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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探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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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神汤的药力渐渐上来,黛明月靠在软枕上,眼皮沉沉,惊惧过后身心俱疲,不多时便昏昏睡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中反复出现失控的白马、飞掠的树影,以及那个骤然降临、将她紧紧裹挟的玄色怀抱。那怀抱的力量与温度如此真实,以至于她惊醒时,帐内已染上暮色,掌心仿佛还残留着衣料的触感和心跳的震响。
锦书一直守在榻边,见她醒来,连忙端来温水,又摸了摸她的额头:“郡主,您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御医说您睡一觉便好了。”
黛明月摇摇头,撑着坐起身,觉得身上松快了些,只是心口还有些闷闷的悸动。“什么时辰了?”
“申时末了。”锦书答道,“皇后娘娘方才遣人来问过,说若您醒了,便去凤帐一趟,娘娘想看看您。”
皇后召见。黛明月心下一紧,点了点头:“替我梳洗更衣。”
她换了一身素净的浅杏色宫装,重新梳了简单的发髻,只簪了两支白玉簪,脸色虽还有些苍白,但精神恢复了不少。在锦书的陪同下,她向营地中央那顶最为华贵威严的明黄色凤帐走去。
暮色四合,营地中篝火点点,白日围猎的喧嚣已然沉寂,空气中弥漫着烤肉和酒水的香气,夹杂着士卒们低沉的谈笑。路过几处帐篷时,黛明月能感觉到若有若无的打量目光,显然白日里的意外已传开了。
凤帐外侍立的宫女见到她,恭敬地行礼通传。很快,帐帘被掀开,皇后身边得力的女官笑容可掬地迎出来:“郡主来了,娘娘正等着您呢。”
踏入凤帐,暖香扑鼻。帐内空间开阔,铺设着厚软的地毯,摆设虽因在外而简化,仍不失皇家气派。皇后已卸去白日正式的冠服,只着一身家常的鹅黄色宫裙,发间簪着简单的珠花,正坐在案几后看一卷书,显得温和而闲适。
“明月给皇后娘娘请安。”黛明月上前,依礼下拜。
“快起来,到本宫身边坐。”皇后放下书卷,含笑招手,示意女官搬来绣墩。
黛明月谢了恩,在皇后下首斜签着身子坐下。
皇后仔细端详她的脸色,温声道:“看着气色好些了,御医开的药可用了?晚上再让她们煎一服,定惊安神最是要紧。”
“谢娘娘关怀,药已服过,明月感觉好多了。”黛明月轻声回答。
皇后点点头,拿起手边的青玉茶壶,亲自为她斟了一盏温热的红枣茶:“压压惊。今日之事,着实凶险,莫说是你,本宫听着都后怕。”她将茶盏轻轻推到黛明月面前,“幸好陆世子反应迅捷,处置得当。”
听到陆琢的名字,黛明月捧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些,垂眸盯着盏中浅琥珀色的茶汤,低低“嗯”了一声。
皇后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目光却未离开黛明月,语气依旧温和:“说起来,陆家那孩子,本宫也是看着他长大的。性子是冷了些,不太爱说话,但做事极有章法,武功骑射更是年轻一辈里的翘楚。陛下和太后,向来是看重他的。”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今日他救你,虽是情急之举,但也可见其担当。只是……众目睽睽之下,终究是有些……惹人注目了。”皇后的话说得委婉,意思却明白。陆琢当时将她揽入怀中,共乘一骑,时间虽短,却落在许多人眼里。
黛明月脸颊微热,知道皇后这是在提点她,也是在探她的口风。“当时情况危急,陆表哥是为了救明月,不得已而为之。明月心中唯有感激,不敢有他想,也望娘娘明鉴。”她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道出,声音虽轻,却清晰。
皇后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和泛红的脸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少女心事,欲盖弥彰,她岂会看不出来?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本宫自然明白。”皇后语气更加柔和,“本宫并无他意,只是提醒你,如今多少双眼睛看着,言行需得更谨慎些。你的婚事,陛下和太后心中自有计较,总不会委屈了你。”
这话说得含蓄,却暗示帝后对陆琢或许乐见其成,只是需要时机和体面。
黛明月心头一跳,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低声道:“明月谨记娘娘教诲。”
皇后见她窘迫,也不再多说,转而问起她平日起居,又赏了些压惊的药材和两匹时新的贡缎,嘱咐她好生休养,明日不必再去观猎场。
从凤帐出来,天色已完全暗下,星河初现。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帐内的暖香,也让黛明月纷乱的心绪稍稍清明。
皇后的态度很明确,既有爱护,也有告诫。而那份潜在的默许,更让她心慌意乱。她的婚事……真的会如众人揣测那般吗?
回到自己的帐篷前,她脚步微顿。帐门外悬挂的鹅黄色香囊在夜风中轻轻晃动,散发着清淡安神的香气。她想起他派人送来时的那份看似不经意的细心。
白日里他怀抱的温度和力量,似乎又隐隐传来。
“郡主,外头风凉,进去吧。”锦书小声提醒。
黛明月收回思绪,点了点头,掀帘入内。
帐篷里已点起了灯,光线温暖。她褪去外衫,正准备歇下,目光掠过梳妆的小几,却忽然顿住。
小几上,原本只放着她的妆匣和一面铜镜,此刻,铜镜旁却多了一个巴掌大的细长锦盒。锦盒是深蓝色的缎面,没有任何纹饰,朴素得很。
“锦书,这个盒子是哪里来的?”黛明月问道。
锦书看了一眼,也有些诧异:“奴婢不知。方才出去前还没有的。”她想了想,“或许是皇后娘娘赏赐的?或是哪位殿下遣人送来的,未惊动我们?”
黛明月走上前,拿起那个锦盒。入手微沉。她轻轻打开盒盖。
里面并非珠玉首饰,而是躺着一把匕首。匕首很短,不过尺余,乌木的柄,触手温润,鞘是素银的,没有任何镶嵌,只在鞘身靠近吞口处,刻着一个极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篆体“陆”字。
匕首旁,还有一张折成方胜的素笺。
黛明月放下锦盒,拿起素笺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是陆琢的字迹:
【防身。贴身。】
言简意赅,一如他本人。
没有落款,没有多余的话。可这份礼物,和他白日里的举动一样,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强势与……隐秘的关切。
一把匕首,让她贴身带着防身。这意味再明显不过——他不放心她的安全,即便是在这守卫森严的皇家围场。
黛明月拿起那把匕首,拔出些许。刃身寒光凛冽,显然并非凡品,却又被打磨得恰到好处,不会过于沉重,正适合女子使用。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微颤。
她合上匕首,握在手中。乌木的温润与银鞘的微凉形成奇异的对比。
他竟如此大胆,将刻有家徽的贴身之物,以这种方式送到她帐中。
这不仅仅是防身之物。这更像是一个无声的宣告,一个印记。
黛明月将匕首紧紧握在掌心,那微凉的触感似乎顺着血脉,一路蔓延到心尖。
帐外夜色深沉,不知名的虫鸣啾啾。而她握着那把匕首,坐在灯下,久久未动。
心跳,在寂静中,一声声,清晰而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