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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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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媛没接话,走到叶墨旁边的桌子,将背上的琴放在上面,伸手抚摸过琴弦,抬眉往窗外去瞧,瞥见了楼下喧嚷的街道。
天空雾蒙蒙见不着阳光,也难怪了,快要入冬的时节,总是寒风瑟瑟,吹的人发抖。街道的人来人往,突然出现的一抹紫色炸的眼疼,杨媛定睛去看,这个人就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抬头往楼上瞧。
眼中一片冷漠,刺到杨媛心底。
杨媛心中大惊,抚在琴弦上的手,忽儿拨动了几根弦。
隔壁房间躺在地上醉酒的阿鹿,突然坐起身子,双眼通红,盯着那扇黄花木雕成的门。
阿鹿对这琴声太过熟悉,深入骨髓。不过听见一声,便清晰地可以感觉出那琴的位置。他站起身,悄悄靠近那面挨着隔壁的墙,不忘回头瞧一眼叶旻。
后者早就醉的不轻,抱着凳子呼呼大睡,幸好常年养尊处优的习惯让他不打呼噜,蜷着腿缩着脖子进入梦乡。
阿鹿揉了揉太阳穴,靠近那墙壁,就突然低下了身子,一记暗沉弥散隐于空气中,身手矫健地翻出窗户,扣住砖瓦,紧紧贴着墙壁去看,一偏头,心中大惊,差点失神掉下去。
他瞧见了杨媛的琴和身影,心里一落千丈。
“誉哥,你来了。”
突然响起的女人声音也是吓了阿鹿一跳,他私下查看能够更靠近的地方,双手攀着窗棂,踩着窗边就够到了上一层的窗户,他往下翻身,就瞧见了里面的人。
不出所料,杨媛在这里。与她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个藏剑山庄的弟子,再者,就是一个紫衣白裘的刀客。
阿鹿一瞧那人的装束,就晓得这人来自霸刀山庄。
柳誉一进门就瞧见站在叶墨身旁的杨媛,惊讶之余,直接走到叶墨身边,抓起她的手就给她诊脉。
叶墨瞧见杨媛紧盯的目光,轻轻抓住柳誉的手将其放下。
“誉哥,我没事。”叶墨抬头对着柳誉,露出嘴角凹下去的梨窝。
“……我以为你想通了,叫我接你回山庄静养,你却令我南下。怎么突然这么着急回扬州?”
柳誉瞧着她的模样,还是消瘦的穿着秦风套,头发扎成马尾束在脑后,露出棱角分明的脸。
“回来见你。”
叶墨说出这话脸不红心不跳,瞧着柳誉的眼睛发出光,眼神似要甜成蜜。
“对了,今日我来是让你认识咱们的盟友。”
叶墨转过身瞧着杨媛,双手相合置于腹前。
“这位是杨媛。你们在太府卿的府邸曾见过。”
柳誉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人,只是上次两人的关系对敌,且在房中并未点灯,只是听那声音还以为是个成年女子。如今真切站在面前,才发觉这人竟然是个小女孩。
杨媛只是抱起琴瞧了他一眼,就往屏风后走去,淡漠的神情恍惚间让人想起昆仑冰原的雪狼,远远碰见,都叫你双腿打颤。
柳誉回神,只作了揖,也没多说。
“誉哥,我回扬州一事,先生不知道吧?”
柳誉拉起叶墨的双手,抚摸她干燥的手背,感到她指尖的冰凉,连忙放到嘴边哈气为她取暖。
“我只说是南下采购冬日所需,他没怀疑。”
叶墨缓缓收回手,低头转向窗外。
“杨媛已经答应方士之事,过几日你与我一同去枫华谷。”
“她真答应了?”柳誉心生疑惑。
“并未完全苟同,不过她肯与我同行,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柳誉静默许久,才开口道:
“此事要了结了吗?”
叶墨偏头瞧着屏风后说道:
“是的。”
“那吴霜那边呢?”柳誉看着她的背影问道:“他虽回了纯阳宫休养,不过花别离还是经常去给他送药。我想着他毕竟还是方士,以后需要他的地方还多着,便没急着下手,只是留了几个人在那盯着。他若是知道你再用活人血祭的方式强行进入里世界,我担心他对你……”
“誉哥,你喜欢我吗?”
话音未落,叶墨的突然发问,惊得柳誉心中一怔。眼睛紧紧盯着她,质疑方才她说的话。
“阿墨?”
叶墨浅笑着走过去,伸出手环抱着柳誉。
“等这事结束,咱们就成亲,好吗?”
柳誉脑子还是一片空白,对叶墨说的这些话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看着她抱着自己,仿佛看见很多年前那个小丫头也是这样抱着自己撒娇,甜甜的笑带着梨窝,闹着要吃糖葫芦。
柳誉伸出手紧紧回抱着叶墨,那弱小的身体在怀中变得炽热。
他知道叶墨很会撒谎,从小都是。为了能够让他相助,见到那个她忘不掉的人,甚至用成亲这件事来胁迫他。他都知道。
可是此时怀中这个人不假,她真真实实是在这,柳誉贴在她耳旁呼吸她身上带着茉莉的冷香,认命地闭上眼睛。
不过是沉醉东风,却无福消受。
窗外的阿鹿,轻巧的翻回了屋内,瞧着睡的死沉的叶旻,他把他扛起来放到侧屋的床上,给他盖上被子,将他的轻重双剑放在床边,搬过桌子堵住门,没回头看一眼,才又从窗子翻出去。
这事本就与叶旻无关,他当初被叶墨指使送那玉佩,不过是为了引起隐元武会的注意,让众人将视线转移到藏剑山庄身上,自己脱身。离开藏剑,躲到恶人谷的领地,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这样才能长久的寻找方士。
阿鹿全都知道,可为什么他不告诉杨媛,谁都不知道。
他只是记得当初去接叶墨这件事时,他与师姐两个人站在龙门滚滚的黄沙里,他好奇地问她:
“你这么守着他,就不累?”
现在他知道答案了。
他将双刀置于身后,原路返回刚刚的窗边。杨媛还在屏风内坐着,擦试着琴身。而另外两个人却已经不知去向,他打量了半天,刚要下去,就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阿鹿反应极快,暗沉弥散隐于空气里,双手抓着窗棂就跃了进去,靠在墙边。
杨媛擦拭琴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抬眸望了一眼窗外,阴暗的天空映在眼睛里,衬得她整个人黯淡无光,脸上紧张的神色一点也没消减,长期紧绷着神经,整个人脸色都是黄蜡,唇角裂了缝。
阿鹿想伸手去触碰她的脸,却被她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控制了动作。
“杨姑娘。”紫衣刀客对着屏风轻声说道,自己站在屏风后,没有进去。
杨媛愣了一会儿,继续擦拭琴身,没有答话。
“阿墨说……你肯帮助她,她表示非常感激。”柳誉看着牡丹雕花的木制屏风,听着里面擦琴的声响,低下眼眉。
“我只为她说的计划,并未答应加入你们。”
柳誉苦笑。
“那杨姑娘,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杨媛擦琴的手突然停住,没了动静。柳誉在外等了许久,见她没有反应,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里面才突然传出声音。
“杨姑娘?”柳誉问道。
“我想知道……你们做这么多,是想让方士为你们做什么。”她说道。
这下换柳誉不答了。
“她之前告诉我,方士能够往来阴阳两界,却不曾说,往来的目的。你们辛辛苦苦寻找这么多年方士,难道只为了去阴间看看亡魂死人?”
“不。不是。”柳誉答道,他慢慢握紧拳头,皮革的手套在指尖之间沙沙作响。
“阿墨……她想让他们,起死回生。”
见杨媛没有答话,柳誉继续说道:
“她想要的不只是普通的方士能做到的。在一些残卷古书上有一种秘术,在方士使用的聚灵符时用幼女新鲜的血液来祭祀仪式,便可以命换命,让逝去的亡魂重生……”
柳誉也是个呆子,从头到尾也就低着头隔着屏风与杨媛对话。其一是他修养加身,懂得男女有别;其二便是他本就为叶墨之事而来,如今有友人相助,更要细心对待。
但若是他走进一步,其实就能瞧见站在杨媛边上,挨着窗户的阿鹿。
他早就现身,只为了带杨媛离开。不过没料想柳誉还会回来。现在要走是不可能了,如今只能听他说完,想办法尽快脱身。
他站在杨媛背后,影子投射到杨媛身上,她晓得他在时,眼泪水都在眼圈打转,手颤抖的没法去碰琴弦。
“杨姑娘你怎么了?”
屏风后传来男人的声音,阿鹿立刻暗沉弥散隐身起来。现在自己要是暴露出来,死他不怕,只是连累了杨媛,这条命是不够还的。
“风吹得急,着了凉。”
杨媛冷静下来,深呼吸几口。
“哦。马匹已经备好,咱们现在就得走了。”
杨媛刚往前一步,就被阿鹿抓住了胳膊。
“去哪?”杨媛问道。
“自然是去霸刀山庄。”柳誉的语气轻松了些,“我仔细想过,若是去藏剑山庄,铸剑炉往来人多,多有不便。而且你的琴已经被血祭,琴音共鸣之后,恐被人发觉,所以还是回去方便。”
“现在就走?”杨媛问道。
身后的人抓着她的胳膊,捏的越来越紧,仿佛要扣进她的身体。杨媛忍着疼痛,不想回头,也不想答复。
“是的,即刻。”
“不……”阿鹿刚刚吐出这个字,柳誉便耳尖的捕捉到这一动静,眉头一皱发觉不对劲,取下背上的刀握紧在手里,大步迈过了屏风。
柳誉定睛一看,只瞧见一个抱着琴的白发女子,她披散下头发,抱着怀里的长琴,坐在凳子上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刚刚是不是有……”
“走吧。莫要让人等急了。”杨媛这句话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也没抬眸去看柳誉的表情,跨过他就要走。
刚走出去几步路,她突然停下来,又回过头,望着刚刚坐的位置。
“中原的雪下的凉,该加衣服了。”
说罢,挥袖离去。
柳誉自然是不知这话是对谁说的,霸刀山庄常年飘飞的枫叶,自然也是凉风瑟瑟。他以为她是怕冷,顺其自然想到叶墨,喊着店家添了几件披风。
直到死,他都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返回去第三日,吴霜和蒋成枫就带着一众武林人士在霸刀山庄将柳誉等人拦截,他们不知道消息是怎么泄露了,柳誉只想着让叶墨赶紧离开。
刚杀出一条血路,想返回去接她,只却见日夜跟随在她身边的那个凌雪阁弟子,被剖心掏肺,扔在一旁。
叶墨被千叶长生钉死在火炉上,穿透了肺腑,眼睛死死盯着天空,再也没闭上。
吴霜刚追过去,就见到柳誉用刀子割破喉咙,自尽在叶墨脚边。
还有一个人,连尸骨也没找到。
后来听叶旻说,阿鹿去了龙门荒漠,总是坐在龙门客栈的房顶上,抱着一把闪着红光的洞仙引,一坐就是一天,从早到晚,从黑到白。
往来路过的人不知道他叫什么,也不知道他从哪来,就瞧见一个已经白发的明教弟子抱着一把琴,面容仍然是青年模样,望着龙门荒凉的沙丘,眼里的淡漠,是烈日也烤不化的坚冰。
那落寞的背影,仿佛那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好了吗?”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轻声的讯问,花别离写字的手顿了顿,复又继续往下写着。
“马上就写好了,还差一句话。”花别离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毛笔仔细瞧了一遍,最后将册子合上,起身走到门口,将背篓背起,转身把草庐的门关上。
“如何?”吴霜问道,从她手中接过锄头,再将兜帽拿在怀里。
“放心啦,我可是很认真的在记道长你跟我说的每一个字!不过道长,你怎么记得那么多啊,难道……其实你才是杨媛的生父,所以晓得这么多事情?”花别离转过头,笑弯着眉眼盯着吴霜,似乎想从他嘴里再问些什么出来。
“……莫要调侃故人。”
“嘿嘿嘿……好的好的,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提她们的名字!”花别离三指束起,捂着胸口做发誓的样子。
“……”
“但是说起来,杨媛究竟去了哪里呢?”她摸了摸下巴,望着远处万花谷的景色。
吴霜走了几步,停了下来。他看了看自己双手的茧,那是成年累月练剑所成,他年轻时闯荡江湖,后来在纯阳宫多年不问世事,又知悉方士之法,自然是对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面对花别离如此的提问,他竟然不知如何回答。
只听花别离一边采药一边唱道: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