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汭河锈》顾清野

9、给晓燕的信（阿建番外）

　　2025年了。我已经三十二岁，刘念十岁，春梅三十六岁。我们搬进了新盖的二层楼，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苹果园我彻底不种了，租给了合作社。我贷款买了辆货车，跑长途，从甘肃到北京，一趟三天，挣得不少。
　　每次路过北京，我都会在六环外停一下，远远看一眼市区的楼群。我知道她就在那片楼群里，抱着她的猫，过着她的日子。
　　我没找过她。没打过电话，没发过信息，没加过微信。
　　我知道，不打扰，是我最后的温柔。
　　有人问我:"刘建,你这辈子,遗憾不?"
　　我说:"遗憾个球。"
　　可我心里清楚,遗憾死了。遗憾得想死,想回到2011年,回到那个网吧,回到汭河大桥,回到王家巷的出租房,回到银山塔林的桃花下,把所有的事重做一遍。
　　可人生不能重来。错了就是错了,毁了就是毁了,欠了就是欠了。
　　我只能活着,带着这些遗憾,带着这些债,带着这些锈,活一天算一天。
　　刘念问我:"爸,你咋不笑?"
　　我说:"爸笑了,你看不见。"
　　他说:"你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我说:"那就别看了。"
　　他抱着我,说:"爸,我爱您。"
　　我说:"爸也爱你。"
　　这是真的。我爱他,比爱谁都爱。因为他是我的延续,是我的希望,是我这辈子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春梅问我:"刘建,你这辈子,值不?"
　　我说:"值。"
　　她笑了,笑得眼角有泪。
　　我知道,她不信。她不信,是因为她知道,我的心,早就给了别人,给了那个叫于晓燕的女人,给了那段叫汭河锈的日子。
　　可她还是跟着我,过这平淡的日子。她图啥?图我这个人?图这个家?图刘念?
　　我不知道。我也不敢问。我怕一问,她就跑了,跑去过她该过的日子,留下我和刘念,孤魂野鬼。
　　所以我只能对她好,拼命好,把挣的钱都给她,把家里的活都干了,把刘念教育好。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最后的最后
　　2025年冬天,甘肃下了场大雪。我跑长途回来,累得半死。春梅给我煮了面,我吃了两口,就睡着了。
　　梦里,我回到汭河。河水是清的,王家巷是新的,晓燕穿着校服,在桥头等我。
　　她喊:"阿建,你走快点!"
　　我跑,跑得飞快,像飞一样。我追上她,抱住她,说:"晓燕儿,我回来了。"
　　她说:"回来就好。"
　　我们接吻,像2011年那个秋夜,像要把对方吞下去。
　　然后,我醒了。身边是春梅的呼噜声,窗外是雪,刘念在隔壁房间说梦话:"爸爸,糖葫芦……"
　　我坐起来,走到窗前,看雪。雪很大,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埋了。
　　我点了一根烟,抽一口,吐出来。烟雾在空气里飘着,像汭河的水,像晓燕的头发,像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日子。
　　我对自己说:"刘建,你这辈子,就这样了。"
　　好也好,不好也好,就这样了。
　　晓燕在北京,抱着猫,过着日子。
　　我在甘肃,守着老婆孩子,过着日子。
　　我们扯平了。
　　谁都不欠谁了。
　　可我知道,我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但那又怎样?还不清,就不还了。带着债,带着锈,带着疼,活下去,也是一种活法。
　　活成个废球,也是一种活法。
　　只要活得像个人,哪怕是废人,也是个人。
　　我抽完烟,回到床上。春梅翻了个身,抱住我。我抱住她,像抱住我最后的岸。
　　我闭上眼,在雪夜里,沉沉睡去。
　　梦里,没有晓燕,没有汭河,没有王家巷。
　　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大地,干净得像从没被污染过。

　　晓燕儿，如果你能看到这儿，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第一，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毁了你，毁了我们，毁了桃桃。我是个罪人。
　　第二，谢谢你。谢谢你爱我，谢你陪我，谢谢你给了我那么多回忆。那些回忆，够我活一辈子。
　　第三，别回头。千万别回头。回头就是汭河，就是王家巷，就是那些烂掉的苹果。你得往前走，走到北京，走到上海，走到天南海北，走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第四，忘了我。忘得干干净净，片甲不留。就像汭河的水，流走了，就再也不回头。
　　第五，我爱你。这句话，我从来没当面说过。现在说，晚了，但还是要说。我爱你，于晓燕。从2011年9月那个网吧开始，到2025年这场雪结束，我爱了你整整十四年。
　　第六，好好活。替我活，替桃桃活，替那个十八岁的晴川活。活成个人样，活出个光芒万丈。
　　第七，别哭。你一哭，我心就碎了。碎成渣，拼都拼不起来。
　　第八，再见。
　　再也不见。
　　刘建
　　2025年11月26日
　　于甘肃平凉苹果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