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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妈妈已经不在身边了。
      玉娘闭上眼,再睁开。

      帐内空空,只余她自己,和地上那滩尚未干透的血迹,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得让她觉得,妈妈的离去,竟比方才直面死亡还要令她恐惧。

      妈妈怎么能离开呢?她需要妈妈。

      可妈妈确实已经离开了。

      妈妈……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玉娘颤抖着吸了一口气,她不自觉地蜷缩起身体,换了个姿势,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个怀抱残留的温热,但这安慰实在太过虚无,这种情绪也来的不合理,她没资格强留妈妈。

      鼻尖的酸楚再次涌上,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就在这时,帐外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玉娘猛地抬手,用力抹去眼角的水光。

      有人进来了。
      她有些害怕。

      玉娘想起妈妈面对众人时,脸上那份混不在意睥睨一切的张扬神色,努力绷紧脸颊,试图模仿出那种表情。

      原来,陈将军在帐外踌躇片刻,终究按捺不住,轻轻掀帘而入,他想知道上仙的踪迹。

      可一进来,见到玉娘脸上那与上仙颇为神似的冷淡,心头当即一凛。他躬身,极其小心地试探:“娘娘,敢问……上仙何在?”

      玉娘眼皮微抬,目光冷淡地扫过他,道:“我妈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

      陈将军连忙跪倒,额头触地:“娘娘息怒!是臣失言!只是先帝尸身尚在此处,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不知娘娘意下如何处置?”

      玉娘瞥了一眼李玄开始僵硬的尸体,痛苦和不堪一起闪过,最终,恨意上了头,她道:“扔出去,喂狗。”

      陈将军骇然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娘娘?!这……”

      玉娘却已不再看他,径直从他身侧走过,裙裾拂过冰冷的地面,未曾有丝毫停留。陈将军僵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半晌,才敢对左右低声吩咐:“将先帝尸身,先行收敛起来。”

      等出了营帐,看着面前诸人,众人都惊疑不定,陈将军想了想,命人草草用席子卷了李玄的尸身,送往太子李亨处。

      皇帝死了,还有太子。
      轮不到他们出头。

      他前脚刚离开,营中压抑已久的窃窃私语便如沸水般翻腾起来,兵卒们交头接耳,将“上仙降世、刀枪不入”的场面添油加醋,描绘得如同亲历神迹。

      一时间,“玉娘乃上仙之女,天命所归” 的低声议论,如同瘟疫,在惊魂未定的大胤军中迅速蔓延,再也遏制不住。

      陈将军沉默地听着身后隐约传来的议论,脚步沉重,他无力阻止。几百双眼睛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此事早已如野火燎原。

      更何况,他亲身经历了那匪夷所思的一切,心中的震撼与恐惧,丝毫不比那些士卒少。

      上仙临走前特意点了他,要他辅佐玉娘。他岂敢不从?他有几个脑袋,敢去试探仙人的法令?

      故而,当陈将军将李玄的尸身送至太子面前,并硬着头皮,尽可能平实地禀报了高坡上发生的一切后,话未说完,太子身边的近臣中已响起几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陈大人,”太子身边的宦官李辅国尖着嗓子,皮笑肉不笑,“您莫不是连日奔波,癔症了?还是说尔等弑君之后,又编排出这样一套神鬼之说来诓骗殿下?”

      太子也眉头紧锁。父皇死了,自然是好事。可什么叫父皇被贵妃所杀?什么叫上仙降世自称贵妃之母?还协助贵妃弑君?这一切都荒诞得令人发笑。

      “殿下,”陈将军拱了拱手,语气平淡,却透着一丝疏离,“臣绝无半句虚言。若殿下不信,可传唤王将军当面质问。只是王将军被上仙斩了双腿,此刻不知是否还醒着。”

      太子抬手止住还想说话的李辅国,温声道:“陈卿,非是我等不信,实是此事太过匪夷所思,难免多问几句,望陈卿莫怪。”

      陈将军再次拱手,显然不愿深谈。

      太子见他三缄其口,油盐不进的样子,还是忍不住问道:“陈卿,依你之见,当下……该如何是好?”

      听了这话,陈将军心中波澜微起。

      若在从前,他必定毫不犹豫,助太子夺取兵权,登临大位,可现在……玉娘身后,可站着一位能凭空出现刀枪不入的“仙母”!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复杂神色,恭谨道:“臣,全凭殿下做主。”

      太子眼中掠过一丝明显的失望,挥了挥手:“陈卿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

      待陈将军的身影消失在帐外,李辅国立刻凑到太子耳边,急声道:“殿下!陈玄礼其心已异!不可纵他离去!”

      太子眉头始终未曾舒展,低声道:“他所言神怪之事,荒诞不经,我自是不信。只怕他另有所图,欲陷我于险地……罢了,”

      他顿了顿,“速宣王将军……不,宣他营中副将来见!”

      等那断腿的王将军与其副将被抬进太子行营,王将军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无法言语。就在他濒死抽搐之际,那副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嘶声喊道:“太子殿下!有妖孽降世啊!”

      “什么?”太子心中一沉,难道陈将军所言……竟有几分属实?

      等那副将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将前后经过说了一遍,虽用词多有偏颇,直斥郝美丽为“妖孽”,但所述与陈将军并无二致:光晕、奇装女子、自称玉娘之母、砍杀王将军、协助玉娘弑君、赠玉玺……

      太子听到“李玄天命已尽”几个字时,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几乎栽倒。天竟要亡他?

      李辅国赶忙架住他,急声道:“殿下!殿下稳住!那人只说先皇气数已尽,可没说我大胤国运到头,更没说您不是真龙天子啊!”

      太子扶着李辅国的手臂,脸色惨白如纸,茫然喃喃:“可……可那玉娘,她若真是上仙之女……”

      李辅国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压低声音道:“殿下!若她果真是上仙之女,怎会入李家为妃妾,受凡间帝王拘束?此必是妖孽作祟! 您看,那妖孽出现一阵便消失无踪,想来是不能久驻人间! 只要我们趁机杀了玉娘,断了这天命之说……”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静默了一瞬,呼吸可闻。

      然而,下一秒。

      “殿下!”那副将也红着眼抬起头,“李公公此言甚是!若玉娘果真是上仙之女,必也刀枪不入。若她不是……那便是妖孽无疑! 殿下您才是真龙在世,万不可因此丧志啊!”

      他们这些人的身家性命前程富贵,早已全数押在太子身上。为了助太子夺位,兵变逼宫的事都干了,又怎会怕再杀一个身份存疑的玉娘?就算她真是上仙之女,敢挡他们的青云路,也要拼死一搏!

      这天下,只能有一个皇帝,那就是李胤!

      太子想起从前,父皇一日杀三子,两度欲废他太子之位,多次清洗他身边亲信…… 父子之间,何尝有过半分温情?如今父皇死了,竟是死在他最宠爱的女人手里,真是天大的讽刺!

      也好。

      如今,就让我这个你从不看好的儿子,来为你,也为这大胤,肃清这最后障碍吧。

      太子神色骤然转暗,与帐内心腹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夜色深浓,高坡上的骚动并未完全平息。皇帝的驾崩似乎已被更惊人的话题取代,所有人的口耳之间,只反复流传着白日的“奇迹”。

      “那可是上仙之女!亲眼所见,刀枪不入!”
      “追随新主,便是从龙之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这些炽热而充满野心的私语,如同暗夜里的野火,烧尽了士卒们心中最后的惶恐,点燃了难以言说的贪婪。

      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那顶孤零零的行帐,眼神热切而复杂——权势、富贵,乃至那虚无缥缈的仙缘,仿佛都触手可及。

      而被所有人目光炙烤着的行帐内,玉娘对帐外的暗流汹涌毫无所觉。她没有去想什么荣华富贵,甚至连传国玉玺,也被她随手丢在榻边。

      她只是静静蜷在榻上,脸埋进尚存一丝陌生气息的枕衾间,无声地流泪,反复想着妈妈。

      其实玉娘知道,论年岁,自己比妈妈还要大上许多。妈妈的脸庞那样青春稚嫩,眼神那样张扬鲜活,看起来不过是个小姑娘。

      可妈妈又是妈妈。

      有了妈妈,那些锋利的刀、那些恶意的眼、那些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命运,才第一次被挡在了外面。

      有了妈妈,就好像……有了一切。

      玉娘哭了许久,直到头脑昏沉,眼眶刺痛。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开始记不清妈妈的模样了!那眉眼的细节、嘴角的弧度,正在飞速变得模糊,就像妈妈刚才的消失一样,抓不住,留不下。

      她恨自己如此没用,恨自己只是被养废了的金丝雀,连妈妈的样子都记不牢,恨自己在最狼狈不堪的时刻遇见妈妈,让那双温暖的手,为自己染上了洗不净的血污。

      妈妈……会怪她吗?

      大概……是不会的吧,因为妈妈爱她。

      就这几个念头,玉娘反反复复,在心里咀嚼了很久很久,才一点点咂摸出其中滋味。在她过去三十八年的人生里,从未有人给过她这般毫无保留的“爱”。这个字对她来说,太陌生,也太沉重了,重到她几乎不敢确信。

      但妈妈爱她。这个信念,像一颗被泪水浇灌的种子,在冰冷绝望的土壤里,生出了一丝微弱却坚韧的勇气。

      这勇气从心底滋生,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有了去憎恨的力量,有了想报复的念头,更有了对这强加于她的一切,说“不”的底气。

      她好像,真的有些明白了。

      就在玉娘沉浸于无尽的思念时,太子帐下精心挑选的八百精兵,已借着换防的嘈杂,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摸近了她的行营。

      他们压低身形,缓缓抽出腰间的长刀,刃口在稀薄月色下泛起寒光。八百人,如同一张逐渐收拢的巨网,缓缓罩向网中那条尚且懵然无知的鱼。

      这个夜晚,注定无法平静。

      *

      “砰——!”

      一声沉闷而极具穿透力的枪响。

      郝美丽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黑色防弹背心,护目镜后的眼神专注而冷峻,正稳稳托举着一挺M249轻机枪,对着远处的靶位进行连续射击。

      即便戴着专业的降噪耳机,那持续不断的巨大轰鸣,依旧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肩胛骨传来一阵阵酸麻。

      直到最后一个弹壳清脆地蹦出,落在脚边,郝美丽才缓缓松开扳机,将沉重枪身放下,持续的高强度训练,让她的双臂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

      当冰冷的枪身彻底离手时,她才感觉到自己掌心一片汗湿,指尖仍在轻颤,耳鸣声中,只余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郑大钱默默递过来一瓶水。

      郝美丽接过,拧开,仰头灌了几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

      “美丽,”郑大钱看着她被汗水浸湿的鬓角,声音里带着不忍,“真的有必要练到这种程度吗?”

      郝美丽从未接触过枪械。可自从来美国后,她几乎住进了射击场,从手枪到步枪,近乎疯狂地熟悉每一种武器的操作、后坐力、装填方式,将那些机械的步骤硬生生刻进肌肉记忆里。

      郝美丽没说话,她只是走到休息区坐下,目光有些空茫地望向远处靶道上跳跃的指示灯。

      “今天已经12月3号了。”郑大钱轻声提醒。

      是的。本来,12月1号她就可以再次启动系统,去见玉娘。可是,在那个日期临近的前夜,选择了推迟见面日期。

      “你不是很想她吗?”郑大钱不解。

      她见过郝美丽最初那几天焦虑不安的样子,可自从摸到枪械开始,那些外露的情绪被强行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漠然的平静。

      郑大钱不明白。

      面对好友的疑问,郝美丽低下头,看着自己因长时间握枪在微微颤抖的双手,指关节处还有练习时被硌出的红痕,最终,她也只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解释。

      休息了约莫一刻钟,她重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和手腕,再次走向枪架。

      只不过这一次,她的动作似乎更稳,眼神也更加锐利,远处靶纸上的弹孔,分布得比之前密集了许多。

      她需要更快,更需要准,需要变得更强。

      她需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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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于我而言,这部作品的创作绝非一场轻松的旅程,而是需要沉心深耕的事。限于自身笔力,文稿里很可能会出现人物塑造不够立体、剧情走向略显生硬等各种问题,无论大家提出怎样的批评指正,我都会认真接纳,并以此为方向细细修改,只是打磨的过程需要时间,这个作品的更新会很慢,提前抱歉。 但无论怎样,我会倾尽所能,认真对待每一处细节,努力完成这部作品,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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