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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岛上的第一场满溢 ...

  •   临弦在岛上安稳地住了将近一个月。

      当然,这个“安稳”,只是相较于他之前所在的城市而言。虽然远离原始的自然之力,但是人口集中,满月的力量依旧还是会影响到一部分人,同时,造成的次生伤害也很多。失控造成的交通事故、生产事故还是会波及到一些无辜的人。

      在那里,每一次满溢之月的到来,都意味着急救室爆满、街区封锁、术者轮班值守,诊疗室的报告上充斥着“失控”“变异”“毁坏”“死亡”。

      这个岛小得多,远离主城,能引发大规模事故的东西少一些。

      但对临弦的身体来说,任何一点波动都足够明显。

      满溢之月到来的那几天,海风先变了。

      夜晚比平时亮了一圈,月亮像被人拎得太高,流动的光在海面拉出长长的白线。

      那天傍晚,他照例沿着小屋四周走了一圈。

      壶铃符纹尚在,风铃没有被风扯断,门窗缝隙用布条塞好,阵法草药灰补了一遍。他核对清单,一项一项检查。

      “临先生。”

      院外有人敲门。

      顾远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小捆干草药和一包粗盐:“这是家里剩的,你拿去用。今晚大家都在家里守,没什么事,不会来打扰你。”

      “谢谢。”临弦接过来。

      顾远看了一眼屋子内部,看到那一圈画得规整的草药阵,和角落里那团灰绳,犹豫了一下:“临先生,要是……真出什么事,你也别太往前冲。这岛上也撑过几波满溢之月了,大家都有经验。”

      “我比你想象的更怕死。”临弦说,“你们安心守在家里就好。”

      顾远被他这句半真半假的话逗笑了两声,又带着一点说不清的心安,朝他挥了挥手,匆匆回去了。

      天色彻底暗下来时,月亮从海面对面的云层后缓慢升起。

      那是一轮极圆、极亮的月。

      亮得不自然。

      壶铃终于轻轻震动了一下。

      “开始了。”临弦在心里说。

      他穿好衣服,腰侧挂上银刀,把绷带、草药、沙瓶整理好,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然后他拿起那团灰绳,绕在手臂上,像给自己戴上一个缓慢收紧的护臂。

      满溢之夜里,康复师未必站在最前线,但绝不能倒得比别人早。

      ---

      月亮孤悬在天际正中央,这个夜晚已过半,第一声敲门响起。

      不是壶铃的震动,而是有人用力敲门板。

      “临先生!临先生!”

      临弦打开门,一股混乱的光纹扑到脸上。

      门外是一对年老的夫妇,撑着一把绘着银色咒文的黑伞,怀里抱着个孩子,用衣服和绳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过量的月光沿着银色咒文不停地从伞边滑落。

      临弦让开门:“进来。”

      掀开了衣服,孩子脸色通红,眼睛睁得很大,瞳孔里的月光比常人多了一层,蒙在原本黑色有光的眼睛上,让他的目光显得雾蒙蒙的,纤细的手指向空气中抓挠,像在梳理这个夜晚中大亮的光线。

      “他一直在说眼前有光线。”老妇人急得快哭出来,“他停不下来,刚刚差点把头往门上撞,要不是我们拦着,他就直接开门出去了。”

      他让两人把孩子抱到阵法圈内,让孩子坐下。

      沙瓶被他轻轻摇动,瓶壁发出低缓的沙沙声,像另一种节律。

      “看着这边。”临弦蹲下,与孩子视线平齐。

      孩子喘得很急,眼睛却勉强能聚焦。

      “你看见的光,我看不见。”临弦说,“但你现在听我的声音。”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空中勾一条线——

      那条线在他的眼里,是从孩子的眼里一直连到外面夜空的丝线。

      他把线慢慢往下按,压进地板里。

      孩子的呼吸一点点变稳,眼睛里那层过亮的光慢慢退去。

      满溢之夜对孩子的影响,多数是光丝太诱人。

      只要不被引到外面去,问题不大。

      “你们喝完这杯茶就回去吧。”

      临弦站起来,“今晚不要开窗,让他睡你们中间。”

      夫妻俩连声道谢,抱着孩子离开。

      门合上的那一刻,壶铃又发出一声低鸣。

      ---

      之后的几个小时,他断断续续接待了三四个轻症患者。

      有人头痛欲裂,有人耳鸣,有人说感觉自己在睡觉时会莫名地想要起床出门。

      这些在城市里算不上什么,在这个岛上,已经足够让人不安。

      他用药草、沙瓶、绳索和简单的引流术一个个处理过去。

      随着门的开启关闭,屋内空气越来越沉,像被看不见的泥浆填满。

      到了接近拂晓的时候,外面的壶铃声音突然乱了一瞬,显然是满溢峰值到来,壶铃承受不住的标志。

      临弦刚送走一个患者,关上门,就被这一下拍得太阳穴直跳。

      他撑着门框,呼吸不经意地乱了一下。

      过去的经验告诉他,现在应该静坐在阵法中央,用术式把自己的感官尽可能调低,熬过这一两个时辰,但身体已经透支了太多,他挪不到法阵中了,他慢慢地靠着门坐下,意识不可避免地往下坠。

      风铃声渐渐远去,壶铃的嗡鸣被拉长,变成一条线。这条线和海上的浪、和月光、和他自己的呼吸纠缠在一起。他知道自己开始做梦了。

      ---

      梦里的月亮,一开始就不正常。

      它被倒挂在天空的边缘,像被扭断的颈椎提着,亮得刺眼,却只剩下一颗苍白的“眼白”。

      有人在喘息。

      不是一个人,是两种呼吸,一种短促急促,一种沉重粗糙,在耳边交叠。

      画面晃了几下,临弦看见石板路,被踩得很深的车辙,被夜雾糊住的街灯,还有——

      一副钢架。

      钢架被两个人拖行在街道中央,上面绑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的上半身被特质的麻绳勒住,束在架子上,脖颈、手腕、胸口都被绳子嵌进皮肉。

      脚尖勉强点地,每迈一步,身体都被迫往前拽一寸。

      这个男人紧紧皱着眉头,张着嘴呼吸着空气。

      临弦一眼就看出这是满溢之月症状后期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溃散成一堆灰烬,随风飘向这不详的月亮。

      梦境把男人含糊地咬着牙,把执念混进风声里:“就算是死……也要回家再死……”

      似乎是终于挣扎到了门口,被折磨的男人仰起头,瞪大眼睛,露出一丝喜色,但是在梦里,所有颜色忽然暗了一瞬,只剩下倒悬的月亮变成了红色。

      不是温暖的火色,而是一种冷硬的血色,像被翻转后的世界倒扣下来。

      街道的缝隙里,有东西竖了起来——

      一根根细得几乎透明的线,从地砖缝、墙角、屋檐下竖立,点亮,像无数根被通电的发丝。

      那是被满溢放大的光丝。

      它们平时温顺地藏在一切间隙里,现在却竖起锋利的刀刃。

      男人的胸腔被什么从内部撞了一下,鼓出鼓包。

      临弦在梦里能感觉到那种膨胀——

      这甚至不是疼疼痛,而是有什么在骨头和皮下伸展开来,渴望突破这具身体的“形状”。

      男人的指尖像是应和着这光丝,也开始慢慢地发光。

      不是火焰,却比火焰更危险。

      光试图从指尖、掌心、臂骨里钻出来,把整个人撕成碎片,回归到月光推动的那片“潮水”里。

      拖行钢架的人被这股异动震得踉跄,几乎站不稳。

      绳索在那一刻又紧,又松,像是在挣扎是否要把这个人留在人间。

      “如果他扑出去,下一秒就是——”

      这是临弦记忆里那一刻的判断。

      扑向街道中央,就是扑向满溢的中心。

      那之后会发生什么,他见过太多次了。

      梦里的他知道自己当时做了什么。

      他在现实中出现在街角,那条街道的光丝在他眼里像乱成一团的线。

      他举起手,指尖缠着术线,一点一点把那些乱线往一侧梳。所有竖起的光丝在他动作下齐齐倒向一边,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顺过去。

      街面上的“噪音”被压平,涌向男人身体的那股力量也被削弱了一层。

      绳索得到了一个迟来的助力。它猛地收紧,把男人再次拉回钢架中。

      那团几乎要冲破皮肤的光,被挡在骨骼与绳结之间,像狂躁地撞墙的野兽。

      “能够成功……”临弦的念头还未升起,梦境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模糊。

      倒悬的月亮被雾蒙住,街道被一片白光吞掉,男人的脸也不能再看清,只剩一句断断续续的话飘出来:

      “至少……让我看见一次家……谢……谢……”

      临弦抿紧了嘴唇。

      这不过是偶遇罢了。

      为了在无法医治的重疾收走自己之前,还能再看一眼家乡,抓住亲人的手,不得不喝下特质的药,把自己架上钢架,雇人把自己牵回家。

      何其悲哀。

      然而梦境不按顺序播放记忆。

      它让画面突然断裂,转接到另一个片段——

      血,更多的光,倒塌的楼、破碎的壶铃,自己的手,

      还有,那把被他亲自插回鞘中的银刀。

      他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声音年轻、急促、带着一股他现在已经很少听见的活力和热情。

      “临弦!”

      那声音像一团火焰撞进梦境。

      他猛地睁开眼。

      ---

      屋内很暗,只剩下草药阵的边缘隐隐有一圈光。

      风铃被风吹得乱响,壶铃在门上震得低沉。

      他的背被冷汗浸透,心脏跳得比刚才处理的任何一个患者都快。

      临弦抬手,才发现自己的手指还保持着某种术式启动的姿势——

      指尖本能地勾着线,像刚刚从现实中收拢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只是梦。”

      他对自己说。

      外面的风依旧在吹,月亮仍然倒挂在海天交界处,只是颜色比梦里淡了一些,没有变成那种令人不安的血色。

      他缓了一会儿,试着站起来。

      身体告诉他,这一轮满溢对他来说已经勉强到了极限。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可以在现场熬三天三夜、不吃不睡、不停引导、不断拉回人的术者。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在海岛上开小小康复所的人。

      他走到门边,扶着门框,打开一条缝。

      院子里没有人。

      远处有几家的灯还亮着,更多的是紧闭的门窗和被风吹得乱响的壶铃声。

      临弦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满溢的最强一波已经过去。

      剩下的是余波和收尾。

      他关上门,转身回屋,把绷带和药草重新整理了一遍。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至少,这一次,他还撑过来了。

      他不知道,在海的另一头,有什么正顺着同一阵风朝这里靠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岛上的第一场满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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