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霜寒定山河》端木惜音

9、霜刃藏心

　　可纳兰若卿也清楚，这些都是奢望。

　　泠寒霜以权利为诱饵，是恩赐，更是枷锁。

　　在无形之中锁住了他的脚步，也锁住了他的心。

　　他若想在朝堂上立足，若想有朝一日能拥有保护姜慕雪的能力，便只能暂且收起所有的棱角与执念，顺着泠寒霜的心意，做她手中听话的“傀儡驸马”。

　　纳兰若卿为此开始学着委曲求全。

　　他表面上对泠寒霜言听计从，暗地里却在悄悄联络往日科举时结识的同窗、志同道合的旧部，积蓄力量。

　　他越是显得忠诚，泠寒霜对他便越是放心，也越是离不开他，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救出姜慕雪。

　　朝堂上，他不再是那个刚正不阿的新科状元，而是处处替昭宁公主说话，为她的主张站台的驸马，哪怕有些决策违背他的本心，纳兰若卿也不得不做硬着头皮去做。

　　昭宁公主府里，他与泠寒霜虚与委蛇，陪着她练剑、讲书，听她发号施令，脸上总挂着恰到好处的顺从与恭敬，可眼底深处却藏着化不开的隐忍与冰冷。

　　每一次弯腰行礼，每一句违心的附和，每一次眼睁睁看着泠寒霜的权势不断扩张，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摩擦。

　　纳兰若卿的眼神越来越冷，手段也越来越狠。

　　面对朝堂上与泠寒霜敌对的势力，他不再心慈手软，而是借着吏部的权力，精准打击，毫不留情。

　　旁人只道新科状元一朝得势便失了本心，变得趋炎附势、心狠手辣。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所有的狠厉，不过是为了守护心底那一点仅存的温暖。

　　在夜深人静时，纳兰若卿常常坐在窗前，他总会拿出那枝早已干枯的红梅，指尖轻轻摩挲红梅，默念姜慕雪的名字，望着她所在的偏院方向，思念成疾。

　　纳兰若卿一遍遍告诉自己：忍一忍，再忍一忍。

　　等他握住真正的权柄，等他有能力对抗皇权的压迫，等他能挣脱这无形的枷锁。

　　他就一定能把姜慕雪从这泥沼里拉出来，还她一个名正言顺的正妻身份，还她一个安稳幸福的家。

　　只是，这隐忍的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头，而朝堂的暗流汹涌、昭宁公主府的算计，又让这条路变得愈发艰难。

　　纳兰若卿只能在刀尖上小心翼翼的周旋，在权力的棋局中步步为营，把对姜慕雪的思念与愧疚，都化作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力量。

　　而泠寒霜，看着纳兰若卿在朝堂上步步为营，看着他把吏部的积弊一一厘清，看着他在禁军里建立威信，极其满意。

　　纳兰若卿越是能干，她的棋局就越稳，她的胜算就越大。

　　至于纳兰若卿心里装着谁，泠寒霜从来不在乎。

　　她在乎的从来都是，她需要纳兰若卿的时候，坚定不移的站在她身边，成为她最锋利的那把刀。

　　泠寒霜，站在权力的顶峰，看着纳兰若卿在她的棋局中挣扎，看着姜慕雪在偏院中度日如年。

　　昭宁公主府西北角的偏院，像是被人遗忘的角落，唯有院角那株百年老梅树，岁岁枯荣，默默陪着姜慕雪熬过一个又一个晨昏。

　　她在这里安静的活着，日子过得简单而规律，坐在窗边读书、写字。

　　偶尔天气晴好，便走到院中，摘下一朵盛放的白梅。

　　自入府以来，姜慕雪从不抱怨，也从不哭闹。

　　即便份例被克扣，下人冷眼相待，她也始终眉眼温顺，仿佛那些磋磨从未落在她身上。

　　可只要细看，便会发现她的眼神里藏着一股韧劲，看似柔婉，却藏着水滴石穿的力量。

　　泠寒霜早已看穿了姜慕雪的不简单。

　　泠寒霜故意让姜慕雪受些委屈，不是为了折磨，是为了看看她的底线。

　　泠寒霜偶尔也会给姜慕雪些许好处。

　　或是一盒有钱难买的糕点，或是一件上好的御寒锦袍，或是一些上好的日常用品，以及让人捎去几句看似无意的传话，或是关于纳兰若卿的近况，或是府中的琐事。

　　泠寒霜总是突然出现，从不与姜慕雪多言，放下东西便转身干脆利落的离去。

　　泠寒霜口上说着不会怜悯姜慕雪，可偶尔瞥见姜慕雪眼底的坚韧与脆弱时，又会莫名生出一丝感慨。

　　在这波谲云诡谲的乱世里，女子生存本就艰难，女子又何必再这般为难女子。

　　泠寒霜会在私下，装作不在意，臭着脸对姜慕雪多一点照顾。

　　偏院漏雨，泠寒霜便私下叫人连夜修补；药太苦，姜慕雪皱眉，便让厨房下次备上蜜饯。

　　察觉到姜慕雪心绪不宁，她便托人送去安神的熏香，可传话的语气总是冷冰冰的。

　　泠寒霜每一次面对姜慕雪，从不看她的眼睛，说罢该说的话，便利落转身离开，背影冷硬挺拔，不留一丝余地。

　　泠寒霜清楚，复仇不是说说而已，一介无权无势的孤女，仅用八年混成泠秋庭最宠爱的昭宁公主，靠的从来不是鲁莽。

　　而姜慕雪，不过是这盘棋里一枚被她暂时护住的子，暂时只需要她安静的活着。

　　等时机成熟的那一天，这枚看似无害的棋子，便能在最关键的时刻，成为压垮敌人的致命一击。

　　而今日，泠寒霜想要的那个时机到了。

　　她要去刺激姜慕雪，用最锋利的话，最残忍的真相，刺破她刻意维持的平静。

　　泠寒霜抵达偏院时，姜慕雪正在回廊下煮茶。

　　姜慕雪偶然抬眼，瞧见泠寒霜，有些惊讶，连忙起身，向泠寒霜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

　　泠寒霜缓步走近，最终停在姜慕雪身前三尺处，直接切入正题。

　　泠寒霜言语间尽是羞辱与暗示。

　　“姜慕雪，你到现在是不是还在想着纳兰若卿？本宫劝你，别太天真了。”

　　泠寒霜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像冬日薄冰下的暗流。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戳人，带着毫不掩饰的羞辱。

　　“纳兰若卿如今是当朝最具荣光的驸马，金章紫绶，前程似锦。你呢？”

　　泠寒霜俯身，与姜慕雪平视，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脸颊，却在半空骤然停住，转而轻捻着袖口的珍珠流苏。

　　圆润的珍珠相互摩挲，发出清脆的声响，指尖敲击的声音愈发清晰。

　　“哒、哒、哒”。

　　像猫捉老鼠时带着戏谑的试探，每一声都敲得人心头发紧，莫名生出几分窒息感。

　　泠寒霜刻意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残忍的温柔。

　　“说直白些，你于他而言，不过是年少时的一段荒唐，一场不值一提的旧梦罢了。你以为，他真的还念着你？是念着你这副被弃置在荒院、形容枯槁的模样？还是念着你们那些早已被权势碾碎的过往？”

　　泠寒霜直起身，轻笑出声，笑声里满是居高临下的轻蔑与傲慢。

　　“他现在要的，是公主府的庇护，是朝堂的安稳，是万人敬仰的风光。而你，不过是他通往锦绣前程的垫脚石，是他想甩却甩不掉的污点。”

　　泠寒霜的目光冷得像冰，没有半分温度，直直刺进姜慕雪眼底最柔软的地方。

　　“醒醒吧，姜慕雪，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为你折梅、为你守诺的少年了。如今的纳兰若卿，是本宫的驸马，是这深宫高墙里的囚徒，亦是我掌心里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棋子。而你，连被他记起的资格都没有。”

　　风从廊下卷着雪粒掠过，打在窗棂上，发出“噼啪”的细碎声响，像在嘲笑这场自欺欺人的执念，又像是在叹息姜慕雪的执着。

　　姜慕雪瞬间僵在原地，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抓住，连呼吸都带着霜意，灼得生疼。

　　她想反驳，想嘶吼，想把那些藏在心底的誓言掏出来摔在泠寒霜面前，告诉她，他们的过往不是荒唐，不是旧梦，那些相濡以沫的岁月，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是真实存在的。

　　可喉咙像被冰雪堵住，无论如何都发不出一点声音，心口处只剩一片麻木的疼，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她几乎站不住。

　　泠寒霜看着姜慕雪失魂落魄到模样，有些心疼，转瞬之间便被浓重的冷意压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泠寒霜轻笑一声，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却重得砸在姜慕雪心上。

　　“你以为他深夜辗转难眠，是在想你、念你？心疼你？别傻了，他是在怕，怕我动你，怕你坏了他的锦绣前程，怕这桩看似美满的婚事，藏着他年少荒唐的把柄，怕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因为你而毁于一旦。”

　　泠寒霜上前一步，逼近姜慕雪，气息里带着冷冽的香，混杂着雪的清寒，压得人喘不过气。

　　泠寒霜说着说着，突然上前一步，猛的逼近姜慕雪。

　　她的声音更冷了，字里行间中暗藏着赤裸裸的威胁。

　　“他对你的那点‘不忍’，不过是怕脏了自己的手，坏了他的名声。你若识趣，便安安分分的待在这西跨院中，做个活死人，不声不响的耗到死。你若是再敢存着不该有的念想，敢去打扰他的生活，我不介意让你......连这具躯壳，都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