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之外》雨习IRIS

2、破例

　　北京陈晗逸工作室的玻璃会议室里，空气仿佛凝固了。投影仪亮着，墙上那张照片已经停留了十分钟。

　　照片上的陈晗逸微微侧首，眼神穿过虚幻的灯光，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恰到好处的阴影，将他平日里被精心修饰的棱角柔和了几分。

　　不是红毯上那种标准的明星笑容，而是带着一丝疲惫、一点好奇，还有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这张...确实不一样。"
　　造型师张蔓第一个打破沉默，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赞叹。

　　林姐抱着手臂站在窗边，晨光为她的侧影镀上一层金边："社交媒体团队测试了三组照片，这张的点击率高出平均值47%，停留时长多出两倍。"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议论声。

　　陈晗逸很少对宣传物料发表具体意见，但这次是他亲自要求团队评估这张"回眸照"的效果。这个不寻常的举动让所有人都嗅到了一丝特别的气息。

　　"摄影师是谁？"张蔓问。

　　"贺习，《前沿》的新人，入行两年，主要拍些边角料。"林姐滑动平板，调出几组贺习其他的作品，"但他镜头下的明星...怎么说，都特别'活'。"

　　她调出几组贺习的其他作品：一位以甜美形象著称的女歌手掩嘴笑时露出的眼角笑纹；严肃派老戏骨在后台和年轻工作人员吃冰淇淋的顽皮表情；当红流量小生在获奖瞬间眼眶发红的脆弱模样。

　　每一张都打破了被拍摄者惯有的公众形象，却意外地捕捉到了他们作为"人"的真实瞬间。

　　"他专拍这种...不完美的瞬间？"宣传助理小声问。

　　"不，"陈晗逸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安静下来，"他拍的是真实的瞬间。"

　　林姐瞥了眼自家艺人。

　　陈晗逸坐在角落的软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目光仍停留在投影上。

　　这种专注度在他身上很少见——除非是研读特别好的剧本。

　　"联系他。"

　　陈晗逸站起身，"买下版权，另外..."他顿了顿，看向一边的林姐，"问问他有没有兴趣跟《回响》。"

　　林姐挑眉，有些意外："你确定？我们通常用合作过的大牌摄影师。怎么，真看上他了？新人，履历很干净，但也意味着经验不足。”

　　"他的镜头很诚实。”

　　“他拍的不是‘影帝陈晗逸’，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陈晗逸留下这句话，笑了笑，走出了会议室。

　　林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没再多说，她跟了陈晗逸十年，很少见他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媒体人如此感兴趣。

　　然后打开贺习的资料页面，在"备注"栏里输入了几个字：特别关注。

　　贺习在上海的出租屋有五十平米，温馨随性，柔软的布艺沙发配米色落地灯，窗台上各色的多肉植物被照顾的欣欣向荣，就是厨房小得转不开身。

　　他正准备着今天的晚饭，弯腰从电磁炉上端起煮好的泡面，手机突然发出声响，在口袋里震动。

　　贺习皱了皱眉掏出手机，陌生号码。

　　"喂？"他用肩膀夹住手机，双手在操作台上忙着拯救即将溢出的泡面汤。

　　"请问是贺习先生吗？"

　　一个低沉的男声，音色醇厚，带着某种难以形容的磁性。

　　"是我，您哪位？"

　　贺习手一抖，泡面碗倾斜，滚烫的汤汁溅在手背上。他倒吸一口气，碗"啪"地掉在地上，面条和汤汁在地板上摊开一片狼藉。

　　电话那头似乎愣了一下："你还好吗？"

　　"没事！"

　　贺习狼狈地抓起抹布，"抱歉，您是...？"

　　"陈晗逸。"

　　抹布掉在了泡面上。

　　贺习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贺先生？"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关切。

　　"在！我在！"

　　贺习声音高了八度，随即懊恼地闭了闭眼，心中嘀咕自己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像个毛头小子一样。

　　"陈老师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打扰你吃饭了？"

　　"不不不，只是泡面..."贺习看了眼地上的惨状，"呃，已经吃完了。"

　　"关于那张照片，"陈晗逸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比红毯上听到的更真实，带着细微的电流声，"团队应该联系过你了，我很喜欢。"

　　"谢谢！那是...运气好。"

　　贺习无意识地用拖鞋尖戳着地上的面条，心跳依旧快的不像话。

　　"不，是天赋。"

　　陈晗逸停顿了一下，好像在思索什么。

　　"我冒昧问一句，你对跟拍有兴趣吗？我的新电影《回响》半个月后开拍，需要很多专题照片和一些跟组媒体。"

　　贺习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电影跟拍？陈晗逸的新片？！

　　这相当于从街拍小记者直接跳到了一线项目！
　　这不仅仅是职业的跃升，更是……一个能够近距离观察、记录这颗璀璨星辰的机会。

　　"有兴趣！当然有兴趣！"他声音里的雀跃几乎要溢出来，这真是个天大的惊喜，说是梦想成真都不为过！
　　随即贺习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认真可靠一些，"我是说，如果你们觉得我合适的话。"
　　"那就这么定了。"

　　陈晗逸似乎又笑了一下，"林姐会联系你详谈。"

　　电话挂断后，贺习呆立了整整两分钟，然后猛地跳起来，膝盖撞到了茶几也顾不上疼。

　　他抓起相机，怪叫了几声，蹦蹦跳跳地对着地上那摊泡面拍了一张精美构图的照片，在备注里美滋滋的写下：职业生涯的转折点，值得纪念的晚餐。

　　林姐的动作比贺习预想的还快。

　　第二天一早，他就被叫到了《前沿》主编的办公室。

　　主编汪明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媒体人，此刻正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着贺习："你小子什么时候搭上陈晗逸的？"

　　"昨天红毯，就...拍了张照片。"贺习有些不自在的蹭了蹭鞋尖。

　　"你要飞黄腾达了，"汪明笑着递过一份合约，"他们点名要你全程跟组《回响》的宣传期，剧组探班至少三个月，还有以后的试映礼。"

　　贺习接过文件，条款优厚得不可思议："这...是不是搞错了？"

　　"错不了。"汪明意味深长地说，"陈晗逸工作室做事向来谨慎，他们看中的是你镜头下的'真实感'。"
　　他特别重读了最后三个字。

　　"我需要做什么准备？"

　　"两周后去剧组报到，设备用杂志社最好的那套。"汪明顿了顿，语重心长道，“另外，别被明星的光环晃花了眼，记住你是去工作的。"

　　贺习点头，却忍不住嘴角上扬，心中雀跃。

　　一走出办公室，同事们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追着他——消息显然已经传开了。

　　"贺习！"摄影组组长拦住他，"听说你要去拍陈晗逸？"

　　"嗯，跟拍新电影。"贺习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出卖了他内心的激动。

　　"小心点，"组长压低声音，"那个团队出了名的难搞，上次老赵去拍，被挑了一堆毛病，最后照片全被毙了。"

　　贺习一顿，皱眉道："为什么？"

　　“说拍得'太商业'，不够'真实'。”组长撇嘴，“谁知道这些大腕想要什么。”

　　下班回到家后，贺习还没来得及脱衣服就放下背包打开电脑，开始搜索陈晗逸的所有公开照片。

　　确实，绝大多数都是精致的宣传照，就连所谓的"街拍"也明显是精心摆拍的。

　　少数几张被粉丝称为"神图"的，都是不经意间的抓拍——片场皱眉读剧本的侧脸，获奖时一瞬间的恍惚，机场被粉丝围堵时微微紧绷的下颌线。

　　他正看得入神，手机弹出林姐的消息：

　　「周六上午九点，影视基地3号门，带上你的相机和...」

　　消息在这里停顿了几秒，「...和你自己就好。」

　　贺习回复了确认，然后打开有些落灰的行李箱。跟拍三个月意味着暂住北京，他得赶快收拾行李，租个公寓存放家当。

　　未来在北京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呢？

　　陈晗逸……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贺习对此期待不已。

　　与此同时，北京夢禾社区某栋高层住宅里，林姐将一份档案轻轻放在陈晗逸面前宽阔的玻璃茶几上。

　　"贺习的背景调查，"她端起身后茶台上的骨瓷杯，抿了口清茶，"有点意思。"

　　陈晗逸放下手里的剧本，从沙发上坐起身，翻开文件："上海交大毕业，两年摄影经验，不错，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翻到最后一页。"

　　陈晗逸依言翻页，眉头渐渐皱起："家庭背景模糊？被掩盖了吗？"

　　"我们怀疑是上海那边贺家的人，"林姐点头，"普通人的家庭背景不会刻意掩埋的。”

　　她抿了抿嘴，有些欲言又止：“你知道贺家的小少爷吗？”

　　陈晗逸翻页的手一顿，抬头挑眉示意林姐继续说下去。

　　“就是那个东方国际酒店老总家的二儿子，听说三年前离家出走，断绝经济往来，对外说是搞艺术去了。"

　　“我们认为……这位小少爷就是贺习。”

　　陈晗逸边听边翻查档案，文件里有几张偷拍照：贺习挤地铁，贺习在路边摊吃面，贺习抱着相机睡在杂志社沙发上。

　　"为什么？"他问。

　　"不清楚，豪门秘辛吧。"林姐收起文件，"要揭穿他吗？"

　　陈晗逸重新靠回沙发里，垂眸摇了摇头，轻声道："每个人都有不想提的过去。"

　　他拿起剧本，却发现怎么也看不进去，脑海里只有贺习红毯上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重要的是他现在是谁。"

　　林姐也坐进一旁的单人沙发，若有所思："你对他很宽容。"

　　陈晗逸动作一顿。

　　"因为，他拍照片的方式..."他寻找着合适的词，"像在倾听。"

　　林姐放下茶杯挑眉道："你确定这只是关于摄影？"

　　陈晗逸没有回答，转而继续看起剧本，但林姐注意到，整整十分钟过去了，他还没有翻过一页。

　　窗外的夕阳为他的侧影镀上一层金边，在那张总是平静无波的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周六清晨，贺习提前三天便飞来北京，安顿好自己的新窝。

　　今天他比约定时间早了一小时到达了影视基地。

　　三月初的北京，清晨气温仍低，拍摄地点已经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工作人员们快步走过，布置着场地调整着机位。边缘是各色的搭建棚子，代表着不同部门的场地和临时办公区。

　　贺习领完工作牌没有先去媒体区，而是按照林姐说的，跺着脚在基地门口等待，呵出的白气在空气中消散。

　　一辆黑色保姆车准时在九点整到达。

　　车门滑开，陈晗逸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休闲裤走下来，没化妆的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眼角有淡淡的倦意。

　　"早。"

　　他一抬头便看到了贺习，年轻人缩在冲锋衣里鼻尖冻得有些红。陈晗逸笑了笑，对贺习点头，"吃早饭了吗？"

　　“陈老师早。”

　　贺习摇头，搓了搓手，随即从包里掏出一个纸袋："还没，买了三明治，要分你一个吗？"

　　这个举动让旁边的林姐挑了挑眉——很少有人会在陈晗逸面前这么...随意。她下意识地看向陈晗逸，准备随时打圆场。

　　而出乎意料的是，陈晗逸眨了眨眼，伸手，

　　接过了三明治。

　　"谢谢，正好饿了。"

　　去化妆间的路上，气氛有些诡异。

　　他们沉默地吃着三明治，林姐在一旁时不时瞟过几眼。贺习则偷偷观察陈晗逸——他吃东西很专注，细嚼慢咽，指尖不小心沾到蛋黄酱时，会微微皱眉。

　　"第一次跟组？"陈晗逸突然问，声音打破了走廊的寂静。

　　"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贺习迅速咽下口中的食物，感觉心跳又开始加速。
　　"注意剧组机器轨道，别在拍摄时出声，"陈晗逸想了想，补充道，"还有就是...别只拍好看的角度。"

　　贺习讶异："通常艺人不是都希望拍好看吗？"

　　"角色不需要好看，"陈晗逸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某种贺习尚未完全理解的重量。

　　"需要真实。"

　　化妆间门口，陈晗逸停下脚步，转身面对贺习。

　　他的目光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深邃："今天拍第三场，情绪比较重，可能没什么好拍的。"

　　"我会找到值得记录的瞬间。"

　　贺习不假思索地说，语气中的笃定让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陈晗逸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像是要穿透什么，直达内心最深处："我期待你的镜头。"

　　当化妆间的门关上后，贺习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手心全是汗。

　　他低头检查相机设置，心跳快得不正常。
　　这不是面对明星的紧张，而是某种更私密的期待——就像即将翻开一本期待已久的好书。

　　这个人们眼中高高在上的影帝先生，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冷，反而……很好相处的样子。

　　他不知道的是，化妆间里，陈晗逸正对林姐说："告诉宣传组，这次的媒体版头照片...全部交给贺习，我自己和导演沟通决定用哪张。"

　　林姐的眉毛几乎要飞到发际线："你确定？这从来没有过先例。"

　　陈晗逸闭上眼睛让化妆师上妆："那就开个先例。"

　　走廊上，贺习低头检查相机设置，晨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手上，为相机金属外壳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泽。他轻轻擦拭镜头，仿佛在擦拭一个崭新的开始。

　　远处传来剧组准备开工的嘈杂声，一个新的故事，正在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