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血之契》》糖霜沐星

4、旧物

　　雨后的清晨，空气里带着草木被冲刷过的清新。阳光从云层的缝隙里漏下来，在别墅前的草坪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昨夜被暴雨打落的玉兰花瓣散落在青石板路上，像一层薄薄的雪。
　　宋知意是被厨房传来的香味唤醒的。他下楼时，宋知简正系着围裙在煎蛋，晨光透过厨房的玻璃窗落在他身上，给他白皙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连带着微微晃动的发梢都染上了暖意。
　　“哥哥醒啦？”宋知简回头，脸上带着明亮的笑，左边脸颊的梨涡浅浅陷着，“快好了，等我把吐司烤一下。”
　　他的语气自然得仿佛昨夜那场争执从未发生，眼睛亮晶晶的，没有丝毫芥蒂，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干净得让人心里发暖。
　　宋知意走过去，靠在门框上看着他。宋知简煎蛋的手法不算熟练，蛋黄边缘有点焦，却透着笨拙的认真。他想起小时候，宋知简第一次学着给自己煮面，差点把厨房点了，那时也是这样，手忙脚乱的，却一脸“我能行”的倔强。
　　“我来吧。”宋知意伸手想接过锅铲。
　　“不用不用！”宋知简连忙躲开，把锅铲握得更紧了些，“哥哥坐着等就好，今天我来做。”他顿了顿，侧头看他，眼睛弯成月牙，“就当……给哥哥赔罪啦。”
　　宋知意没再坚持，只是嗯了一声，转身在餐桌旁坐下。他知道宋知简说的“赔罪”是什么意思——为昨夜的哭闹，也为那些心照不宣的秘密。
　　早餐很简单，煎蛋、吐司、牛奶，还有一小碟宋知简自己做的草莓酱。草莓酱是用去年夏天冻在冰箱里的草莓做的，酸甜味恰到好处，抹在吐司上，带着阳光的味道。
　　“好吃吗？”宋知简托着腮帮看他，眼神里满是期待。
　　“嗯。”宋知意点头，又咬了一口吐司。
　　宋知简笑得更开心了，像得到了夸奖的孩子。他自己吃得不多，大多时候都在看着宋知意，时不时往他盘子里添点草莓酱，仿佛只要看着宋知意吃，自己就满足了。
　　吃完早餐，张妈过来收拾碗筷，宋知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拉着宋知意的胳膊站起来：“哥哥，跟我来。”
　　“去哪？”
　　“秘密。”宋知简笑得神秘兮兮的，拽着他往二楼跑。他的手很暖，带着草莓酱的甜味，力道却不小，像怕他跑掉似的。
　　二楼最东侧的房间一直锁着，是父母生前的卧室。父母走后，宋知意就把这里封了起来，除了每年大扫除时会让张妈进去简单收拾，平时从不让人靠近，包括宋知简。
　　此刻，宋知简正踮着脚，把一把黄铜钥匙插进锁孔里。钥匙是旧的，表面有些磨损，是他昨天在书房的抽屉最深处找到的，上面还刻着小小的“宋”字。
　　“咔哒”一声，锁开了。
　　宋知简推开门，一股淡淡的灰尘味扑面而来，混合着旧木头和阳光晒过的味道，像尘封已久的时光。房间里的摆设和十几年前一模一样，米色的墙纸有些泛黄，床头柜上还放着父母的合影，照片里的女人笑得温柔，男人搂着她的肩，眼神里满是宠溺。
　　宋知意的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照片上，眼神有些恍惚。已经很久没人提起父母了，久到他几乎要忘了他们笑起来的样子。
　　“我昨天想找本书，不小心翻到了钥匙。”宋知简的声音放轻了些，带着点小心翼翼，“想着……哥哥可能想看看。”
　　宋知意没说话，只是走进房间。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灰尘在光里跳舞。他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里面还挂着父母的衣服，父亲的西装、母亲的连衣裙，都带着岁月的痕迹，却被保存得很好。
　　他伸手摸了摸父亲的西装外套，布料已经有些僵硬，袖口处还留着一个小小的钢笔渍——那是小时候宋知简拿着钢笔玩，不小心划上去的，当时父亲不仅没生气，还笑着说“是简简的记号”。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酸，有点软。
　　“哥哥，你看这个。”宋知简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旧相册，兴冲冲地跑过来，“我找到的。”
　　相册是皮质的，封面已经有些掉漆。宋知简翻开它，里面贴着一张张泛黄的照片。有父母年轻时的合影，有宋知意刚学会走路时的样子，还有……宋知简满月时被宋知意抱在怀里的照片。
　　照片上的宋知意才一岁多，穿着小小的西装，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抱着襁褓里的弟弟，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而襁褓里的宋知简，闭着眼睛，小脸皱巴巴的，却紧紧攥着宋知意的手指。
　　“你看你，”宋知简指着照片里的宋知意，笑得眉眼弯弯，“小时候就这么严肃，一点都不可爱。”
　　宋知意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他记得这张照片，是母亲拍的。那时他刚学会说话没多久，母亲让他喊“弟弟”，他却憋了半天，喊了句“我的”，逗得全家人都笑了。
　　“还有这个。”宋知简又翻了一页，是张两人小时候的合照。大概五六岁的样子，宋知意穿着白色T恤，宋知简穿着黄色背带裤，两人坐在院子里的玉兰树下，宋知简正拿着一朵玉兰花往宋知意头上插，宋知意皱着眉，却没躲开，任由他折腾。
　　阳光落在他们脸上，两个孩子的笑容都灿烂得晃眼。
　　“那时候院子里的玉兰树还没这么高呢。”宋知简的声音轻了些，眼神有些悠远，“每次花开，妈妈都会摘几朵放在客厅的花瓶里。”
　　宋知意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照片里宋知简的手腕上——那里戴着一个小小的银镯子，是父母给的满月礼，后来宋知简调皮，在外面玩的时候弄丢了，还为此哭了好久。
　　“哥哥，”宋知简忽然抬头看他，眼神认真，“你说……爸爸妈妈要是还在，会喜欢现在的我们吗？”
　　宋知意沉默了片刻。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父母是温和儒雅的人，一辈子与人为善，从未与人红过脸。他们若是看到现在的宋知意，看到他在商场上的冷酷，看到他对宋知简近乎纵容的保护，会觉得陌生吗？他们若是知道宋知简为了护着自己，做了那么多狠戾的事，会难过吗？
　　“会的。”宋知意最终还是开了口，声音低沉而肯定，“他们会为我们骄傲的。”
　　宋知简的眼睛亮了亮，像是被这句话熨帖了心。他低下头，轻轻抚摸着照片上两个孩子的笑脸，声音软乎乎的：“我也觉得。他们那么爱我们，肯定会喜欢的。”
　　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相册里抽出一张小纸条。纸条已经泛黄发脆，上面是用铅笔写的歪歪扭扭的字，一看就是小孩子的笔迹：“我会保护好弟弟的。——宋知意”
　　“这个你还记得吗？”宋知简把纸条递给他，眼里带着笑意，“是你八岁的时候写的，当时我被隔壁的大孩子欺负了，你就把这个贴在我床头，说会一辈子保护我。”
　　宋知意接过纸条，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面，心里泛起一阵温热。他确实忘了写过这个，但那句话，却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承诺，从未变过。
　　“嗯，记得。”他说。
　　宋知简笑得更开心了，他凑近了些，几乎贴着宋知意的肩膀，声音像羽毛一样轻：“哥哥，你看，我们从小就这样。你保护我，我跟着你，以后也会一直这样的，对不对？”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臂上，暖洋洋的。空气中的灰尘还在跳舞，旧相册的纸页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却奇异地让人觉得安心。
　　宋知意看着纸条上自己小时候的笔迹，又看了看身边宋知简亮晶晶的眼睛，缓缓点头：“对。”
　　会一直这样的。
　　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宋知简做了什么，无论这世上有多少风雨和阴谋，他都会站在他身边。
　　这是他对宋知简的承诺，也是对小时候那个写下“保护弟弟”的自己的承诺。
　　骨血之契，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
　　宋知简似乎被这句话彻底安抚了，他把纸条小心翼翼地夹回相册里，又翻了几页，忽然指着一张照片“呀”了一声：“你看这张！爸爸教你打领带呢，你学得一脸严肃，好像在做什么大事。”
　　宋知意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照片里的父亲正弯腰给小小的宋知意系领带，宋知意站得笔直，眉头皱得紧紧的，像个小大人。
　　“后来你就学会自己打领带了，还总帮我系。”宋知简的声音带着怀念，“每次我懒得系，你就会无奈地叹口气，然后动手帮我弄好。”
　　宋知意没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拂去相册封面上的一点灰尘。他想起很多年前的清晨，也是这样，他站在镜子前给宋知简系领带，宋知简个子还没到他肩膀，仰着头看他，眼神依赖又崇拜。
　　那时的阳光也像今天这样暖，那时的世界，还只有他们两个人，简单得像一张白纸。
　　“哥哥，我们把相册拿回我房间吧？”宋知简合起相册，抱在怀里，“以后想爸爸妈妈了，就拿出来看看。”
　　“好。”
　　宋知简抱着相册，脚步轻快地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对宋知意笑：“哥哥，谢谢你。”
　　谢什么？宋知意没问。
　　但他知道。
　　谢他打开这扇尘封的门，谢他愿意和自己一起回忆过去，谢他那句“会一直这样”的承诺。
　　宋知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父母的合影上。照片里的母亲依旧笑得温柔，仿佛在说“知意，要好好照顾弟弟啊”。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出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门“咔哒”一声关上，将满室的旧时光和灰尘都锁在了里面。
　　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阳光在地板上流淌的声音。宋知意站了一会儿，才缓缓往楼下走。
　　他知道，宋知简想通过这些旧物确认些什么——确认他们的过去，确认彼此的羁绊，确认那份骨血之契从未动摇。
　　而他，也确实被这些旧时光打动了。
　　只是，有些东西，回不去了。
　　就像那本泛黄的相册，记录了温暖的过去，却挡不住未来的风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骨节分明，掌心有常年握笔和锻炼留下的薄茧。这双手能签下上亿的合同，能在格斗场上以一敌十，也能温柔地给宋知简系领带，却终究，握不住流逝的时间，也挡不住那些悄然滋生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事。
　　楼下传来宋知简哼歌的声音，轻快而明亮，像雨后的鸟鸣。
　　宋知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些纷乱的思绪，迈开脚步，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不管未来有多少风雨，至少此刻，阳光正好，他的简简就在楼下等他。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