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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学者之环”为程澈准备的囊室,其静音和防干扰级别已被调到最高,几乎隔绝了外界一切不必要的物理和信息素接触。但这并不能阻止无形的波澜向外扩散。

      程澈提交的那份关于“星怒级”核心故障与RX-7星域相关的分析报告,以及附带的深空监测需求清单,在军部高层和星语院内部引发了远比他所想象的更为剧烈的震动。

      军部技术总局,一群肩章上缀满星辰、平时眼高于顶的资深工程师和理论物理学家,围着那份报告的投影,争论得面红耳赤。

      “荒谬!将星舰核心故障归因于一片死寂星域的‘背景干扰’?这根本缺乏直接证据!”一个头发(触须)花白的老专家用力敲着桌面。

      “但他的数据关联性分析无懈可击!而且,他指出的那个异常谐波峰值,我们过去一直认为是设备噪声而过滤掉了!”另一个相对年轻的技术军官反驳,眼神发亮,“如果他是对的,这意味着我们对外部空间环境的认知存在巨大盲区!”

      “还有他要求的这些监测设备……有些频段我们甚至没有成熟的传感器技术!这小子……不,这位阁下,他的思路简直天马行空!”

      “天马行空?还是真正触及了我们忽略的真相?”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是技术总局的负责人,他目光扫过在场所有虫,“雷指挥官力排众议,已经批准了资源调配,优先满足程澈阁下的数据采集需求。诸位,与其质疑,不如想想如何尽快实现他的要求。这或许,是我们解开‘星怒级’困局,甚至推动整个星舰技术前进的关键。”

      与此同时,星语院深处,一座仿佛由星光直接编织而成的古老殿堂内。

      墨尘长老与其他几位同样气息古老的长老围坐,中间悬浮着的正是程澈报告中被重点标记出的那部分——关于周期性干扰与古老星域的关联推测。

      “他‘看’到了……”一位面容枯槁、仿佛沉睡千年的长老缓缓开口,声音如同风干的树叶摩擦,“用他们的‘数据’和‘模型’,触及了‘星痕’的边缘。”

      “并非巧合。”另一位长老指尖萦绕着点点星辉,“RX-7星域,在远古盟约的记载中,名为‘寂静回廊’,是某位古老星灵沉寂之地。其逸散的力量,确实可能干扰与生物神经高度融合的现代造物。”

      “此子……非凡。”墨尘长老总结道,浑浊的灰色复眼中精光闪烁,“他的思维方式,迥异于现有虫族任何流派,既非纯粹的技术理性,也非我们星语院的灵性感知,而是……一种更本质的、直指核心的洞察力。军部想要他解决技术难题,而我们……或许能从他身上,找到重新解读星空奥秘的钥匙。”

      “但他似乎只对‘研究’本身感兴趣。”一位较年轻的长老提醒道。

      “无妨。”墨尘长老微微一笑,“真诚,便是最好的桥梁。传令下去,星语院藏书阁对他无条件开放,所有非核心禁忌区域的观测数据,他可随意调阅。我们需要他的‘眼睛’。”

      于是,在程澈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两股虫族社会举足轻重的力量——代表最强硬武力和尖端科技的军部,与代表最古老知识和神秘传承的星语院——因为他的那份报告,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围绕他建立的协作与竞争关系。

      而处于风暴眼的程澈,在提交报告后的整整一周里,几乎完全断绝了与外界的直接联系。

      囊室内,原本简洁的实验室风格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虚拟屏幕和数据流。正中央,一个经过他大幅度改造、结构精巧复杂了许多倍的信号接收装置正在低功率运行,不断捕捉并过滤着来自宇宙深空的杂波。

      程澈盘膝坐在地上,身边散落着能量晶石的碎屑和写满复杂演算过程的草稿(用的是他自创的、融合了人类数学和虫族能量符号的混合体系)。他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如果虫族有这种生理特征的话),但精神却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

      他暂时将“星怒级”核心的问题放在了一边,因为在对RX-7星域背景辐射的推测中,他偶然捕捉到了一种极其微弱、但规律性异常明显的非自然信号残留。这种信号的编码方式与他已知的任何虫族或疑似外星文明的技术都截然不同,充满了某种……古朴而优雅的几何美感。

      这彻底点燃了他作为研究者的好奇心。

      “不是量子波动背景……也不是已知的任何引力波模式……”他手指在空中快速划动,调出不同的滤波算法,试图从海量噪声中剥离出那个信号的完整结构,“这种调制方式……近乎艺术。源头在哪里?目的是什么?”

      他完全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休息,甚至忘记了定期送来的、已经升级到堪称奢侈的营养餐。送餐的工虫每次都是小心翼翼地将餐盒放在囊室门口特制的静音传送台上,不敢有丝毫打扰。偶尔有军部或星语院的重要人物前来,试图拜访或邀请,也都被囊室门口自动回复的“阁下正处于关键研究阶段,暂不会客”的冰冷信息挡了回去。

      雷指挥官来过两次,暗金色的复眼看着那紧闭的、仿佛隔绝了一个世界的囊室大门,最终只是沉默地留下一些军部最新解密的、关于深空异常现象的历史记录数据包。

      墨尘长老也派虫送来过几卷古老的、用特殊生物皮质记载的星图拓本,上面标注着一些现代星图未曾记录的、疑似能量异常点。

      程澈对这些“礼物”照单全收,将它们的数据迅速整合进自己的分析模型,却连一句客套的感谢都没有反馈。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了那个神秘的信号上。

      这种极致的专注,这种对外界权势、资源、甚至基本社交都漠不关心的态度,通过各种渠道流传出去后,非但没有减损他的声望,反而让他“技术痴迷者”、“纯粹求道者”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甚至被蒙上了一层传奇色彩。

      “听说了吗?程澈阁下为了破解一个宇宙之谜,已经闭关七天七夜了!”
      “连指挥官和星语院长老的邀请都拒绝了……这才是真正的大师啊!”
      “他需要的资源,军部和星语院争着送过去,就希望能帮上一点忙……”
      “要是能被他看一眼我设计的能量回路,哪怕被批评得一无是处,我也心甘情愿!”

      各种带着崇拜和神话色彩的议论,在“学者之环”乃至更外围的区域悄然流传。

      而囊室内,程澈对这一切浑然不觉。

      终于,在第八天的凌晨(按照虫族的时间规划),程澈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他成功地将那段微弱的信号放大、重构,并破译了其最表层的、似乎是标识性的编码。

      虚拟屏幕上,一段由复杂几何光点构成的、不断循环变幻的图案稳定地呈现出来,旁边是他初步解析出的、代表信号源方向的矢量坐标。那坐标,隐隐指向银河系某个悬臂的深处,一个连虫族现有星图都标注为“未勘探区”的黑暗地带。

      “……找到了。”程澈长舒一口气,极度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纯粹属于研究者的、满足而兴奋的笑容。

      也就在这时,囊室的通讯器响起了一个最高优先级的接入请求,伴随着雷指挥官前所未有的凝重声音:

      “程澈阁下,抱歉打扰。您之前提交的RX-7星域监测方案,前期部署的探测器传回了第一批数据……我们发现了一些……异常活跃的能量聚合体,正在向虫族边境方向移动。最高统帅部希望听取您的专业意见。”

      程澈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目光从那个神秘信号图案上移开,落到了通讯器上。

      异常能量聚合体?边境动向?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不是因为局势的紧张,而是因为……这似乎打断了他对那个神秘信号的进一步追踪。

      “数据包发给我。”他言简意赅地回应,语气里带着一丝刚刚脱离深度思考的沙哑,以及被打扰的不耐。

      对他而言,这只是一个新的、有待分析的技术问题。
      而对整个虫族而言,一场可能由他无心之举所引发的、牵动无数命运的风暴,才刚刚开始显露其狰狞的一角。而他,依旧是那个站在风暴中心,却只看得见数据与规律的,最纯粹的观察者。
      雷指挥官传来的数据包庞大而杂乱,包含了RX-7星域边缘数十个新型监测探头传回的原始能量读数、引力微澜记录以及高维空间波动样本。若交给军部技术总局的分析团队,恐怕需要数天时间才能初步梳理。

      程澈只用了三个小时。

      他将这堆数据视为一个新的、亟待破解的谜题,直接接入了囊室的超算核心(这是雷指挥官特批的权限,仅次于军部主力舰的运算等级),编写了几个临时算法进行数据清洗和模式识别。极度疲劳似乎并未影响他的思维速度,反而在高度专注下,某种潜能被进一步激发。

      他没有先去关注那些被标记为“异常活跃”的能量聚合体,而是本能地先核对了这些数据的背景噪声频谱,试图寻找与之前困扰“星怒级”核心,以及他捕捉到的那个神秘信号之间,是否存在更深层次的关联。

      就在他沉浸于数据海洋时,囊室那扇几乎与肉质墙壁融为一体的门,再次被无声滑开。

      这一次,没有敲门,也没有预先通讯。

      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位身形比雷指挥官更加魁梧、气息如同亘古冰川般深不可测的军雌。他穿着一身没有任何标识、却透着无形威压的深黑色军常服,肩宽背阔,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囊室内流动的空气都为之一滞。他的面容刚毅,线条如同刀劈斧凿,一双复眼是纯粹的墨色,深邃得仿佛能吞噬光线。在他身后,雷指挥官微微垂首,姿态是前所未有的恭谨。

      程澈背对着门口,正对着一面巨大的虚拟屏,上面无数数据流瀑布般滚落,他手指飞快地在辅助操控界面上划动,对身后的动静毫无反应。

      墨色复眼的军雌目光扫过程澈的背影,落在那布满复杂演算和奇异信号图案的屏幕上,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讶异。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一位巡视疆域的帝王,在观察一个有趣的现象。

      雷指挥官忍不住,低声道:“统帅……”

      被称为统帅的军雌抬起一只手,示意他噤声。

      又过了几分钟,程澈似乎完成了一个阶段的验算,略显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低声自语:“背景干扰模式不匹配,不是同源……那这些能量聚合体的驱动核心是什么?结构似乎……有点意思。”

      他终于察觉到身后的异常能量场,或者说,是那种被强大存在凝视带来的本能压迫感,让他从数据世界中暂时脱离。

      程澈转过身,看到了门口的两位不速之客。他的目光在雷指挥官身上停留半秒,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落在了那位墨色复眼的军雌身上。

      没有敬畏,没有紧张,甚至没有多少好奇。程澈的眼神,更像是在评估一件新出现的、能量反应特殊的“物体”。他微微偏头,似乎在感知和分析对方无意识散发出的精神力场和生物能量等级。

      “能量凝练度很高,场稳定性超越现有记录的最高值百分之三十七左右。”程澈用一种研究性的口吻陈述着自己的观察结果,然后才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是谁?有事?”

      雷指挥官额角似乎有冷汗渗出。

      墨色复眼的军雌,虫族最高军事统帅,修罗,那万年冰封般的脸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不是不悦,而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被勾起了兴趣的表情。

      “修罗。”他报上名字,声音低沉,带着金石撞击般的质感,直接穿透空气,震得人耳膜微麻。“你提交的监测方案,发现了目标。”

      他没有用敬语,也没有任何客套,直奔主题,风格与程澈如出一辙。

      程澈点了点头,注意力立刻被拉回了正题:“嗯,数据我刚初步处理。那些能量聚合体,结构模型初步构建出来了,不是已知的任何星体或宇宙生物。它们的能量核心运转方式……违反了几条基础能量守恒的衍生定律。”他边说边挥手调出另一个虚拟屏,上面展示着几个不断变幻形态、内部光路错综复杂的能量结构三维模拟图。

      “能确定威胁等级和意图吗?”修罗问,墨色的复眼锁定了那些模拟图。

      “信息不足,无法判定意图。威胁等级……单一个体的能量总量约等于一点三艘‘星怒级’满载状态,但能量利用效率似乎不高,存在大量内耗。它们移动轨迹的预测模型在这里——”程澈又调出一个星图,上面标注着几条红色的预测路径,“有百分之六十二的概率会擦过第三星域边境哨站,百分之十一的概率可能直接撞击。”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汇报一次普通的实验数据,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口中的“一点三艘‘星怒级’”、“撞击”这些词汇代表着怎样的毁灭性力量。

      雷指挥官听得复眼瞳孔紧缩。

      修罗的目光却始终稳定,他看着程澈,看着这个在谈及足以影响文明命运的巨大威胁时,眼神依旧清澈专注、只有纯粹学术探究光芒的雄虫。这种极致的反差,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撼人心魄的魅力。

      “你的建议。”修罗言简意赅。

      “建议加强哨站观测,尤其是能量频谱分析,我需要更多数据来完善它们的核心模型。如果可以,最好能捕获一个样本,或者至少获取其能量逸散物的实样。”程澈回答得理所当然,仿佛在向实验室助理布置任务,“活体样本最佳,能更好地研究其能量循环和可能存在的意识结构。”

      捕获?样本?活体?雷指挥官感觉自己的神经束都在颤抖。那可是能量总量超越主力舰的未知存在!

      修罗沉默了片刻,墨色的复眼里数据流般的光芒一闪而逝,似乎在评估这个惊人提议的可行性。最终,他开口道:“前沿侦察舰队会尽力获取你要的数据和……样本。”

      他答应了!雷指挥官内心巨震。

      程澈对此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好,有消息通知我。” 说完,他的目光就又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那个显示着神秘信号图案的屏幕,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虚点,显然心思已经飞到了别处。

      修罗看着他这副模样,突然问:“你在看的那个,是什么?”

      程澈“嗯?”了一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随口答道:“一个来自深空的非自然信号,编码方式很独特,源头未知。比那些能量聚合体有趣。” 在他的价值序列里,知识的未知程度和挑战性,显然排在现实威胁之前。

      修罗深深地看了程澈一眼,那目光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几秒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迈步离开。雷指挥官立刻跟上。

      囊室门无声关闭,再次将程澈与他那充满数据和谜题的世界隔绝开来。

      回廊中,修罗的步伐沉稳。

      “统帅,关于程澈阁下的提议……”雷指挥官忍不住低声请示。

      “按他说的做。”修罗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调动‘幽影’小队,前往第三星域边境。”

      “幽影”小队!军部最顶尖、最神秘的特别行动组,直接对统帅负责,通常只执行关乎种族存亡的最高难度任务!现在,竟然被派去为程澈……抓“样本”?

      雷指挥官压下心中的骇浪,恭敬应道:“是!”

      修罗脚步不停,墨色的复眼望着回廊前方幽深的通道,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对雷指挥官说:

      “他眼中看到的,是世界的本质。而我们,大多只看到表象。”

      “保护好他。虫族的未来,或许……系于他一身。”

      雷指挥官心神剧震,统帅竟然给出如此之高的评价!他郑重回应:“明白!绝不会让任何虫打扰到阁下!”

      而囊室内,程澈早已将刚才的插曲抛诸脑后。他正尝试用一种逆向推导的算法,去解析那段神秘信号可能使用的数学基础,完全沉浸在那由光点和几何图形构成的、充满无限可能性的世界里。

      至于他随口一句话,就调动了虫族最精锐的力量,前往危险的边境为他寻找“有趣”的样本,他根本一无所知,也毫不在意。

      他只是遵循着内心的求知欲,如同磁石遵循着磁场的方向,浑然不觉自己这纯粹的轨迹,正牵引着多少强大的意志,以及何等庞大的资源,随之而动。

      “幽影”小队出发的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虫族最高层漾开几圈涟漪后,便迅速沉寂下去。边境的威胁、未知的能量聚合体、乃至统帅亲自下达的“样本”捕获命令,所有这些足以让整个军部参谋系统彻夜不眠的重大事件,在“学者之环”那个特定的囊室里,却未能留下任何痕迹。

      程澈的生活(如果那能被称为生活的话)恢复到了极致的单调。他偶尔会调出边境传回的能量聚合体实时数据流,瞥上几眼,确认其结构模型没有颠覆性变化后,便又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了对那段神秘信号的解析中。

      那信号如同一个精心设计的数学谜题,越是深入,越是能感受到其底层逻辑的严谨与优美,与他所知的任何文明科技树都迥然不同。这种纯粹的、超越应用层面的知识挑战,让他彻底沉迷。

      囊室的门,除了定时悄无声息运送物资的工虫,已许久未曾为访客开启。雷指挥官来过几次,站在门外,通过内部监控看到程澈要么对着满屏闪烁的几何符号凝眉思索,要么在临时搭建的物理模拟场中调试着某种基于新理论的小型装置,最终都只是沉默地留下一些新解密的古老文献或前沿技术报告,悄然离去。

      星语院的墨尘长老也派虫送来过几卷以生物精神力封存的、据说源自虫族启蒙时代的冥想图谱,暗示其中可能蕴含着与“星辰低语”共鸣的方法。程澈收下了,然后将它们当成一种特殊的信息编码模式,尝试用算法破解,试图找出其与那神秘信号可能存在的数学同构性。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间失去了意义。外界关于他的传闻却在不断发酵、变形,甚至开始朝着神话的方向滑落。

      “听说了吗?程澈阁下已经洞悉了宇宙的某种基础代码!”
      “星语院的长老们称他为‘星语者’,说他的精神能与远古星辰共鸣!”
      “军部最新型号的侦察舰能量回路,据说就是参考了他无意间留下的一份草稿图!”
      “连统帅都亲自拜访过他,还接受了他的建议!”

      这些传闻飘到“学者之环”其他居住者耳中,引来的目光愈发复杂。有钦佩,有嫉妒,有渴望交流而不得的 frustration,也有纯粹对强者的敬畏。

      这一日,程澈囊室内的气氛与往日不同。

      虚拟屏幕被分割成数十个区块,每一个区块都在疯狂滚动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公式和能量流模拟。中央,那个经过数次迭代升级的信号接收装置,正发出一种低沉而稳定的嗡鸣,其核心处,一点极其微弱的、非虫族制式能量的幽蓝光芒正在持续亮起。

      程澈站在屏幕前,脸色有些苍白,眼底是因长期缺乏睡眠而积累的血丝,但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星辰。他手指在空中快速划动,每一次点击都带起一片数据的涟漪。

      “不对……引入‘卡森非线性变换’后,第三序列的谐振峰还是无法对齐……”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需要修正时空曲率在微观层面的补偿系数……假设存在一个十一维的紧致化空间作为背景……”

      他完全凭借一种惊人的直觉和深厚的数学物理功底,强行在虫族现有的科技框架外,构建着一套临时性的、用于解析那神秘信号的理论工具。

      就在他尝试将一组极其复杂的多维积分方程导入模拟器时,囊室内柔和的光线突然泛起了水波般的纹路。空气中,一种古老、苍茫、仿佛来自星海源初的气息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不是信息素,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精神的威压。

      囊室那扇坚固的生物质大门,连同其内部集成的多重能量防护场,如同被无形之力抹除,悄无声息地化作了细碎的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门外,不再是熟悉的回廊。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垠的、仿佛由星光和黑暗直接构成的虚空。虚空中,悬浮着几道模糊的身影。它们的身形并不如何高大,有的甚至显得佝偻,但它们的存在本身,就仿佛承载了亿万年的岁月,带着让时空都为之凝滞的重量。它们的“目光”(如果那能被称为目光的话)跨越了虚实的界限,落在了囊室内,落在了程澈身上。

      程澈的研究被打断了。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门口那片异常的星空和那几道身影。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恐惧,也不是惊讶,而是……不悦。一种思路被强行中断的烦躁。

      “能量投影?高阶空间折叠技术?”他眯起眼,下意识地分析起对方的存在形式,“生物波长无法捕捉,存在状态介于虚实之间……类似量子叠加态,但更加稳定。有意思。”

      他完全忽略了那足以让雷指挥官乃至修罗都严阵以待的、源自生命层次的无形威压,反而向前走了几步,试图看得更清楚些,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勾勒,似乎想建立观测模型。

      虚空中的几道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一种无声的交流在它们之间瞬间完成。

      “……就是他?”一道意念如同古老的钟鸣,直接在程澈和周围的空间中回荡。
      “灵魂波长……奇特。并非吾等熟知任何一族。”
      “他在……解析‘源海之音’?”另一道意念带着明显的讶异,落在了程澈身后屏幕上那闪烁的幽蓝信号和复杂公式上。
      “稚嫩,粗糙,但方向……触及了真实。”

      这些意念交流并未使用任何语言,却能让听到(感知到)的存在直接理解其含义。

      程澈皱着眉,看着它们:“你们是谁?有什么事?我在忙。”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仿佛在驱赶打扰他实验的飞虫。

      虚空中,一道相对清晰些的身影向前“飘”了近一丝。那是一个笼罩在朦胧星辉中的轮廓,看不清具体形态。
      “幼崽,”那道苍老的意念再次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好奇与审视的意味,“你从何处,得到这‘星纹’?”意念所指,正是程澈屏幕上解析出的那个神秘信号的核心几何图案。

      “星纹?”程澈看了看屏幕,“你说这个信号编码?我自己捕获解析的。你们认识?” 他的兴趣终于被勾起了一点,但依旧停留在技术层面。

      “……捕获?解析?” 那苍老意念似乎滞涩了一瞬,其他模糊身影也传来了细微的波动。
      “无尽岁月以来,能‘听’到‘源海之音’者已是凤毛麟角……能将其‘看’见,并试图以凡俗智慧解构者……闻所未闻。”

      “你的方法,错误百出。”另一道冰冷的意念切入,带着毫不客气的批判,“时空曲率补偿岂是你能妄加揣测?”
      “但……核心思路,暗合‘星璇定理’之初衷……”又一道相对温和的意念响起。

      这几道古老的存在,竟然当着程澈的面,对他的研究方法评头论足起来。

      程澈听着那些充满陌生术语(如“源海之音”、“星璇定理”)的意念交流,非但没有被冒犯,眼睛反而越来越亮。他从这些只言片语中,捕捉到了与他现有理论模型相互印证,或者直接冲突的关键点!

      “等等!”他打断它们,也顾不上对方是什么来头了,直接指着屏幕上的一处计算节点问道:“你们说的‘星璇定理’,是不是指在非欧几何背景下,能量守恒律的第七种拓展形式?关于多维紧致化空间能量溢出的周期性约束?”

      虚空中,几道身影的意念交流戛然而止。

      一片沉默。

      那朦胧的星辉轮廓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

      过了好几秒,那苍老的意念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物的情绪:
      “……你……如何得知?”

      程澈松了口气,随即又蹙起眉:“推导出来的。不过我的模型这里有个参数一直无法确定,如果‘星璇定理’成立,那这个参数的范围可以缩小到……”他又沉浸到了自己的计算中,完全忘记了面前是几个来历不明、气息恐怖的存在。

      那几道古老的意念再次沉默地交流起来。
      “……匪夷所思。”
      “……此子……不可限量。”
      “……或许,沉睡得太久,外界已诞生了新的‘可能’。”
      “……关注他。”

      星辉轮廓最后“看”了程澈一眼,那道苍老意念留下一句:
      “幼崽,好自为之。‘星纹’之路,艰险远超你想象。”

      话音落下,门口的虚空景象如同潮水般退去,囊室的大门和能量场瞬间恢复原状,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星尘湮灭后的苍茫气息,证明着那不是幻觉。

      程澈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然后猛地转身扑向控制台,双手在虚拟键盘上快成了残影。

      “星璇定理……第七种拓展形式……周期约束……对了!这样就通了!刚才那几个……是什么?图书馆的管理员吗?知识储备好像很渊博……”他一边疯狂记录着刚刚迸发的灵感,一边随口嘀咕,语气里带着找到关键线索的兴奋,以及对“知识来源”的单纯好奇。

      至于对方那足以让整个虫族高层震动的身份,那无视空间阻隔的降临方式,那古老苍茫的威压……他完全没往心里去。

      在他眼中,那似乎只是几个……恰好懂得一些高深理论、并且愿意(虽然态度有点奇怪)进行技术交流的“特殊个体”。

      囊室外,遥远的星域深处,几颗沉寂了千万年的“死星”,其核心微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

      而“学者之环”乃至更广阔的世界,对刚刚发生在程澈门口的、足以改写虫族历史认知的短暂接触,一无所知。

      程澈依旧是他,那个沉迷研究、万人迷而不自知的,最纯粹的研究者。只是他前方的道路,因这意外的“交流”,悄然拓宽到了连那些最古老的存在,都为之侧目的地步。
      那几位古老存在带来的、关于“星璇定理”的零星信息,像一把钥匙,为程澈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理论维度的大门。他彻底沉浸在对其的推演和验证中,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囊室内,虚拟屏幕上的公式变得越来越复杂,甚至开始夹杂着他自创的、融合了人类数学符号与虫族能量纹路的混合表达式。

      这种近乎疯魔的状态,持续了不知多久。直到某一天,他尝试将“星璇定理”的周期性约束条件,应用于优化那个神秘信号的接收效率时,遭遇了一个难以逾越的障碍——他缺乏一种关键性的、对高维空间瞬时曲率变化的超精密测量数据。虫族现有的观测设备,精度远远不够。

      这种“技术瓶颈”带来的挫败感,让他第一次主动离开了那个几乎成为他世界的囊室。

      他需要去“学者之环”的中央数据库,调阅所有关于高维空间探测和精密测量的历史档案与最新技术公报,看看是否有任何替代方案,或者能够启发他自行设计新测量方法的线索。

      走在回廊里,程澈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对沿途投来的各种目光——敬畏的、好奇的、热烈的——视若无睹。他甚至没注意到,几位原本正在激烈讨论着什么、身穿星语院白袍的学者,在看到他时骤然安静下来,并向他投来了混合着惊讶和某种期待的眼神。

      就在他快要到达数据库入口时,旁边一个半开放的公共实验区内,传来一阵压抑着激动、却又因紧张而有些变形的年轻声音。

      “……不对!能量回路第七节点的相位补偿角度偏差了0.3弧秒!这样强行注入只会导致谐振腔过载!必须先校准基础频率发生器!”

      程澈的脚步顿住了。

      不是因为这声音的内容有多高深,恰恰相反,这个能量回路相位补偿的问题,在他看来属于相当基础的应用物理范畴。让他停下的,是那个声音里蕴含的、一种他颇为熟悉的特质——一种面对技术难题时,抛开一切杂念、近乎偏执的专注和急切。

      他下意识地偏过头,看向那个实验区。

      里面是几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虫族,似乎是“学者之环”的实习生或者初级研究员。他们围着一个结构复杂、闪烁着不稳定光芒的大型仪器,个个脸色焦急。刚才出声的是一个身形瘦小、戴着厚重晶体眼镜的年轻雄虫,他正指着仪器控制屏上的数据,激动地对一个看似领队的雌虫研究员说着。

      那雌虫研究员皱着眉头,显然不认同:“基础频率发生器校准需要至少六个小时!项目时限马上就要到了,我们必须冒险尝试一次!”

      “可是这样会损坏核心谐振腔的!我们承担不起这个损失!”眼镜雄虫据理力争,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抖,镜片后的复眼闪烁着固执的光芒。

      “那你说怎么办?时间来不及了!”

      “我……我可以尝试优化校准算法,也许能缩短到三小时……”眼镜雄虫的声音低了下去,显然自己也觉得希望渺茫。

      程澈站在门口,听着他们的争论,眉头微微蹙起。那个相位补偿的问题,以及基础频率发生器的快速校准,在他眼里有更优解。这种看着别人在错误道路上浪费时间的感觉,让他有些不舒服,就像看到一道简单的数学题被用复杂而错误的方法解答。

      他走了进去。

      他的出现,让原本嘈杂的实验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年轻研究员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这个只在传闻中听过的、如同传说般的存在。那位领队的雌虫研究员更是瞬间绷直了身体,脸上露出混杂着惶恐和激动的神色。

      “程、程澈阁下?!”她声音干涩。

      程澈没有回应她的问候,目光直接落在那个大型仪器的控制屏上,快速扫过能量流数据和回路结构图。

      “相位补偿偏差0.317弧秒,基础频率漂移率每秒0.004赫兹。”他准确报出了数据,然后指向控制屏上一个被忽略的辅助调节模块,“启用第三辅助谐振器,注入反向微扰波,参数设置为振幅7.3,频率偏移-0.002赫兹,可以在三分钟内完成基础频率的被动牵引和校准,精度满足要求。”

      他的语速很快,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整个实验区鸦雀无声。

      几个年轻研究员张大了嘴,复眼瞪得溜圆。那个戴眼镜的雄虫更是猛地扑到控制屏前,双手颤抖着按照程澈所说的参数进行设置。

      三分钟后。

      仪器内部那不稳定的嗡鸣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稳、和谐的运行音。控制屏上,代表能量回路稳定性的指标从危险的红色变成了健康的绿色。

      “成、成功了!”眼镜雄虫猛地抬起头,看向程澈,镜片后的复眼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近乎狂热的光芒。“真的成功了!三分钟!只用三分钟!”

      他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直接冲到程澈面前,完全忘了应有的礼节,一把抓住程澈的手(如果那能算手的话):“阁下!您是怎么想到的?利用辅助谐振器进行被动牵引!这、这思路太精妙了!完全绕开了传统校准的局限!我研究了三个月都没突破这个瓶颈!”

      程澈被他抓得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握住的手腕,又抬头看向这个激动得满脸通红的年轻雄虫。对方身上那种纯粹对技术的狂热和求知欲,让他产生了一丝微妙的……熟悉感。就像看到了前世实验室里,那些为了一个数据结果而熬夜奋战、抓到一点灵感就兴奋不已的后辈。

      他并没有感到被冒犯,反而难得地有了一点耐心。

      “传统校准方式效率低下,是基于对能量场耦合机制的片面理解。”程澈抽回手,语气依旧平淡,但少了些平时的疏离,“辅助谐振器本身是能量系统的一部分,利用其固有属性进行微调,比强行注入外部能量更符合系统本身的动力学特征。”

      眼镜雄虫如饥似渴地听着,脑袋点得像啄木鸟:“对对对!动力学特征!我明白了!我之前只考虑了静态补偿,忽略了系统的动态响应!阁下,您能再详细说说关于多谐振器协同微扰的理论基础吗?我总觉得这里面还有更深层的……”

      他完全忘记了周围的其他虫,也忘记了自己和程澈之间巨大的身份差距,迫不及待地开始追问更深奥的技术细节。

      程澈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熊熊燃烧的求知火焰,沉默了几秒。这种纯粹的技术交流,似乎……并不让人讨厌。

      他言简意赅地解释了几个关键点,用的都是最本质的物理语言。

      眼镜雄虫听得如痴如醉,时不时发出恍然大悟的惊叹,或者提出一些虽然稚嫩却角度刁钻的问题。

      旁边的其他年轻研究员,包括那位领队的雌虫,都屏息凝神地听着,不敢打扰。他们看着程澈和那个眼镜雄虫,一个平静叙述,一个狂热追问,仿佛形成了一个独立的气场,将其他一切都隔绝在外。

      他们第一次看到,传说中高不可攀的程澈阁下,竟然会如此“平易近人”地和一个初级研究员讨论技术问题。

      “我叫珀斯!阁下!我叫珀斯!”讨论暂告一段落时,眼镜雄虫才想起自我介绍,激动地推了推滑落的眼镜,“是能量回路精细化控制方向的实习生!您、您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跑腿、或者处理基础数据的杂活,请务必交给我!我什么都能干!”

      他看向程澈的眼神,充满了最纯粹的崇拜和追随的渴望。

      程澈看着珀斯,点了点头,算是记住了这个名字。“嗯。我需要一些关于高维空间瞬时曲率测量的资料,你帮我整理一下相关技术的发展和瓶颈报告。”

      他自然而然地给出了一个任务,仿佛对方本来就是他的助手。

      珀斯却像是接到了无上光荣的使命,胸膛猛地挺起,大声道:“是!阁下!我马上就去!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他竟真的立刻转身,像一阵风似的冲向了数据库的方向,连跟同伴打声招呼都忘了。

      程澈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满意。有个能理解他技术思路、并且行动力不错的“助手”,似乎能节省不少时间。

      他不再停留,也转身走向自己的囊室,准备继续攻克他的理论难题。

      实验区内,剩下的年轻研究员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羡慕。

      “珀斯这家伙……走大运了……”
      “居然能被程澈阁下看中……”
      “他们刚才讨论的东西,我一半都没听懂……”

      而已经跑远的珀斯,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最高的质量,完成阁下交代的任务!这可是他通往真正技术殿堂的机会!

      程澈并不知道,他这偶然的一次“技术指点”和随口的“任务分配”,不仅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潜力巨大、忠心耿耿的研究助手,更在“学者之环”的年轻一代中,投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

      许多原本只能仰望他传奇的年轻虫族,此刻心中都燃起了一团火——原来,只要拥有足够纯粹的技术热情和钻研精神,是有机会靠近那位阁下的!

      一种新的、以程澈为核心(尽管他本人毫无自觉)、以纯粹技术探讨为纽带的关系网络,正在悄然萌芽。

      而程澈,只是觉得,回去的路上,似乎比来时……安静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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