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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无尽之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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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乘木是被厨房的叮当声吵醒的。他揉着眼睛走进院子,看见沈维舟正踮着脚够梅树梢头的露珠——青瓷碗里已经盛了小半碗,晶莹的水珠在晨光里闪着光。
“醒了?”沈维舟转身,鼻尖沾着片梅瓣,“祖母信里说‘梅露泡茶,可解春困’,快来尝尝。”
茶碗刚递到沈乘木手边,就听见书房传来“哗啦”一声——沈乘木昨天整理的账本被风吹到了地上,几张写着“修缮西厢房”“添置新梅苗”的纸页飘到了梅树下。
“哎呀!”沈维舟慌忙去捡,却不小心踩脏了一张账单。沈乘木笑着把茶碗塞到他手里:“没事,反正也是我算错了三次的糊涂账。”
午后阳光正好,沈乘木坐在廊下补祖父留下的旧棋谱,沈维舟抱着个新绣绷凑过来——上面是他学着祖母的样子绣的梅花,针脚比上次整齐了些,只是花瓣被绣成了歪歪扭扭的星星状。
“你看我绣的‘梅星图’怎么样?”沈维舟献宝似的举起绣绷,“等绣好了挂在书房,配你的棋谱正好。”
沈乘木刚要开口夸,就被他拽着下围棋。棋盘摆开,沈维舟执黑先行,第一步就把棋子落在了棋盘外。
“喂!”沈乘木哭笑不得,“你这是‘天外飞仙’式下棋法?”沈维舟吐吐舌头:“反正你让我三子呢!”两人吵吵闹闹间,棋盘上的黑白子渐渐堆成了小山,最后谁也没数清输赢。
两人那么大了还跟小孩子似的。
傍晚时分,沈乘木搬出祖母留下的石臼,把晒好的梅子捣成泥。
沈维舟蹲在旁边递糖霜,鼻尖又沾了点梅泥,活像只偷吃东西的小花猫。
“记得小时候,祖母总说‘梅饼要捶三百下才够甜’。”沈乘木捶着石臼,忽然想起祖母信里“教乘木拜梅”的细节,“那时候我总嫌拜梅麻烦,现在才懂,她拜的哪里是梅,是念想啊。”
沈维舟把最后一把糖霜撒进石臼,轻声道:“那我们明天也去拜梅吧?就像祖母说的,一次谢梅香,二次谢相逢,三次……谢我们现在这样,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夜色渐浓时,梅饼的甜香飘满了小院。沈乘木看着沈维舟趴在桌上打哈欠的样子,忽然觉得祖父说的“秘宝”,或许就是此刻——碗里的梅露茶还温着,棋谱摊在膝头,而身边的人,正陪着他把日子过成了诗。
第二天一早,沈乘木和沈维舟提着竹篮去梅树下——篮子里装着三碟供品:刚蒸好的梅花糕、新酿的梅子酒,还有沈维舟连夜绣好的“梅星图”香囊。
“祖母说要拜三次,”沈乘木对着梅树深深鞠躬,“一次谢梅香伴四季。”
沈维舟跟着鞠躬,声音软软的:“二次谢……谢我们能一起守着这个院子。”
第三次鞠躬时,两人异口同声:“愿往后岁岁,梅开如常,人亦安康。”
拜完梅,沈维舟刚把香囊系在梅枝上,院门外忽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是镇上的王掌柜,手里提着个油纸包,脸上堆着笑:“沈公子,您托我买的梅苗到了!还顺带带了些新上市的桃花酥,给二位尝尝鲜。”
移栽梅苗时,沈乘木负责挖坑,沈维舟蹲在旁边递树苗,结果没拿稳,整棵梅苗“啪”地掉进了坑里,溅了他一脸泥。
“沈维舟!”沈乘木笑得直不起腰,伸手去擦他脸上的泥点,却被他反手抹了一把泥在鼻尖上。
两人你追我赶,最后双双滚在梅树下的草地上,看着对方满身的泥土,笑得肚子都疼了。
“好了好了,”沈乘木喘着气爬起来,指着最大的一棵梅苗,“这棵叫‘雪团’,祖母生前最喜欢的品种,我们把它种在书房窗外,明年就能看雪落梅枝了。”
沈维舟摸着梅苗的枝干,忽然小声说:“等它开花了,我们再拍张照吧?就像祖母画里那样,对着梅枝笑。”
夕阳西下时,两人坐在书房整理祖母的信笺。沈乘木忽然发现一张被梅汁浸染的信纸上,隐约有未干的字迹——是祖母临终前写的最后一句:“乘木哥,今日梅花开得正好,我好像看见你站在梅树下对我笑了……”
沈维舟凑过来看,眼眶有点红:“祖母一定是带着念想走的。”沈乘木把信纸轻轻夹回信封,抬头看见夕阳透过窗棂,把梅枝的影子投在信笺上,像一幅会动的画。
“你看,”他指着墙上的影子,“祖母和祖父,其实一直都在这梅香里陪着我们呢。”
夜色渐深,沈维舟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块桃花酥。沈乘木替他盖好毯子,自己则拿起那本《星象秘录》——书页间夹着一片干枯的梅花,是很多年前,祖父为祖母折的那枝。
初三的晨雾是带着甜味的。沈乘木被竹篮带子勒醒时,沈维舟正蹲在门槛上系鞋带,鼻尖沾着片没扫净的梅瓣——像是昨晚梅树悄悄落的吻。
“王掌柜说今早有新采的桃花蜜,去晚了就被抢光了。”他说话时眼睛亮得很,像盛着昨夜没喝完的月光。
石板路被露水浸得发潮,两人踩着青石板往镇口走,鞋跟敲出“笃笃”的轻响,惊飞了檐角的麻雀。沈维舟忽然拽住他的袖子,往街角的老槐树下偏头:“你看那糖画摊。”
老槐树的虬枝上挂着串红灯笼,风一吹就晃悠。树下的糖画师傅正用铜勺在青石板上游走,金红的糖稀蜿蜒成梅枝的形状,尾梢微微翘起,像冻僵的蝴蝶翅膀。
沈维舟看得挪不开脚,直到师傅笑着问“要只糖梅吗”,才红着脸往后缩:“我……我们带的钱要先买花肥。”
“送你。”师傅的手没停,铜勺在石板上轻轻一点,梅蕊就活了。沈维舟接过时,指尖被烫得一缩,却见那勺柄上刻着个极小的“周”字——和祖母遗物里那把旧剪刀上的刻字分毫不差。
“您认识沈清和吗?”他声音发颤。师傅的铜勺“当啷”一声掉在石板上,糖稀溅出一小片金色的星子。“清和啊……”老人从怀里掏出个银锁,锁面上的梅花已经磨得模糊,“五十年前,她总蹲在这儿看我画糖梅,说要学了给‘乘木哥’画着玩。”
沈乘木的呼吸顿了顿。银锁内侧刻着行小字:“赠清和,岁岁无忧。”字迹苍劲,像极了祖父手札里的笔锋。
花肥摊前堆着小山似的羊粪球,沈维舟捏着鼻子挑拣时,听见沈乘木在和摊主争执。“这花肥昨日明明说八分银子一袋,怎么今早涨成一钱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执拗——像极了祖父当年和米行掌柜讨价还价的模样。
摊主是个络腮胡大汉,把烟杆往鞋底上敲了敲:“小兄弟,今早的露水重,花肥吸了潮气,分量足!”
沈维舟刚要拉沈乘木走,却见他从竹篮里掏出个算盘,噼里啪啦打了起来:“昨日天晴,一袋花肥晒干重十斤;今日带露,十斤里有二斤是水。您这不是涨价,是拿水当银子卖。”
要不要这么较真。
大汉被算得哑口无言,挠着头降回八分银子。沈维舟蹲在旁边笑,看沈乘木把花肥袋口系紧,忽然发现他耳后沾了点羊粪渣——像只偷吃东西的小花猫。
买桃花蜜时,沈维舟非要尝一勺,结果被甜得眯起眼,蜂蜜顺着嘴角往下淌。沈乘木掏出手帕给他擦,指尖擦过他发烫的耳垂,忽然听见卖蜜的大娘笑:“小两口感情真好。”
沈维舟的脸“腾”地红了,蜜罐子差点脱手。沈乘木却只是把帕子叠好塞进他兜里,声音平静得很:“他是我弟弟。”
“哦?”大娘眯着眼笑,“那你可得对他好些。刚才在糖画摊,你盯着他看了足有三炷香呢。”
回去的路上,沈维舟拎着桃花蜜罐,忽然问:“祖父当年……真的和祖母在这里蹲过糖画摊?”沈乘木折了根路边的柳条,轻轻抽了下他的手背:“祖父的手札里写,他第一次见祖母,是在这儿替她捡被风吹跑的绣绷。”
“绣绷上绣的什么?”
“歪歪扭扭的梅花。”沈乘木的声音很轻,“他说那梅花丑得很,却比镇上绣坊的任何一幅都好看。”
沈维舟忽然停下脚步,从竹篮里翻出个油纸包——是刚才买的桃花酥。“你尝尝这个。”他递过去时,眼眶有点红,“祖母信里说,祖父总给她买这个,说‘桃花酥要配着桃花蜜吃,才不算辜负春天’。”
风吹过梅树梢,落了两人满身花瓣。沈乘木咬了口桃花酥,甜得发腻,却想起昨夜沈维舟趴在桌上绣香囊的样子——针脚歪歪扭扭,却非要在梅蕊里绣只小松鼠,说“这样你看书时,它就能陪着你了”。
院子里的梅苗还在竹筐里待着。沈乘木挖坑时,沈维舟蹲在旁边递铲子,鼻尖又沾了泥。“你说这‘雪团’梅明年能开花吗?”他戳着梅苗的枝干,像在戳只温顺的小猫。
“只要你别天天给它浇桃花蜜。”沈乘木把最后一捧土拍实,忽然发现梅树下的石桌上摆着个东西——是沈维舟绣的“梅星图”香囊,针脚比上次整齐多了,只是梅瓣依旧歪歪扭扭,像撒在黑布上的星星。
“挂在书房吧。”沈乘木拿起香囊,指尖蹭过上面的丝线,“正好配你上次画的‘天外飞仙’棋盘。”
沈维舟的脸又红了,转身去搬梯子:“我去把银锁挂在梅树梢上,这样祖母就能看见我们了。”他爬梯子时摇摇晃晃,沈乘木站在下面伸手护着,忽然觉得这场景很熟悉——像很多年前,祖父站在梅树下,护着爬树掏鸟窝的祖母。
暮色漫进院子时,银锁在梅梢上轻轻晃悠,锁面上的梅花被夕阳照得发亮。沈维舟趴在沈乘木肩上数星星,忽然指着天边的猎户座:“你看那三颗星,像不像我们拜梅时的样子?”
沈乘木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三星连成一线,像极了今早两人并排鞠躬的剪影。
石臼里的梅子被捣成泥时,沈维舟正趴在桌边翻祖父的手札。“你看这句,”他指着泛黄的纸页,“‘清和今日又绣坏了绷子,却非要说是梅枝自己长歪了。’”
沈乘木往石臼里撒糖霜,声音里带着笑:“像极了某人把棋下在棋盘外,还说是‘天外飞仙’。”
“才不是!”沈维舟抢过糖罐子,往石臼里猛撒一把,“祖母绣坏了绷子,祖父还不是照样夸‘比真梅好看’?”
梅饼捶到第二百八十下时,沈乘木忽然停了手。石臼里的梅泥泛着浅红,像极了手札里夹着的那片干梅——是五十年前,祖父为祖母折的那枝。
“祖母说‘梅饼要捶三百下才够甜’。”沈维舟的声音很轻,“可她没说,原来两个人一起捶,二百八十下就够了。”
沈乘木低头看他,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他睫毛上凝成霜。他忽然想起今早糖画师傅的话:“清和总说,‘乘木哥’的手最稳,能把梅饼捶出蜜来。”
后半夜下起了小雨,打在梅叶上沙沙响。沈乘木被冻醒时,发现沈维舟正蜷在他怀里,手里攥着半块梅饼,嘴角还沾着梅泥。
窗外的梅树梢上,银锁在雨里轻轻摇晃,锁面上的梅花被雨水洗得发亮。沈乘木忽然想起祖父手札的最后一页:“吾妻清和,见字如面。今岁梅开,你说要折枝插在银瓶里,说‘这样年年岁岁,梅都陪着我们’。可我总觉得,梅哪有你好看呢?”
雨停时,天边泛起鱼肚白。沈维舟揉着眼睛坐起来,忽然指着梅树梢:“你看那银锁!”
晨光里,银锁的影子落在石桌上,像一幅小小的梅花图——枝桠舒展,蕊心饱满,竟和沈维舟绣的“梅星图”分毫不差。
咳咳,在这里要强调,这个文看似甜调,实则be,你们也不用做好心理准备,也没那么多,开头一群人,结尾一堆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