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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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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消融,春寒料峭。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在一种近乎悲壮的氛围中拉开序幕。倒计时牌上的数字无情地缩减,像悬在每个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翻动试卷、笔尖划纸和偶尔因焦虑而发出的、压抑的叹息声。
“百日誓师大会”上,震耳欲聋的誓言掩盖不住眼底的疲惫和茫然。未来像一团浓雾,近在咫尺的高考是唯一清晰可见的出口,却也可能是通往未知深渊的独木桥。
许念蕾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皮筋,随时可能崩断。各科的轮番轰炸,雪片般落下的模拟卷,老师们不断强调的“一分干掉千人”,还有王秀芹虽然不再歇斯底里、却更加无孔不入的关切眼神——“多吃点,别累着了”、“这次模拟考怎么样?”、“听说XX大学的那个专业很好……”——这些都化作无形的巨石,一层层压在她的脊梁上。
她开始失眠,即使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躺下,大脑也无法停止运转,各种公式、单词、文言文片段像走马灯一样旋转。食欲也变得很差,原本就单薄的身体更显消瘦,脸色总是带着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
那本蓝色的笔记本,记录的内容也逐渐变了调。
“理综选择错了三个,不该错的。时间不够用。”
“数学最后大题又没做出来,明明练过类似的。”
“妈妈炖了汤,喝不下,想吐。”
“睡不着,凌晨三点了。”
焦虑和自我怀疑,如同藤蔓,悄悄缠绕上来。她害怕失败,害怕让母亲失望,更害怕……辜负了那个一直默默守护着她的人。她总觉得,如果考不好,就仿佛证明了她所有的努力和挣扎,连同他倾注的心血,都是一个笑话。
陆柏言将她的状态尽收眼底。他看到她课间趴在桌子上假寐时紧蹙的眉头,看到她午餐时对着饭盒发呆的样子,看到她眼底越来越浓的青黑。他知道,这是冲刺阶段必然会出现的高原反应和心态波动,但发生在许念蕾身上,却让他格外揪心。
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仅仅提供学习上的帮助。她需要的是心态的疏导和压力的释放。
一个周六的下午,难得的半天假期。陆柏言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抓紧时间补觉或刷题,而是出现在了许念蕾家楼下。他提前用匿名号码给她发了条短信,只有简短的两个字:“下楼。”
许念蕾看到短信时,心跳漏了一拍。她犹豫了一下,跟王秀芹说了声去书店买资料,便匆匆下了楼。
看到站在梧桐树下、身影清隽的陆柏言时,她有些局促不安。春寒料峭,他只穿了件薄毛衣,身形更显挺拔。
“跟我去个地方。”他没有解释,转身便走。
许念蕾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熟悉的街道,走向了县城边缘的方向。那里有一个不大的公园,因为设施陈旧,平时很少有人来。
公园里果然很安静,只有几个老人在晒太阳。光秃秃的树枝开始冒出嫩绿的新芽,草地也开始返青,透露出些许生机。
陆柏言带着她走到公园中心的一个人工湖边,湖面不大,水色浑浊,但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细碎的粼光。
他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示意她也坐。
许念蕾迟疑地坐下,和他隔着一个人的距离。春风吹拂着湖面,带来湿润的泥土气息。
陆柏言没有看她,目光落在湖面上,声音平静地开口,不像安慰,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高考很重要,但它决定不了一个人的全部价值。”
许念蕾怔住了,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你现在觉得压力很大,喘不过气,这很正常。”他继续说道,语气依旧平淡,“很多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包括我。”
他侧过头,看向她:“但你要知道,你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甩开了很多人。你扛住了很多别人想象不到的东西。这份韧性,比任何一次考试的分数,都更有价值。”
他的话,像一阵温和的风,吹散了她心中些许躁郁的尘埃。
“至于结果,”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尽力而为,问心无愧,就够了。未来的路很长,高考只是一个站台,不是终点。”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很小的、用牛皮纸包着的东西,递给她。
许念蕾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块光滑的、带着天然纹路的深灰色鹅卵石,触手温润。
“压力大的时候,握着它。”陆柏言说,“或者,像这样。”
他捡起脚边一块小石子,手臂一扬,石子划过一道弧线,“噗通”一声落入湖中,漾开一圈圈涟漪。
“把烦恼和焦虑,想象成这块石头,扔出去。”他看着湖面渐渐平复的涟漪,声音很轻,“然后,继续往前走。”
许念蕾看着手中那块温润的鹅卵石,又看看平静的湖面,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似乎真的随着那圈圈涟漪,慢慢平息了下来。
她学着他的样子,用力将手中的鹅卵石扔进了湖里。“噗通”,声响不大,却仿佛真的将她心中积压的一些沉重的东西,也随之抛了出去。
一阵风吹过,湖边的柳条发出沙沙的轻响。
两人静静地坐在长椅上,谁也没有再说话。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条,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一刻,没有试卷,没有排名,没有母亲的期望,也没有未来的迷茫。只有安静的湖面,拂面的春风,和身边这个沉默却仿佛能包容她所有不安的少年。
许念蕾感觉紧绷了许多天的神经,终于得到了片刻的松弛。她偷偷侧过头,看着陆柏言被阳光勾勒出的柔和侧脸,心中那片荒芜之地,仿佛被这春日的暖阳和他的话,注入了新的生机。
是啊,只是一个站台,不是终点。
回去的路上,脚步似乎轻快了一些。快到小区门口时,陆柏言停下脚步。
“那块石头,”他忽然说,“我捡了很久才找到一块最合适的。”
许念蕾的心猛地一跳,抬头看他。
他看着她,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清晰的、带着某种郑重意味的情绪。
“许念蕾,”他叫她的全名,声音低沉而清晰,“坚持住。我在大学……等你。”
说完,他不等她反应,便转身,快步离开,背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许念蕾站在原地,手里仿佛还残留着那块鹅卵石的温润触感,耳边反复回响着他最后那句话。
我在大学……等你。
这不是鼓励,不是安慰。这是一个约定。一个来自陆柏言的,清晰无比的约定。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沉甸甸责任的暖流,瞬间席卷了她。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但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绝望,而是充满了力量和希望的泪水。
她看着他已经消失的方向,紧紧握住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陆柏言,我一定会去。无论那个站台之后是怎样的风景,我一定会,去到你所在的地方。
春寒依旧料峭,但她心中,已然燃起了一簇足以驱散所有严寒的、熊熊的火焰。最后的冲刺,她将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