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艺糊咖的国宝级弹幕》黎栖竹

8、顾砚的工作室

　　网络上的舆论风向，在苏杳那场堪称惊艳的直播修复后，一夜之间发生了戏剧性的彻底逆转。

　　之前那些言之凿凿质疑她立"学霸人设"、指责一切都是"剧本"的营销号，要么悄悄删除了帖子，要么迅速转变口风，开始撰写起"深扒苏杳惊人技艺背后的传承"之类的文章。#苏杳直播修复古董织机#的词条后面跟了一个鲜红的"爆"字，后面紧跟着#苏杳实力打脸#、#这才是真正的文化自信#等衍生话题，热度持续飙升。更令人瞩目的是，几家颇具分量的官方文化机构官媒也相继转发了相关视频片段，并配文称赞："这才是文化传承者该有的样子！"、"年轻一代的文化自信，就应建立在如此扎实的功底之上。"

　　经纪人芳姐的电话几乎被打爆了，各种高端代言、深度访谈、重量级文化类节目的邀约雪片般飞来，开出的条件一个比一个优厚。"杳杳！我的宝贝！你真是我的福星！"她在电话那头激动得声音发颤，几乎语无伦次，"你知道那几个顶级国牌开出了什么价吗？简直是天价！还有那个国际纪录片频道，想给你做个专题！"

　　"都推掉。"苏杳的声音平静无波，她正在公寓里有条不紊地整理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接下来三个月，我暂时不接任何新的工作。"

　　"什么？！可是......这简直是......" 芳姐在电话那头倒吸一口凉气，几乎要跳起来。

　　"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苏杳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将最后一件素色的、便于活动的常服仔细叠好，放入箱中。箱子里除了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占据大部分空间的，都是她根据记忆和需求，列出详细清单让助理精心准备的各类专用工具：不同型号和材质的镊子。从尖头到弯头，从不锈钢到犀牛角、特制的各色丝线样本、高倍便携放大镜、精确到毫米的皮尺，甚至还有几包她根据古法亲自配制的、用苏木、靛蓝等植物原料研磨而成的固色染料和小瓶的蚕丝蛋白修复液。

　　芳姐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极力消化这个决定，随即，她猛地想起了什么，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了然和谨慎："是为了......顾先生那边那件事？"

　　"嗯。"苏杳没有否认。

　　"我明白了。"芳姐立刻恢复了专业经纪人的精明与果断，"放心吧，这边所有的接洽和婉拒工作我都会处理好，绝对保证不让任何闲杂事务打扰到你。工作室那边如果需要任何支援，随时联系我，我24小时待命。"

　　挂断电话，苏杳将行李箱合上，目光落在窗外湛蓝的天空上。今天，她就要正式前往顾砚提供的那个工作室，开始着手修复那件极具挑战性的唐代织锦。想到即将要面对那堆被形容为"碎线乱锦"的千年遗珍，她平静的心湖难得地泛起一丝细微的涟漪。那不是畏惧，而是顶尖工匠在面对一项极致挑战时，本能涌现的兴奋与期待。

　　顾砚派来的车是一辆低调的黑色迈巴赫，早已无声地停在楼下。司机恭敬地为她放好行李。一小时后，车子平稳地驶离了喧嚣的市区，向着城郊方向开去。

　　工作室坐落在一片规划精良、环境清幽的生态艺术区深处，是一栋独门独院的三层中式现代风格建筑，被一片疏密有致的竹林环绕，灰墙黛瓦，线条简洁，既有现代建筑的利落，又融入了传统东方美学的意境，显得格外静谧。顾砚亲自在门口等候，今天他穿着一件质感极佳的深蓝色羊绒针织衫和一条剪裁合体的灰色休闲长裤，比起平日在镜头前或正式场合，少了几分遥不可及的疏离感，多了几分儒雅随和。

　　"欢迎来到寒舍，苏老师。"他微笑着上前，自然地接过她手中装工具的拎包，引着她往里走，"这里已经完全按照您之前提出的要求准备和调整过了，希望能符合您的工作习惯。"

　　走进工作室内部，饶是见多识广的苏杳，也不由得微微挑眉。这里与其说是一个私人工作室，不如说是一个融合了小型博物馆陈列、顶级科研实验室与传统手工作坊功能的特殊空间。

　　一层是宽敞的接待区和核心的材料储备库。恒温恒湿的透明玻璃立柜像列队的士兵，分门别类地存放着各种各样、琳琅满目的丝线、天然染料和金线样品，每一卷都附有详细的标签，注明产地、规格和入库时间。苏杳只扫了一眼，就精准地认出了几卷色泽纯正、丝光润泽的湖州产顶级真丝，其品质之佳，与她当年在织造局时使用的上等官纱相比，也不遑多让。

　　"这些丝线是过去几年从世界各地主要的丝绸产区陆续搜集来的，"顾砚注意到她审视的目光，在一旁解释道，"上次听您提到需要尽可能匹配原物的材料，我又让人加急从日本京都和意大利科莫调了一批品质最好的过来，昨天刚到，已经做过除尘和适应性处理了。"

　　苏杳轻轻点头，目光继而投向一个单独控温控湿的特殊恒温柜。里面整齐排列着数十种不同规格、色泽有微妙差异的金线样品，从极细如发丝的捻金线到稍粗的片金线、扁金线，一应俱全。

　　"唐代尚赤金，偏爱其温暖厚重的色泽，"她隔着玻璃，精准地点出其中几卷，"这几卷色泽偏暖黄，光泽内敛，更接近唐代‘捻金线’的工艺效果和呈色。旁边那些，"她指向另外几卷明显亮闪闪的，"色泽过于浮艳刺目，是现代电解金技术的产物，不符合要求。"

　　顾砚眼中再次闪过难以掩饰的讶异，他立刻示意旁边一位穿着白色工作服、一直安静待命的工作人员："记下苏老师的要求，把所有不符合标准的金线样品立刻撤换掉，按照苏老师指出的方向去搜寻补充。"

　　"是，顾先生。"

　　二层是整个工作室的核心区域：工作区。朝南是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窗，安装了专业的防紫外线涂层和可调节百叶，确保室内光线始终充足而柔和，不会对脆弱文物造成伤害。区域中央摆放着一张特制的超大号抗静电工作台，台面是可以根据工作需要灵活调节角度的防静电强化玻璃，四周安装了可多维度移动的带灯放大镜和补光系统。墙角立着几个造型特殊、可调节的铝合金绷架，显然是用来多点支撑、固定那些脆弱不堪的珍贵织物，避免其因自身重力产生二次损伤。

　　最让苏杳感到满意的，是工作台旁配置的一台高精度的数码显微镜和一套先进的纤维成分分析仪。这是这个时代科技赋予她的"火眼金睛"，能帮她更精准、更微观地判断丝线纤维的老化程度、污染物种类成分，为修复决策提供科学依据。

　　"隔壁是独立的消毒准备间和一个小型染色调试间，"顾砚继续引着她参观，"所有设备都是目前能找到的专业级别。三楼是我的私人藏书区和休息室，有独立的出入口，绝对保证不会有人上来打扰到您的工作。"

　　苏杳缓缓走到中央的工作台前，伸出指尖，轻轻抚过冰凉光滑的台面，感受着其优异的质感："很好。"她只说了两个字，但语气中的认可让顾砚暗自松了口气。

　　她随即打开自己随身带来的那个紫檀木工具盒。这是她根据记忆里的图样，特意寻人定制的。盒盖开启，内部以天鹅绒衬底，整齐嵌放着各式特制的、甚至有些造型古怪的工具：犀牛角精心打磨而成的挑针、用于微力敲击整理的象牙小锤、不同尺寸的竹制绷子、以及几把造型奇特、连顾砚都叫不出名字的古式工具，如"绫刀"、"纬管"等。

　　顾砚探究的目光在那套明显带有古韵的工具上停留了片刻，眼底的好奇几乎要满溢出来，但他终究还是恪守承诺，没有多问一句。

　　"现在，"苏杳转过身，神情变得无比专注和郑重，"可以请出那件等待重生的织物了。"

　　顾砚神色一肃，点了点头。他走到墙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通过指纹和密码打开了一道暗门，里面是一个小型的恒温恒湿保险库。他从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特制的、内部有柔软减震填充物的保存箱。回到工作台，他戴上白手套，在苏杳的注视下，一层层打开保存箱，揭开里面覆盖的无酸软纸，那件破损严重的唐代织锦残骸，终于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充足而柔和的光线下。

　　实物，远比照片上看到的更加触目惊心。丝线脆弱得仿佛呼吸重一些都会使其碎裂，大片大片的图案缺失使得原本华美的纹样支离破碎，难以辨认，原本璀璨的金线因氧化而大面积发黑黯淡，失去了往日光辉。整件织物像一只被风雨摧残后、濒临死亡的绝美蝴蝶标本，美丽依旧，却脆弱得令人心碎。

　　苏杳戴上特制的轻薄呼吸口罩，防止飞沫污染文物。她拿起一枚犀牛角挑针，屏住呼吸，以极其轻柔、稳定的力道，小心翼翼地拨开一处纠结在一起的丝线团。透过高倍放大镜，她能清晰地看到丝线纤维内部已经出现了严重的老化空洞和断裂。

　　"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一些。"她轻声道，声音在口罩下显得有些闷，"丝素蛋白流失严重，纤维内部结构松弛，机械强度恐怕不足鼎盛时期的三成。"

　　顾砚站在一旁，几乎屏住了呼吸，声音不自觉地压低："还有希望吗？"

　　苏杳没有立即回答。她换了几个不同的角度和光线条件，仔细观察织物整体的色泽、破损边缘的状态。然后，她用微型剪刀，在极其不起眼的破损边缘，取样了几乎肉眼不可见的一小段丝线纤维，放在纤维分析仪的载物台上进行成分和结构分析。

　　"需要从经纬线的节点处，逐根进行渗透性加固。"她终于开口，语气沉稳而笃定，"用我特制的蚕丝蛋白修复液，以微量注射的方式，精准渗透到每根丝线的纤维内部，填补空洞，增强其韧性和强度。然后，才能开始逐根补织缺失的部分。至于金线，"她顿了顿，"需要先用极温和的物理方法小心去除表面的氧化层，再用药性温和的植物提取固色剂进行稳定处理，防止其继续劣化。"

　　她一边说，一边已经拿起笔，在一本专门的工作日志上快速记录起来。她的字迹清秀工整，但其中夹杂了大量顾砚完全看不懂的专业符号、简图和一些奇怪的计量单位，显然是一套独立的、高度专业化的记录系统。

　　"第一步，必须进行彻底的、无损的物理清洁和消毒，去除表面尘埃和微生物。第二步，丝线加固，这是最耗时也最关键的基底工作。第三步……"

　　她的笔尖突然停住，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顾砚："这个过程会非常缓慢，急不得，也快不了。可能一个月，也可能需要三个月，甚至更久。在此期间，这个工作室内，不能有任何不必要的打扰，需要绝对的安静和专注。"

　　"我完全明白。"顾砚郑重承诺，眼神坚定，"从此刻起，这里就是您的绝对领域，一切由您全权做主。我会吩咐下去，未经您的允许，连我都不会随意踏入。"

　　苏杳点了点头，对他的配合表示满意。她重新俯下身，将全部心神投入到工作台上那片脆弱的历史碎片中。午后温暖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她专注而沉静的侧脸上，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光晕。这一刻，她不再像是娱乐圈那个备受争议的女明星，更像是一位正在举行某种神圣而古老仪式的祭司，虔诚地面对着时间的遗物。

　　顾砚静静地退到靠近门口的休息区，却没有离开。他选择了一张舒适的扶手椅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苏杳的身影。他看着她在现代精密的数码显微镜下观察样本，又看着她熟练地拿起那些充满古意的犀牛角挑针和竹绷，在现代科技与古老技艺之间自如切换。两种看似格格不入的元素，在她手中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难以言喻的和谐与美感。

　　这一刻，顾砚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他无比确信自己找到了对的人，来做这件几乎被所有人判定为"不可能"的事情。

　　而苏杳，已经完全沉浸在了那个由经纬丝线构筑的微观世界里。指尖拂过千年之前的丝线，她仿佛能跨越时空，听见那个时代织机规律的"唧唧"声响，看见大唐宫廷织坊里，那些无名匠人伏在织机前忙碌穿梭的身影，感受到他们对极致技艺的追求与热忱。

　　这件凝聚了无数心血与时代华光的织锦，她一定要让它，在这新时代里，获得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