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釉记》嘟可可

1、第一章 惊梦

　　时砚青是被一阵瓷器碎裂的声响惊醒的。
　　窗外的雨下了整夜，江南的梅雨季总是这样，黏腻的水汽裹着潮湿的风，从雕花窗棂的缝隙里钻进来，打湿了窗台边那盆刚冒新芽的兰草。
　　她猛地坐起身，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胸腔里的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像是刚跑完一场漫长的路。
　　又是那个梦。
　　近一个月来，这个梦像生了根的藤蔓，死死缠住了她。
　　梦里总是灰蒙蒙的天，铅灰色的云低低地压在城头，空气里弥漫着硝烟与泥土混合的腥气。
　　她看不清自己的模样，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上那件硌人的粗布襦裙，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冰凉的物件，指尖几乎要嵌进那温润的瓷釉里。
　　而梦里总有个男子。
　　他总是站在不远处，穿着玄色的铠甲，铠甲上的鳞片在昏暗中泛着冷硬的光，肩上落着未干的雨珠，也落着不知从何处沾染的暗红血渍。
　　他的身形挺拔如松，即使隔着一片模糊的硝烟，也能看出那份军人特有的坚毅挺拔。
　　时砚青看不清他的脸，每次想凑近些，看清他眉眼的轮廓，梦境就会骤然破碎，只留下一阵尖锐的瓷器碎裂声，和一句在风中飘远的低语。
　　那句低语，她听了无数次，每次都清晰得像是在耳边诉说。
　　“若有来生，以青釉为记，我去寻你。”
　　时砚青掀开被子下床，赤着脚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
　　房间里陈设简单，靠墙的书架上摆满了关于青瓷的书籍，从《陶说》《景德镇陶录》到现代的文物修复专著，一本本码得整整齐齐。
　　书桌上摊着几张青瓷残片的拓片，旁边放着她常用的修复工具 —— 竹刀、牛角铲、细毛刷，还有一小罐调好的糯米灰浆，那是她仿照宋代古法调制的，专门用来修补青瓷的裂痕。
　　作为江南青瓷修复界最年轻的专家，时砚青的名字在圈内早已小有名气。
　　她出身青瓷世家，祖父是博物院的青瓷修复大师，父亲则在她十岁那年，为了抢救一批南宋官窑瓷器，失足坠入了窑口，再也没有回来。
　　自那以后，她便接过了父亲留下的刻刀和瓷片，一头扎进了青瓷的世界里。
　　旁人都说她对青瓷有着近乎偏执的热爱，只有时砚青自己知道，这份热爱里，藏着一种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执念。
　　她尤其偏爱南宋官窑的青瓷，那些带着冰裂纹的釉面，那种温润如玉的粉青色，指尖触碰到瓷釉的瞬间，都会有种恍如隔世的熟悉感。
　　时砚青坐在案前，看着已经清理出来的其中一块宋代官窑青瓷残片。
　　残片巴掌大小，釉面泛着温润的天青色，边缘的冰裂纹像极了她左手腕上那块淡青色胎记，在台灯下泛着细碎的光泽。
　　这是她上周从一个老藏家手里淘来的，据说是南宋官窑遗址附近出土的物件。
　　拿到残片的第一眼，时砚青就觉得莫名的熟悉。
　　残片底下有着一道模糊的刻痕 —— 像是一个 “渊” 字的半边。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心悸突然袭来，眼前似乎又闪过了梦里的画面 —— 灰蒙蒙的天，玄色的铠甲，还有那句反复出现的低语。
　　时砚青闭上眼，用力晃了晃头，试图驱散这突如其来的眩晕。
　　“只是个梦而已。” 她低声对自己说，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单薄。
　　但梦里的触感太过真实，硝烟的味道，雨水的冰凉，还有手里那件瓷器的温润，都清晰得不像虚幻。
　　时砚青，砚台的砚，青瓷的青。
　　她的名字是祖父取的，祖父说，她出生那天，父亲刚修复好一件南宋砚滴，而她的哭声清亮，像极了窑瓷出窑时的脆响，便取名砚青，希望她能像青瓷一样，温润坚韧，传承家业。
　　那时她只觉得名字好听，从未想过其中会藏着这样的深意。
　　雨渐渐小了，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时砚青换了身素色的棉麻衬衫和长裤，将湿漉漉的头发随意挽成一个丸子头，戴上细框眼镜，拿起桌上的钥匙和帆布包，出门去了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