是不是生病了?
“好了。”沈维舟把创可贴贴在他手指上,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掌心,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转身就往灶台跑,“我去炒菜!”
结果他转身太急,撞到了身后的小板凳,“哗啦”一声,板凳倒在地上,锅里的油溅出来,烫得他跳了起来。
“维舟!”沈乘木冲过去,抓着他的胳膊看,“烫到没?”
“没、没事……”沈维舟的胳膊上红了一小块,他想推开沈乘木,却被他死死攥住手腕,“别动,我看看。”
沈乘木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烫伤处,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一件瓷器。沈维舟的心跳得更快了,他能闻到沈乘木身上的墨香,混着淡淡的月季花香,像把整个春天都揉进了怀里。
沈维舟都觉得有点暧昧。
他靠得好近……
呼吸都喷在我脖子上了……
要不要推开他?
好像……不想推开。
——他的皮肤好烫……
——头发上有油烟味……居然不讨厌。
——如果一直这样……会不会被他发现?
——发现了……会讨厌我吗?
晚饭时,谁都没说话。沈维舟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沈乘木盯着桌上的青菜发呆,只有筷子碰到碗沿的“叮叮”声,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饭后,沈维舟去阳台收衣服,沈乘木跟出来,靠在葡萄架的柱子上,看着他踮脚够晾衣绳上的衬衫。月光透过葡萄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沈维舟的发梢上,像撒了一把碎银。
“够不着?”沈乘木走过去,抬手帮他把衬衫取下来,指尖碰到他的手背,两人同时缩回手,衬衫“啪嗒”掉在地上。
“我自己来!”
“我帮你捡!”
两人同时弯腰,额头“咚”地撞在一起,疼得同时“嘶”了一声。
沈维舟:
额头好疼……
他的额头也好烫……
为什么又撞在一起了?
月光是不是太亮了?
沈乘木:
——他的头发好软……刚才蹭到我脸了。
——要不要说“对不起”?
——他是不是觉得我很笨?
——爷爷说“喜欢就去追”……可我连话都说不清楚。
沈维舟捡起地上的衬衫,转身就往屋里走,沈乘木忽然拉住他的手腕:“维舟。”
沈维舟的脚步顿住,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他听见沈乘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井台上的花瓣……没捡完。”
“嗯?”沈维舟转头,看见沈乘木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明天回去捡。”
“不用了。”沈乘木忽然抬头,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星,“爷爷说,‘落在地上的花瓣,会变成春天的信’。”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月光,“他还说,‘喜欢一个人,不用写信,说出来就好’。”
沈维舟的呼吸忽然停了。月光洒在两人身上,葡萄叶在风中轻轻摇晃,像在低声说着什么。沈乘木的手指还攥着他的手腕,温热的触感透过布料传过来,像一股暖流,从指尖一直暖到心里。
沈维舟:
他刚才说……喜欢?
不是听错了吧?
他的手在抖……
月光下,他的眼睛真好看。
沈乘木:
——说出来了……
——他怎么不说话?
——是不是吓到他了?
——如果他跑掉……我该怎么办?
沈维舟忽然笑了,抬手擦掉沈乘木额角的汗珠:“笨蛋。”
——“喜欢”两个字,我早就知道了。
——从你给我焐脚的那个冬天开始。
——从你修藤椅时缠了七圈麻绳开始。
——从你在井台上,红着耳根捡花瓣开始。
沈乘木看着他的笑脸,忽然把他抱住,下巴搁在他肩上,声音闷闷的:“以后……别再撞头了。”
“好。”沈维舟回抱住他,闻着他身上的墨香和月季花香,“以后……一起捡花瓣。”
月光穿过葡萄架,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撒了一层薄薄的霜。
远处传来邻居家的狗叫声,近处有虫鸣,还有两颗心脏“咚咚”跳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像一首永远不会结束的歌。
他们的故事不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