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艺糊咖的国宝级弹幕》黎栖竹

1、穿越即被黑

　　剧烈的头痛，像是有人用钝器在反复凿击她的太阳穴。苏杳的意识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挣扎着上浮，最先感受到的并非视觉，而是声音。

　　无数道嘈杂的、尖锐的、充满恶意的声音，交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网，将她紧紧包裹。

　　“啧，苏杳又开始了，镜头一对准她就发呆，真是浪费这张脸。”

　　“楼上别尬黑，她那脸动刀子的地方还少吗？纯科技与狠活！建议严查！”

　　“节目组从哪个垃圾堆把她捡来的？滚出《匠心之旅》好吗？别玷污‘匠心’两个字！”

　　“心疼我家薇薇女神，要跟这种草包同台，简直是降维打击……”

　　“能不能让她闭嘴啊，看见她就烦！”

　　这些声音……来自何处？

　　苏杳艰难地睁开眼，刺目的光线让她下意识地眯了眯。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其陌生的环境。

　　她坐在一张造型简洁的木质座椅上，身处于一个布置成仿古庭院风格的露天场地。雕梁画栋是假的，只是影视布景般的涂料；假山流水是人工的，循环水泵发出细微的嗡鸣。四周是黑洞洞的、对准她的摄像机，以及举着白色反光板来回移动的、衣着奇怪的人们。

　　她的正前方，一块巨大的、闪烁着五彩光芒的屏幕上，那些令人不适的文字正以惊人的速度滚动着，与她刚才听到的恶意话语一一对应。

　　这是……何物？为何能显示文字，又为何言语如此刻薄？

　　就在这时，一股完全不属于她的记忆洪流，蛮横地冲进了她的脑海，伴随着更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呻吟出声。

　　苏杳，二十二岁，娱乐圈著名花瓶。凭借一张被誉为“内娱神颜”的脸蛋和一个据传势力庞大的神秘金主，硬生生挤进了这档主打传统文化体验的综艺《匠心之旅》。然而，原身胸无点墨，性格怯懦，在节目中表现糟糕，言语乏味，行动笨拙，成了完美的“对照组”，吸引了全网超过八成的火力谩骂。

　　而现在，她，曾经的江南织造局首席女官，掌管内廷御用织造、负责督造龙袍、官服、缂丝、刺绣等一应事宜的苏杳，竟然……借尸还魂，来到了这个匪夷所思的千年之后！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十指纤长，白皙柔嫩，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健康的粉色。这不是她那双因常年抚弄丝线、挑灯画样而带着薄茧的手。身上穿着一条质感奇特的淡紫色连衣裙，款式简洁却剪裁得体，勾勒出原身姣好的身材曲线。

　　冰冷的触感从耳垂传来，她通过面前一个亮着屏幕的黑色手机的反光，看到了一张完全陌生，却堪称绝色的脸。眉眼如画，琼鼻樱唇，组合在一起，有种惊心动魄的美。只是那双原本应该灵动生辉的眸子，此刻却盛满了属于她的、穿越千年的震惊与茫然。

　　这就是……现在的她？

　　“苏杳？苏杳！”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明显不满的女声在她身旁响起，将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暂时拉扯出来。

　　苏杳侧过头，看到了一张妆容精致、面带担忧微笑的脸。是林薇薇，这档节目里立稳了“才女”人设的嘉宾，精通书法和国画，言谈举止温婉得体，是原身的反面，也是原身被拿来对比的主要对象。此刻，林薇薇那双描画完美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真正的担忧，只有警告和不耐烦。“涛哥在跟你说话呢，发什么呆呀？直播镜头都对着呢。”

　　直播？苏杳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汇，结合刚才涌入的记忆碎片，她模糊地理解到，此刻她的一举一动，正通过那些“铁盒子”，被无数人观看着。而那些滚动的、充满恶意的文字，就是观看者的“发言”。

　　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向主位上的主持人涛哥。

　　涛哥大约四十岁年纪，穿着改良的中式立领上衣，脸上挂着职业化的、极具亲和力的笑容，但苏杳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轻蔑与不耐。他重复了一遍问题，语气带着一丝引导孩童般的刻意放缓：“苏杳，我们刚才介绍了，这件‘唐代织金锦’是本期重量级藏品，你看这纹样多么华美，金线多么璀璨，充分体现了盛唐的繁荣与气度。不知道你看了之后，有什么直观的感受可以和大家分享吗？”

　　节目组的用意，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阳谋。给这个公认的草包花瓶一个开口的机会，让她再次说出些“好看”、“漂亮”、“金光闪闪”之类苍白无力甚至可能闹笑话的评语，制造话题和黑点，为这档始终不温不火的综艺贡献收视率又或者说，骂声。

　　果然，直播弹幕立刻“闻风而动”，变得更加密集：

　　【来了来了！草包发言预定！】

　　【赌五毛，她会说‘哇，好漂亮，金光闪闪的’！】

　　【+1，或者‘看起来好贵哦’！】

　　【节目组做个人吧，别为难她了，也为难我们观众的耳朵。】

　　【赶紧说完下去吧，别耽误我看其他老师专业点评。】

　　【薇薇刚才的点评才叫专业，引经据典，这才是才女！】

　　【抱走薇薇，不跟草包比。】

　　所有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苏杳身上。有看好戏的，如同等待台上小丑表演；有隐晦同情的，觉得节目组此举过分；更有毫不掩饰的厌恶，仿佛多看她一眼都嫌脏。

　　苏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属于原主的惶恐不安和属于她自己的、面对陌生世界的巨大震惊。既来之，则安之。大内织造局步步惊心，她都能稳坐首席，眼下这场面，还不至于让她失态。

　　她的目光越过涛哥，落在了放置在铺着深蓝色天鹅绒的展台上那件所谓的“唐代织金锦”上。

　　只一眼。

　　仅仅是一眼。

　　那种深入骨髓、浸透灵魂的职业本能，如同沉睡的巨龙被冒犯，骤然苏醒，咆哮着冲出禁锢！

　　在她这双曾甄选过无数皇家贡品、亲手复原过失落技法的眼睛看来，那件被精心陈列、被众人赞叹、被奉为“重量级藏品”的“宝物”，简直处处是破绽，拙劣得令人发指！那感觉，就像是顶尖的品酒师被灌了一口粗制滥造的劣酒，美食家被塞了一嘴馊臭的食物。

　　导播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专注，或者说，是她脸上那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凝重表情，立刻指挥摄像机给了她一个清晰的面部特写，同时将镜头推近，死死地锁定在那件织金锦上。

　　直播间前的观众们清晰地看到，画面中的苏杳，微微蹙起了那双好看的远山眉，原本有些空洞迷茫的眼神，在瞬间变得锐利如出鞘的寒刃，仿佛能穿透织物华丽的表象，直剖其内在的每一根经纬，每一个结点。她整个人的气质，在那一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一个人畜无害的漂亮玩偶，变成了一个冷静而苛刻的审视者。

　　她抬起手，纤细白皙的指尖隔空，虚点向那件织锦，红唇轻启，清冷而平稳的声音，透过别在衣领上的微型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录制现场，也传入了所有直播间观众的耳中：

　　“经纬松散，力劲不均，应是现代机械仿制，而非古法织机一寸寸叩击所致。”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滚油，让现场微微一静。

　　弹幕的滚动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一拍。

　　涛哥脸上那职业化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僵。

　　苏杳却仿佛浑然未觉，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这些反应。她沉浸在了自己的专业世界里，语速平稳，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源自绝对实力的、不容置疑的权威：

　　“金线色泽浮艳，光刺目而不内敛，且细看有零星绿锈渗出，”她的指尖虚点着织锦上几处细微得几乎可以忽略的地方，“若真是唐代真品，所用金线纯度极高，历经千年土沁或传世摩挲，只会光泽黯淡温润，绝不会生出这等低劣的铜锈。此线，含铜无疑，且比例不当。”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繁复却略显呆板的缠枝宝相花纹样，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这弧度出现在她那张绝美的脸上，竟有种惊心动魄的冷艳。

　　“再者，这纹样……”她轻轻摇头，带着一种近乎痛惜的语气，“所谓‘盛唐气象’，乃是海纳百川，雍容华贵，气度恢宏。布局疏密有致，线条圆润饱满，充满自信与力量。而此物纹饰，布局促狭，线条犹豫滞涩，徒具其形，未得其神。模仿者心气不足，格局太小，生怕不够华丽，堆砌元素，反而落了下乘，显得……匠气十足，毫无灵魂。”

　　她微微抬起下颌，目光平静地看向脸色已经有些发白的涛哥，做出了最后的、石破天惊的总结：

　　“综上所述，此物，不过是一件仿得还算用心、能唬住外行的……近现代赝品罢了。”

　　“……”

　　死寂。

　　录制现场陷入了一片落针可闻的、诡异的死寂。

　　主持人涛哥张着嘴，忘了合上，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旁边的林薇薇瞪大了眼睛，用手掩住了因惊讶而微张的嘴，像是第一次认识苏杳。其他几位原本事不关己、或喝茶或观望的嘉宾也纷纷坐直了身体，面露惊愕，交换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现场的工作人员，有的愣在原地，有的则焦急地看向后台导演的方向。

　　直播弹幕在短暂的真空之后，如同被点燃的火药库，彻底爆炸了！

　　【！！！！！！】

　　【我听到了什么？？？赝品？？？】

　　【苏杳疯了？！她在胡说八道什么！】

　　【节目效果吗？剧本也不是这么写的吧！这也太假了！】

　　【卧槽！虽然听不懂‘经纬’、‘力劲’、‘承空’这些词，但是感觉好厉害的样子！】

　　【装逼犯！她懂个屁的织金锦！在这里演什么专家！】

　　【哗众取宠！为了博眼球脸都不要了！举报了！】

　　【赶紧把她拖下去吧，丢人现眼！节目组还不切镜头？！】

　　【等等……我怎么觉得她说得头头是道，而且气场全开啊……】

　　【你们看涛哥和嘉宾的脸色……好像不太对劲，不像是演出来的震惊啊……】

　　【卧槽！细思极恐！难道……她说的是真的？！】

　　涛哥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一丝被冒犯的怒气中回过神，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件“唐代织金锦”是节目组费了不少力气，从一家颇有声望的私人博物馆借来的，相关鉴定证书齐全，几位顾问也看过照片表示没问题，怎么可能是赝品？这个苏杳，平时蠢笨就算了，今天竟然敢信口开河，当众砸场子？！她知不知道这会造成多恶劣的影响？！

　　“苏、苏杳！”涛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强压下的怒气，他强撑着几乎要碎裂的笑容，“这话……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我们这件藏品是经过专家初步鉴定，有相关证明文件的，你……”

　　“我没有乱说。”苏杳平静地打断了他，目光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千年技艺传承的压迫感，“唐代织金锦，尤以西北地区出土为精，其核心乃是采用‘通经断纬’的缂丝技法为基础，融入赤金箔包裹蚕丝制成的捻线，以纬线显花，方才成就其‘一寸缂丝一寸金’的富丽堂皇与立体质感。而此物，”她再次指向那件织锦，语气斩钉截铁，“用的是近代才出现的、追求效率的提花机工艺，看似相似，内核天差地远，可谓形似而神散。”

　　她甚至向前微微倾身，纤细的指尖准确地点向织锦边缘一处不太显眼、通常会被忽略的地方，目光直视镜头，仿佛穿透了屏幕，看向所有正在观看的人：“若不信，可寻一台高倍放大镜，观察此处。机械织造留下的规整结节，与手工缂丝因‘承空’织法形成的、自然灵动的孔隙，截然不同。此乃铁证。”

　　她言之凿凿，神态自若，引用的术语专业而精准，那副笃定到近乎傲慢的模样，竟让经验丰富的涛哥一时间语塞，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对那些专业术语一无所知，根本无法有效反驳，额头上急出了细密的汗珠。

　　现场的工作人员也彻底骚动起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后台的导演组更是乱成一团，导演抓着对讲机，气急败坏地低吼：“怎么回事？！谁让她这么说的？！道具组！顾问呢？！快联系顾问！”

　　林薇薇反应极快，立刻换上一种温柔体贴、打圆场的语气，柔声道：“杳杳，你是不是最近行程太满，太累了，产生了一些……嗯，错觉？”她巧妙地停顿了一下，留给观众遐想的空间，然后继续道：“这种专业的鉴定非常复杂，还是要交给真正的专家，我们作为嘉宾，分享一些个人的、直观的感受就好。”她这话看似在给苏杳解围，实则句句都在暗示苏杳精神不济、不懂装懂、在胡言乱语。

　　弹幕果然被引导：

　　【还是薇薇人美心善，还给草包台阶下。】

　　【苏杳赶紧顺着台阶下来吧，别硬撑了！脸都丢到太平洋了！】

　　【笑死，还‘承空’？‘铁证’？台词背得挺熟啊，哪个野鸡培训班速成的？】

　　【估计是提前准备了点资料，想来个惊天逆转立人设，结果玩脱了。】

　　【坐等打脸！看她怎么收场！】

　　苏杳却只是淡淡地瞥了林薇薇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了然的淡漠，让林薇薇莫名地心头一悸，后面准备好的话竟卡在了喉咙里。

　　“我很好，神志清醒。”苏杳的声音依旧清冷，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我所言，句句基于织物本身。感受可以主观，但真伪自有标准。若此等赝品被奉为真品，公开展示，才是对‘唐代织金锦’之名，对古代匠人智慧，最大的玷污与不敬。”

　　说完，她不再理会现场的一片混乱、涛哥的尴尬、林薇薇的僵硬以及其他嘉宾探究的目光，也不再去看那已然彻底疯狂、争论不休的弹幕，微微向后，靠坐在椅背上，姿态甚至恢复了一种奇异的优雅与从容，仿佛刚才投下重磅炸弹的人不是她。

　　只有她自己知道，宽大衣袖下，指尖在微微颤抖。

　　这不是她熟悉的世界，这里的规则、人情、甚至评判真伪的标准，都如此不同。她凭借本能和不容亵渎的专业尊严，捅了一个巨大的马蜂窝。

　　后果会如何？

　　她不知道。是更汹涌的网暴？是节目的封杀？还是这个陌生世界权威机构的驳斥？

　　但她苏杳，无论是在步步惊心的大内织造局，还是在这千年之后、规则古怪的“综艺”场上，都绝不会在自己倾注了毕生心血、坚守不移的领域，向显而易见的谬误低头！

　　直播间的在线人数，开始以一种异常恐怖的速度，疯狂飙升。各种社交媒体上，#苏杳指证唐代织金锦为赝品#、#苏杳疯了#、#匠心之旅直播事故# 等词条迅速攀上热搜榜单的尾部，并且热度还在持续发酵。

　　风暴，已因她这寥寥数语，悄然成形，而她，正处在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