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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踏雪寻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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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头场雪来得突然,沈乘木和沈维舟裹着厚棉袄,踩着半尺深的积雪往后山走。
阿黑缩在沈乘木的袖袍里,只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鼻尖沾着雪花,像沾了糖霜的糯米团子。
“慢点走,”沈维舟扶了他一把,“前面有段坡路结了冰,别摔着。”他肩上扛着画架,手里还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茶壶、炭炉和张婶刚烤的梅花酥。
转过山坳,一片梅林忽然撞进眼帘——千树万树梅花开得正盛,白的像雪,红的像火,暗香混着雪气扑面而来。
沈乘木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难怪林逋要‘以梅为妻’,这香气比张婶的桂花糕还醉人。”
沈维舟放下竹篮,从袖袍里掏出个小瓷瓶:“这是去年酿的青梅酒,老道说泡着梅花喝,能驱寒。”他折了枝开得最艳的红梅,插进瓷瓶里,“先写生,画完了煮茶喝酒。”
沈乘木支起画架时,沈维舟正蹲在一棵老梅树下,用指尖拂去枝桠上的积雪。
阳光透过稀疏的梅枝洒下来,落在他毛茸茸的发顶上,像撒了把金粉。
沈乘木笔尖一顿,悄悄把这一幕画进了画纸角落——穿青布棉袄的青年仰头望梅,袖口沾着雪,嘴角噙着笑,比枝头的梅花还要生动。
“你在画什么?”沈维舟忽然转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沈乘木慌忙把画纸往怀里藏:“没、没什么,画梅枝呢。”耳根却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沈维舟笑着走过来,伸手抽走画纸:“画我就画我,还藏什么?”他看着画中那个眉眼温柔的自己,忽然低头在沈乘木额头上亲了一下,“画得不错,就是脸圆了点,我有这么胖吗?”
“哪有胖,”沈乘木小声嘟囔,“是可爱。”
阿黑从袖袍里钻出来,“喵呜”一声跳到画架上,爪子在画纸上印了个梅花状的小泥爪印,像是给这幅画盖了个章。
炭炉里的火苗舔着茶壶,青梅酒在壶中咕嘟咕嘟冒泡,混着梅花的香气在雪地里弥漫。沈维舟把烤热的梅花酥掰成两半,递了一块给沈乘木:“尝尝,张婶加了核桃碎,比上次的还香。”
沈乘木咬了口酥饼,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前几天整理书房,翻到你十五岁时写给我的信,说在虎丘捡到一只受伤的白鹭,偷偷养在书院的后院,结果被先生发现,罚抄了一百遍《论语》。”
“还提这事,”沈维舟瞪他一眼,耳根却红了,“那时候你回信骂我‘顽劣’,结果自己偷偷跑来书院,帮我给白鹭换药。”
“谁让你笨手笨脚的,”沈乘木笑着碰了碰他的酒杯,“给白鹭包扎伤口,居然用了张写满诗句的宣纸,先生知道了,又罚你抄了五十遍。”
“还不是因为你,”沈维舟哼了一声,却把自己杯里的酒倒进他杯子里,“你写的诗太好看,我舍不得用普通的草纸。”
雪又下了起来,落在温热的酒壶上,瞬间化成水珠。梅林深处传来几声鸟鸣,衬得这方小天地格外安静。
回城的路上,沈乘木从怀里掏出个泛黄的信封,正是沈维舟十五岁写的那封信。信纸边角已经磨损,字迹却依旧清秀:“乘木兄,今日得见白鹭,白羽如雪,红喙如丹,甚美……”
“还留着?”沈维舟凑过来看,声音里带着点不好意思。
“当然留着,”沈乘木把信小心翼翼折好,放进贴身的荷包里,“等我们老了,坐在炉火边,一封封读这些信,好不好?”
沈维舟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抱住他。雪落在两人的发间肩头,很快积了薄薄一层白。“好,”他声音有点哑,“还要把今天画的《寒梅图》挂在墙上,旁边题一行字:‘乙巳年冬,与乘木同赏梅于后山’。”
阿黑从袖袍里探出头,用脑袋蹭了蹭两人交握的手,仿佛在说“算我一个”。
回到家时,张婶已经在门口等了半天,手里捧着个暖手炉:“可算回来了!粥在锅里温着,快进来暖暖。”她看见沈乘木荷包里露出的信纸边角,笑着打趣,“又在看维舟写给你的‘情书’?”
沈乘木的脸“腾”地红了,沈维舟却大大方方地接过暖手炉,塞到他手里:“什么情书,是‘学术探讨’。”
张婶笑得前仰后合,巷口的灯笼在风雪中轻轻摇晃,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夜里,沈乘木把那封旧信摊在灯下。信纸已泛黄发脆,却被小心地裱在素色绫子上,边角还粘着一片干枯的银杏叶——那是当年他随信寄给沈维舟的书签。
“‘乘木兄,今日得见白鹭,翅羽若雪,红喙如丹。吾藏于书院后院,以碎肉饲之,竟与吾日渐亲近……’”沈乘木轻声念着,忽然被某行字逗笑,“‘先生罚抄《论语》百遍,然见白鹭振翅欲飞,便觉百遍亦值矣。’你当时还画了只歪歪扭扭的白鹭,爪子比鸡还大。”
沈维舟凑过来看,耳根发烫:“那时候年纪小,画技不佳……”他忽然指着信末一行小字,“你看你当时的回信:‘顽劣!若再敢逃课饲鸟,便罚你替我研墨三月。’结果呢?第二日就偷偷跑来书院,带了伤药和小米粥。”
沈乘木合上信纸,指尖划过“维舟”二字:“那时候总觉得,和你一起做什么都有趣。哪怕是被罚抄书,只要抬头能看见你趴在对面打瞌睡,就不觉得枯燥了。”
窗外雪声簌簌,灯花“噼啪”爆了一声。沈维舟忽然握住他的手,把信纸按在两人掌心之间:“往后年年冬天,我们都来梅林煮茶、读信,好不好?”
沈乘木笑着点头,眼角眉梢都是暖意:“好。”
他们度过了一个,平凡而不普通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