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溯雪寻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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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琅玕岭都在下雪，雪粒被风裹挟着，如冰刀般狠狠削过男人的脸颊。不过上山片刻兜帽上已覆了一层薄雪，眼睫也挂上了白霜。他眨了眨眼，眼睫上雪粒簌簌落下，散成白烟，融于天地之间。
氤氲昏沉的天空模糊了红日，凛冽的严寒吞噬了一切生命的痕迹。追猎者身后，自远方而来蜿蜒的脚印，也被风雪悄然间细细掩盖。
几缕灿金的发丝从兜帽下逸出，在纯白的世界里成为唯一的亮色。
“哈……”他呼出一口气，哈气在空中凝成白雾，不断攀升，攀升，最终消失于黯淡的天空。掂了掂手中的枪，又感受腰侧短刀的重量。塞德里克才迈开脚步，继续向雪山深处行进。
山间乱石嶙峋，雾气忽起。迷蒙之中，乱石竟如人影幢幢，似要将他包围。雾气中突兀亮起无数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呵，这点儿伎俩？”他手中蓦地跃出一点火焰，翻手间，火星缓缓飘落。火光微弱，仿佛下一刻便会被风雪吞噬，然而——
火焰甫一触地，便急剧蔓延、挣扎、撕扯，凄厉的叫声随火势响彻黑白二色分明的天地。一簇簇火焰拱立着德里克，他踏过地上焦黑的异兽残骸，它们如烘干的松软土壤，一被触碰就兀地裂开又被压扁，化作一地挥之不去的墨痕。
高温燎烧着空气，塞德里克放下兜帽，金发无所顾忌地披散，与火焰融为一体，猎猎飞扬。
想起在那座与雪原接壤的边境村庄中，马脸男人畏缩的话语背后透露出的零星信息——不过是真是假，已不重要。他只想看看，那被称为“山神”的异兽，究竟是何模样。
闭上眼，感受到四周的低等异兽已被屠尽，毫无生命痕迹的沉默中，他再度呼出一口气。一片寂静间，连雾气都不再出现，唯有火焰仍然在滋滋燃烧。
山神、庇护一方的山神、暴虐无比的恶神、赐福、凶兽……他将这些词在口翻来覆去细细咀嚼，嘴角绽开起笑意。红眸即刻睁开，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愈发暗沉。
“暴露的阴鸷与赐福的山神？”他仰头大笑，笑声震落积雪，在雪岭间撞碎成千万片冰渣，回荡不绝。
真想见一见啊，山神吗……
忽地收了笑，塞德里克伸手。
“回来。”
火焰顺从地回到他手中。
抬手间，火焰便消散不见，只余一缕被风吹散的余温。
“小林子这玩意儿真好用，不愧是这代勇者，不错啊。”他眯起眼扫视四周被火焰肆虐后的惨淡景象，又感叹一句“可惜大概率用不了多久。”轻描淡写地越过重重焦黑残躯，向山林更深处攀升。
……
这里不对劲。
高海拔的雪峰上不可能有如此庞大的树林。
虬结的老根交错间糅合在一起，密匝匝的树枝遮天蔽日，金色的叶子闪闪发光，波光粼粼间荡漾一片林海，不散的黄光在林间盘旋律动，恍惚间听见死灵悲愤的哀鸣。“你不能……凭什么……鬼使神差……塞!德!里!克!你以为逃走就能了结？你永远，永远……”声音愈发响彻，极速逼近的幽灵被一枪击破核心，裹着魔力的子弹从死灵眼眶穿过，使恶灵的声音瞬间分崩离析。
无趣，又是幻境吗？
塞德里克睁开眼，枪口上抬，扣动扳机，枪支发出爆鸣，子弹一路尖啸着射中从上方压下的意图偷袭的黑影的头颅，那黑影随即无力地倒向黑暗深处，融化在一片夜色里。
冥木客，他眼底的冰冷一闪而逝。
白色皮毛、青纹、红眼、擅长制造幻境并乘机偷袭，分布于存在黄树林的少数地区，如此鲜明的特征，于他而言近乎明示。
但……它们不可能下山，更不可能是那被工会悬赏的凶兽，离了老树林，它们活不下去。
不是它们，还没出幻境。
有其他东西作祟，会是山神吗。
再看看吧。
塞德里克攀上一段虬结的树根，如登梯般轻松地来到树冠，又穿行枝头间，依靠旁逸斜出的枝干轻盈地斗转腾挪，林海浩浩汤汤向他涌来，转眼他便被吞没其中。
单调重复还无聊，塞德里克评价道。 相似的景象如不止的流水般奔腾而去，茂盛的林海仿佛没有尽头。
估摸着时间早该天亮，虽然他是上午上山，但几十个小时过去，天空却依旧白森森而毫无变化。
他停下来，立在一处较高的枝头向也许不存在的尽头眺望，左手在空中一划，凭空掏出冒着热气的鸡腿，又挥手抹去空间裂缝，全然不打算管对面传来的怒吼 。
“我去你大爷的混蛋崽……”
声音与裂缝一同被塞德里克抹去，他啃着鸡腿，目光飘忽一瞬，又很快回神，顺手掏出背着的枪支，细细保养起来。
外界应该中午了。
红眼眯起，他斜靠在枝头树丛间，有一搭没一搭咬着鸡骨头。
“等我抓到你，我必要好好看看你是什么呢，小山神啊……真有意思”
短暂的休息之后是更加迅捷的穿梭，他勾跃于树间。重复漫长的景致又单一又无趣，是最容易令人放松的手段。谁会知道漫长单一的景致何处暗藏危机与变数？即便想到，在枯燥乏味中产生的麻木与持续的紧绷之下，谁又能保持原先的状态？
阳谋罢了，无所谓。
一小时，三天，一周……树林重重叠叠，在漫长的时间洪流中行走过遥远的距离后，他仍然不见天日。
也不知道外面过了多久，他看着生机盎然的树林一言不发。
最终，这场乏味的折磨终止于一声震天巨响。
鸟类扑翅的声音，树叶被狂风席卷的声音，异兽齐齐逃窜时的凄惨嚎叫……各种嘈杂的声音却在一瞬静止了。
塞德黑抬头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连天的金色树叶被凭空破开了一个洞，露出惨白而诡异的天空。幻境开始碎裂，先是初心一丝细微的裂缝，随后裂缝向四周蔓延，一片雪花突兀闯入，将他再度与现实连接。
幻境彻底裂解开，于半空中化作灰烬般散落，悄然展露出漆黑的夜幕。
他回到了时刻大雪飘扬、寒冷异常的山巅。
山上的景致却宛若幻境中的一比一复刻。
与幻境中唯一区别，仅有周围的树木并无叶子，乖张地伸向高处张牙舞爪，脚边多出一池静谧的碧蓝湖泊……
以及，身前高大的、耳尖、背侧及腰各自生有重重鸟翼的、腹部连接着庞大鸟身的……
山神啊。
祂睁着空灵清透的白眼睛，那是一片透彻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像雪地曾见证过的春日的最后一片雪花般飘渺不定的冷白色调，那是两轮清润的冷月。
被祂投下的阴影圈住，四周的景象飞速向上方疾驰而去，巨大的爪压住他的大半躯干，从肩膀到腰腹。沉重的压力让他的内脏被挤压，嘴边断断续续流下暗沉的血。
祂身后骤然扭曲出一轮轮风涡，地上松软的雪纷纷被吸入，飞扬的白色粒子绕着风涡旋转，如老旧电视机卡屏的雪花簌簌闪动
新生的冰棱清脆了声音，雾蒙蒙的雪变得晶莹剔透，变化，组合，最终凝作风涡中带着寒光的、震荡的利刃，发出无声的咆哮。
【找到你了，人类】
祂说。
锐爪沉重地禁锢他的行动，爪趾深深陷进他身体，巨大的压力硬生生带着身下的雪陷入地面一截，锋利的爪尖勾紧他的脖子与试图做出什么动作的手。
血液从口中溢出，流成一条朱红的溪流，蜿蜒在白惨惨的雪上，带出些许内脏的碎片，与泡沫状的血。鲜艳的红，暗淡道红与纯净的白交织成鲜亮的锦缎。
“咳……咳咳……”他猛地喷出一口血。
肋骨肯定断了，塞德里克窥视体内，不久便得出结论。
嗯，肝破裂，腹腔内出血，肺部有破损，还有肝脏。肋骨确实断了。
见一面而已，真是好大的代价。
他气息颤颤，却顶着惨白的脸放声大笑。
由喉咙冲出的声音，爆发成一阵阵毫无节律、撕裂空气的尖啸，头颅不受控地后仰，后脑勺狠狠摩擦地面，暴起的青筋宛若扭曲的藤蔓，剧烈颤动的喉管，不停挤出蠕动嘶哑的破音，笑出的眼泪与嘴角的血流在一起，汇入红色的溪流。
凛冽的寒气随着呼吸如刀刃一般割过他的喉管与肺叶，他呼出的白气与嘶哑的笑声纠缠在一起，狂笑化作无形的波，撼动地平线上连绵的雪山，一颗砾石骤然破死寂的湖面。
猩红的眼睛熊熊燃烧起来，瞳孔收缩成小小一点。
“索珈!山神!我见到你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塞德里克一只手挣脱了束缚，掌心抬向巨兽。
“再见。”他睁大眼睛。
【传送】
…………
爪下骤然一空，祂随即升上高空。
在祂脱离地面的一瞬，疯狂的火焰席卷地面，誓要吞噬周遭一切生灵。由纯粹魔力构成的利剑擦过祂的翼羽，那片羽毛随即被撕裂成细小到看不见的碎片消失得干净，似乎从未存在过。
高大的索珈羽人歪了歪头，耳羽簌簌扑朔，最终什么也没说，向远处飞去，消失在灰沉的树林间。
……
“塞利欧!!我去，你小子怎么搞的？!”
路易·考特尼本想要给这一言不发离开的混蛋家伙一套友情破颜拳，顺便报复一下这几天每天都被以各种神奇方式抢饭的私仇。一看到凭空出现的人，却马上惊叫起来。
塞德里克乍现好友家的椅子上，浑身浴血。大片大片早就干涸的血垢缀满衣襟，嘴角不断泄露出还在流动的鲜红，正滴答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气息粗重而破碎，却在对上好友惊骇目光时，勾起一抹疯狂的笑，眼神亮得骇人。
“我找到了……”
“哈，考特，叫什么，离死还远着呢”
他视线被黑色的噪点侵占，靠在椅背上，说出最后那句话，就闭上了眼睛。
“……塞利欧?”路易颤抖地喊出那个名字，一个箭步冲到人前，手却悬在半空，因害怕乱动加重塞德里克的伤势不敢轻易触碰，脑中一片空白。
路易急切地唤出一道晶莹的蓝色符咒，用他这辈子短短十几年以来最焦急的声音喊叫。
“维达!!快来我家这边!塞德里克要死掉了!”转头恨不得掏出所有治疗药剂库库往人嘴里炫。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溯雪寻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