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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祭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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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刚蒙蒙亮,老张馄饨店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
队伍从马路这一边一直排到另一边,把本就狭窄的路堵的水泄不通。
路思齐排在队伍中间,随着人群向前挪动,他的右手拿着保温桶,左手一刻不停地整理西装上的褶皱。
李谨去世后,他总是把自己折腾得乱七八糟,连脸都不愿意洗,但今天却一反常态选了一套最华丽的西装,把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人模人样的出现。
——夸张的像是随时要去接亲的新郎官。
今天是工作日,所有食客都行色匆匆,队伍移动的很快,没多久路思齐就站在了摊位前。
店里面,三四个带着帽子口罩的杂工正忙着热火朝天,打包馄饨、整理盒子一刻不停,店长老张叔也不得清闲,正带着帽子口罩正低头专注地搅汤。
“张叔。”路思齐递上手里的保温桶,“来份牛肉馄饨,多加紫菜,不要葱花。”
他的话音刚落下,老张搅馄饨汤的手一顿,似乎是听到久违的声音,他抬起头愣了一秒,而后抢过路思齐的保温桶大步跑进后厨去。
路思齐哭笑不得,从队伍里出来挤出来站在在店外面。
没过多久,老张端着沉甸甸一桶馄饨跑出来,用厨师帽垫着桶底,热气随着他的奔跑拉成一条长线。
路思齐探头看过去,只见紫菜几乎铺满了整个保温桶,根本看不见馄饨的踪影。
“张叔。”路思齐连忙接过桶,放在桌子上盖好盖子,抬手拎了拎,桶里的馄饨是其他客人的两倍有余,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张叔总是这样,怎么说也不听。
“你又弄这么多,他吃不完。”路思齐嗓音沙哑。
“浑小子。”
老张低骂一句,皱着脸,拍了拍保温桶有些发黄的外壳,他还想说点什么,但话到了嘴边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路思齐知道张叔还在担心自己,有很多话想嘱咐,他拉开张叔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无声的说了句“没事。”
然后从兜里掏出来打火机和烟,给张叔点上,又给自己也点了一根。
路思齐拉着张叔走到路边,市井的烟火吵闹与他们隔绝起来。
老张蹙着眉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老张踌躇了很久,最终还是张口道:“小路啊,有句话张叔还是要说的。”
“小李……他走了一年了,你也该走出来了。”老张拍了拍路思齐的肩,眼神在他身上巡视。“你也就今天穿的有个人样。”
路思齐深深的吐出一口烟气,眼前烟雾缭绕却掩盖不住他眼下的乌青,他已经很久没休息了,眉宇之间有一股挥散不去的颓废。
“叔。”路思齐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又干又痛,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腔“都是我的错,他一直在怪我。”
“一年了,他一次都没有来我梦里看过我。”
这一年以来,路思齐一闭眼不是黑暗,全是两个人的曾经。
那个时候路思齐刚刚创业,两个人就住在城中村的一居室里。
家里不同意两个人在一起,路思齐就连着几年不回家。
冬天冷的呵气成霜,李谨就搂着路思齐把他抱进怀里,声音带着憧憬。
李谨说过,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那时候的路思齐缩在他怀里一脸真诚的保证:“放心吧,一定会有的。”
老张轻叹了口气,抬起手拍了拍路思齐的背:“孩子……”
路思齐知道老张要说什么,他不想让老张太担心,强撑起一抹笑。
“好了张叔,不说了,我先走了。”路思齐捻灭烟头,拿着保温桶仓促的冲老张摆摆手。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车里。
坐在车里,他紧紧攥着方向盘,沉重的呼吸。许久之后,他看向副驾驶上的保温桶,呼吸逐渐平复下来,没来由的,他想到了李谨唏哩呼噜吃馄饨样子,伸手点了一下保温桶的盖子,笑了。
“很久没吃了吧,”路思齐喃喃道,“今天你有口服了。”
他帮保温桶系上安全带,拍了拍,确定放稳之后才发动汽车。
车一路开到城外,一片种着白玫瑰的花圃。白玫瑰是李谨生前最喜欢的花,李谨去后,路思齐就包了一片空地专门种白玫瑰,又请了七八个花农精心打理花田。
“小路总,又来摘花啊。”
“小路总今天真帅像新郎官!”几个花农夸奖。
这些话像一只无形的手把路的心脏狠狠攥了一下,他压抑着抽痛,面色如常的回答:“是啊,去晚了怕我的新娘生气。”
路思齐应了一声,选了几朵将开未开的花,小心翼翼的带进了车里。
花香弥漫在车内,路思齐深吸一口气,强挤出一抹笑发动了汽车驶向墓地,从花田通往墓地的这条路,路思齐走了很多次。
这一年以来路思齐就像是住在了墓地,只要有空就会去墓地,从白天坐到晚上,和李谨念叨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郊区的路上车辆很少,路思齐开的很快到了墓地。
他穿着西装,怀里抱着花,手里还拿着李谨最喜欢的馄饨。
他一步步朝自己爱人走过去。李谨的照片是路思齐选的,清冷俊美,照片上的李谨是笑着的,但眼神中却透着冷淡疏离。
上次带来的花被风吹到一边,路思齐把手中的花替换过去,摆在照片旁边,路思齐弯腰打开保温桶的盖子。霎时间,混着紫菜的香气的味道弥漫开来,与墓地的冷清显得格格不入
路思齐站直身子,张开双臂转了个圈:“今天这身怎么样?”
“是我们俩办婚礼的时候你选的,就是感觉袖子有点变短了?”
“……”
“最近刘明他们都说我瘦了,非要劝我吃饭,”
路思齐靠着墓碑坐下,头靠着李谨的照片,轻轻摇头: “他们不懂,你看我现在这样挺好的,我在保持身材,不然过两年比你老的多了,你看不上我了怎么办?”
“对了,我还给你带了馄饨,好久没吃了吧,来尝尝。”
路思齐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手边的馄饨,他打开盖子,侧身放到墓碑前。
馄饨的热气飘过李谨灰白的照片,一路向天空升腾,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路思齐笑着,搅了搅桶里的馄饨:“臭老张,偏心眼,给你这么多馄饨。”
忽然,几滴温热的水毫无预兆的落在了冰冷的瓷砖上。
低着头的路思齐不再说话,整个人瘫坐的靠着墓碑上,呆呆地望着墓碑。
过了好久,他才怯懦的问:“对不起,你还在怪我吗?”
一只手无力的滑落在石碑台上,冰冷而坚硬的触感就像一年前李谨躺在停尸房的手一样冰冷,他紧紧的攥紧手控制不住的发抖。
寂静的墓园里,只有风声回应,路思齐再也等不来李谨的回应,他曾无数次的想过如果自己那天答应了李谨提出的离婚,如果自己没有一直逃避……那李谨就不会在拿离婚协议的路上被人杀害。
“是我的错,我不该逃避的,我只是怕…怕失去你。”
“我不该对你乱发脾气,也不该限制你的生活,我只是......只是害怕。”
他等不到李谨的回答,只能一遍遍的说着自己内心深处的愧疚,这一年来他无时无刻的不再后悔,他恨自己的固执,他不渴望得到李谨的原谅却想再见李谨一面,可惜已经不可能了,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对不起。
太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只有一线红芒在地平线上,一排排墓碑在昏暗的光影中矗立着,整个墓园只有路一个人,秋风吹过栅栏外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
路思齐靠在李谨的墓碑上,低声喃喃,逐渐失去意识。
一直到傍晚,路思齐靠在墓碑上醒过来,他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脸色惨白嘴唇也没有血色。
路思齐整个人都被哀痛笼罩着,他看了一眼身边的馄饨,早已经凉透了,他也该走了。
他双手用力的揉了揉自己的脸,迫使自己不在李谨面前太过憔悴,他慢慢扶着冰冷的石碑站起来,然后理了理西装上的褶皱。
墓碑上,那张熟悉的脸仍旧安稳不动,路轻轻摸了摸照片:“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改天来看你。”
他弯下腰低头轻轻的虔诚地吻了一下,照片上的李谨,转身朝着墓园的大门一步步走过去。
天色逐渐黯淡一阵风吹过,小路两边的树叶被吹的沙沙作响。
连续走了几步,路思齐停住了脚步,几秒之后他转身看向远处的爱人,李谨仍旧孤单的躺在那里。
就在这一刻,两行泪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路思齐狼狈得抹掉,可却哭的更凶了,他不知道缘由也无法停止。
不知道哭了多久,他终于平复下来,踉踉跄跄地朝车跑进车里。
秋水雾气凝结在风挡玻璃上,车子启动,暖风从下向上吹,把冷气都吹散。路思齐把靠在方向盘上,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机上的天气预报,深蓝的颜色里掺杂着无数雨线,提示他大雨即将来临。
车缓缓将开出墓园。
这里是郊区平时车辆很少,又遇上大雨,所以路上的车寥寥无几。
视线被雨幕遮挡大部分,天色阴沉昏暗路思齐的车速很慢。
整个车被雨打的啪嗒作响,雨刷器几乎毫无作用,雨水争先恐后的打在车窗上,刚刚刷过的地方不到一秒瞬间又形成新的雨幕。眼前的马路灰蒙蒙一片。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是刘明。
刘明和路思齐从中学的时候就是哥们,后来李谨转学过来两个人能在一起,刘明没少牵线搭桥。
一直到大学三个人虽然不同学校但好在是一个城市,经常一起聚聚,毕业之后刘明成了律师,路思齐还经常打趣他。
李谨意外去世之后,路思齐太过于憔悴,刘明每过几天都会打三四个电话,以确定路思齐没有殉情。
电话铃声不知疲倦的在车内响起,仿佛打不通就会一直打下去。
路思齐摁了一下方向盘上的接通键。
刚接通刘明急切的声音就在车内响起:“你去看他了?你没事吧?”
虽然隔着手机看不到刘明的表情,但路思齐能想象到刘明问这话时候的表情。
“我能有什么事?”
“没殉情就行,过几天我律所不忙了出来聚聚。”
“好。”路思齐无奈的扯起嘴角。
路思齐还想说什么,却对面的车灯晃了眼。
“呜————”卡车的鸣笛声冲天而起,而后,一个扭曲的红色长方形从对向车道驶过。
就在瞬间。
卡车右侧蓝色的 SUV 突然像发射的火箭一样冲撞向对向车道,远光灯照进路斯齐的车里。
两辆车头毫无预兆的发出巨大的碰撞声,车的外观瞬间凹陷,弹出的安全气囊被玻璃碎屑瞬间划破,路思齐的头直直撞在方向盘上。
嗡——
一阵眩晕伴随着耳鸣袭来,满目的猩红逐渐被黑暗占据,意识几近涣散。
我大概要死了……也许今天的雨是李谨在哭……
好后悔,没有答应李谨,好后悔……一直在逃避……好后悔……
也许马上就要见到李谨了……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在黄泉见到自己……
眼前已经一片黑暗,耳边似乎还有刘明不断的在叫自己的名字,可路思齐已经说不出话了。
意识瞬间消失,身体突然注入一阵暖流,世界瞬间陷入无边的黑暗和死寂。
……
滴滴——
一阵车笛声音贸然的闯入耳内,路思齐有些耳鸣。
什么声音?是汽车的声音?
路思齐头疼欲裂,身体像是要散架了一样哪哪都使不上力,他费力的抬起眼皮,黑暗渐渐褪去。
紧接着一道白光闪过,路思齐旁边的空位停进了一辆奔驰。
他缓过神,借着隔壁的车灯目光逐渐澄明。
路思齐透过车窗往外看。
这是天堂?还是地狱?
这里怎么跟自己家的停车场长得一摸一样?
自己不是遭遇车祸死了吗?
可看着周围了环境,完全不像遭遇过车祸的样子,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除了有一些凌乱和一些酒味混杂着香水的味道之外,没有一丝的血迹。
他摸索出自己的手机按亮屏幕,锁屏是一张从高空拍摄的夜景,这张照片是他和李谨第一次旅行时,李谨在飞机落地之前拍的,而这个锁屏自己前天就已经换了,换成一张李谨站在海滩前逗猫的照片。
还有锁屏的字体,在昨天就被换成了更圆润的新字体,可如今却仍是棱角分明的默认字体。
锁屏的上方写着现在的时间,最上方是巨大的 22:47,在这行数字下面是今天的日期:
2027 年 5 月 3 日
看到日期的那一刻路思齐条件反射地关上了手机,这一切都太过荒唐,以至于他一时间无法接受。
时间在他身上仿佛倒带了,在他毫不知情的时候倒退到了一年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