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烬沉香》湘呆俞

20、成亲

　　沈维舟坐在镜前时，心脏一跳一跳的。

　　黄铜镜面蒙着层薄尘，映出他一身绛红喜袍，领口盘金绣的并蒂莲被窗外漏进来的风掀起边角。

　　喜娘刚替他盖上红盖头，绸缎垂落的瞬间，眼前漫开一片暗沉的红——像幼时在老宅后院见过的那株百年红枫，秋深时叶叶叠叠，浓得能滴出血来。

　　他想，沈乘木此刻在做什么？

　　该是在前厅应酬吧。那些叔伯长辈总爱拍着沈乘木的肩说“乘木这孩子，年纪轻轻就掌了家族生意，沉稳”，可只有维舟见过，这人在书房看账本时会偷偷啃冰糖，被发现了就把糖纸揉成一团藏在身后笑着说自己没有，跟小孩儿似的。

　　盖头忽然被轻轻挑开一角。

　　维舟惊得抬头，撞进沈乘木带笑的眼。他穿了身同色喜袍，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松了几缕，垂在额前，倒添了几分柔和。“偷看什么？”沈乘木的声音压得低，带着点刻意的沙哑，指尖替他将盖头重新理好，指腹擦过他发烫的耳垂，“怕我跑了？”

　　维舟的脸在红绸后烧得更厉害，心里却哼了一声：谁怕你跑？明明是你昨天晚上还攥着我的手说“维舟，明天盖头要选最红的那块，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幼稚鬼。

　　“别闹，”他偏过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喜娘说盖头要等拜堂后才能摘……”

　　话没说完，手腕就被沈乘木握住。他的掌心总是热的，带着常年握笔和拨算盘留下的薄茧，轻轻摩挲着维舟的手腕内侧，那里有颗极小的朱砂痣。“拜堂要等吉时，”沈乘木忽然凑近，热气隔着红盖头拂在他耳廓，“可我等不及想看看你了。”

　　窗外传来宾客的喧闹声，夹杂着鞭炮炸响的噼啪声。维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在里面，一声比一声响。

　　他想，原来成亲是这样的——不是戏台上演的那般繁复礼节，而是有人愿意穿过人群，只为在红盖头下，偷偷看你一眼。

　　沈乘木的指尖又往上移，轻轻捏了捏他的下巴，像是在确认什么。“维舟，”他说，声音里带着笑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以后，你就是沈家的人了。”

　　维舟在红盖头下闭了闭眼，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早就是了。从那年你指尖擦过我手背开始，就是了。

　　他抬手，轻轻覆上沈乘木的手背。

　　喜袍的袖子很长，盖住了两人交叠的手。只有那片绛红的盖头，在烛火里微微晃动，像一叶停泊在港的舟，终于找到了属于它的岸。

　　红绸缠满了沈家老宅的廊柱，空气里飘着甜腻的桂花糕香和鞭炮炸后的硝烟味。沈维舟被喜娘扶着站在正堂中央，大红盖头垂到胸口，眼前是一片晃眼的红——透过盖头的薄纱，能看见地上青砖缝里嵌着的红纸屑，还有不远处那道熟悉的绛红色身影。

　　沈乘木就站在三步外，背脊挺得笔直。他今天没戴平日里常戴的金丝眼镜，额前的碎发用发胶仔细拢过，露出光洁的额头。

　　沈维舟听见他低声和身旁的伴郎说了句什么，声音里带着笑意，尾音却有点发紧——是紧张吗？维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想起昨天晚上他攥着自己的手，一遍遍问“盖头会不会太沉”“拜堂时该先迈哪只脚”，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

　　“吉时到——”司仪拉长了调子喊。

　　喜娘推了推沈维舟的胳膊，他连忙跟上沈乘木的脚步，两人并肩站到香案前。案上供着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香炉里三炷高香燃得正旺，青烟袅袅地往上飘，缠在梁上悬挂的“囍”字绸缎上。

　　“一拜天地——”

　　沈维舟跟着沈乘木的动作弯腰。盖头的边角扫过手背，他忽然听见身边人极轻地“唔”了一声——是忘了动作吗？他偷偷抬眼，透过红绸的缝隙，看见沈乘木的耳朵尖红得像要滴血。

　　沈维舟的心跳漏了一拍，原来这个平日里雷厉风行的人，也会在拜堂时紧张。

　　“二拜高堂——”

　　主位上坐着沈乘木的母亲，她穿着深色绣福字的旗袍，眼角笑出了细纹，手里攥着一方红帕子。

　　维舟跟着弯腰时，盖头滑下来一点，正好看见沈乘木的手——他的手指微微蜷着，袖口露出的银腕表盘在烛火下闪了闪。是在看时间吗？还是在紧张？维舟忽然很想伸手，像以前在书房那样，把自己的指尖塞进他蜷起的指缝里。

　　“夫妻对拜——”

　　司仪的声音落下时，维舟感觉沈乘木朝自己转了过来。隔着那层薄薄的红绸，他能清晰地看见对方喜袍领口的盘金绣，还有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近在咫尺，里面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着他自己的影子。

　　两人弯腰的瞬间，维舟的额头不小心撞到了沈乘木的额头。

　　“唔……”维舟闷哼一声，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头顶忽然传来一声低笑。沈乘木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气音，透过盖头的缝隙钻进来，像羽毛一样搔在他的心上：“沈维舟，你撞疼我了。”

　　明明是你靠得太近！维舟在心里反驳，却不敢说出口，只能任由喜娘扶着直起身。他感觉沈乘木的指尖偷偷碰了碰他的手背，像蜻蜓点水一样，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礼成——送入洞房——”

　　震耳的欢呼和鼓乐声里，维舟被沈乘木牵着往内院走。红盖头下的世界依旧是一片模糊的红，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沈乘木的手很烫，指腹带着薄茧，紧紧地攥着他，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廊下的红灯笼一晃一晃，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维舟忽然想起小时候听祖母说的，成亲就是两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从此再也分不开了。

　　他偷偷弯了弯被牵着的手指，沈乘木立刻回握了他一下。

　　原来这就是成亲。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