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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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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转初寒,万物冬藏,大江之南,格外安静。
月转檐下,我静卧难眠,回想今日朝堂之上,丞相凝眉不展,心知他忧心江南之事,密信已发出多日,仍不见江南有片信传来。而我定要设法南下,一探究竟。
庭中似有香烟缭起,我暗步出房,见星露满天,树下一人正往火盆中焚纸钱,炉上三支香,烟飘向南。
抽噎之声隐在风中,一缕朦胧的哀愁,笼在那人周身。
我缓步过去,俯下身拿起纸钱,恭敬放入火盆,柔声说道:“阿柔可是思念亲人了?”
江小柔似乎早已知我的到来,抹去泪眼,仰起破碎的脸庞,苦笑一声,说道:“今日是亡兄忌日,我烧些纸钱,但为路祭。”一身素服,乌发映辉,像江南三月的春雨,含烟带愁。
此情此景,勾起我幼时家族动荡的记忆,令我顿生相怜之感,山河飘摇,国将不国,更枉论平头百姓。
凝视着眼前之人,我将隐在胸中的事说出,“阿柔,丞相誓取江南,一场大战近在眼前,不出两日,我便南下东吴,替你去看看故土。”
江小柔凝眼望着我,面色静如夜幕深沉,但是眼波却似水波流转,似乎在思考什么,随即低头一笑。说道:“阿懿如今得丞相青眼,自是去为丞相办大事。”
我浅笑一声,抱歉说道:“只可惜公务在身,不能携你同往。”
江小柔起身,漫步院中,回头说道:“阿懿有心啦。只是你初去江南,不识地理方位,恐遭人陷阱,我教你一套八卦阵法,可保你无事。”
我喜道:“在水镜庄时,孔明常炫耀他的八卦阵,却不曾告诉我破解之道,你果真传于我,日后见了他,也好灭灭他的威风。”
江小柔说道:“我正有此意,师兄人在夏口,你此番南下,未必见他不到。你且看好了。”
说罢画地为天文,分布日月星辰,仰观风角,展开《遁甲天书》,按照地理八卦,一一指点说明。
这等阵法果然玄妙,一阵布开,可挡十万精兵,我牢记于心。
嘱咐停当,江小柔低眉转目,又说道:“阿懿,一定要记牢了,过江之时,须时时堤防,江东之人善水者甚多。且记住我向日所说的劫□□,此人极善潜水,若被误拿了去,切勿逞强,保命要紧。”
见她一一为我筹划,心中甚是感动,婉言笑道:“有一事想与阿柔相商。”
江小柔拂去眼前碎发,疑道:“何事?”
夜风极冷,我扶她步入房中,说道:“战事在即,我定是随军南下的,你孤身在此,终是不妥。”
不想江小柔仰头一笑,说道:“这几日阿懿饮食俱废,我知道定是忧心此事,我有意南下寻师兄,只是兵荒马乱,不知路上如何?”
此言正衬我心,有孔明守护,甚妥。有意疏散她心结,故意拿话说道:“丞相好雅,此次南下必祭江献舞,今日乐府已清点人员器乐,忌酒师勖已排曲练舞。如果你能进入乐府,到时寻机渡江归南,倒也两便。”
“果然是个好法子……” 江小柔闻言先是一怔,眼波朝我徘徊片刻,似是明白我为她筹谋的苦心,抿嘴一笑。
我打趣到:“阿柔美则美矣,但这舞蹈不同武功,不知你这身段可入得了乐府?”暗思请将不如激将,但笑眼看江小柔如何。
江小柔本是愁绪满怀,被我这话一激,好胜之心顿起,暂将悲伤搁下,杏眼一瞪,不服气地说道:“同是功夫,舞蹈之美在于柔,武功之美在于刚,我只要稍作拿捏,自然就有一番韵味,况且自有云裳水袖相衬,何以见得我难入忌酒大人的法眼?”
我故意激道:“阿柔莫要嘴上逞强,机会难得,你要是入不了乐府,只能孤身南下,这兵荒马乱的,莫不要被抢去做小媳妇。”
江小柔当即摆开椅子,在屋内舞起来。
只是她自小习武,身段终究不似女伎柔软。只见她挥袖抬腿,突然哐啷作响,那案上摆设纷纷落地,慌得我飞身去接。
“阿柔,这可是上等青瓷,为此我可是省了两日的饭钱。”我捏着碎瓷片欲哭无泪。
江小柔自知闯祸,忙蹲下赔礼道:“阿懿,待我寻到师兄,借了银子定赔给你。”
我有意吓她一吓,佯怒道:“这些可都是孤品,你哪里寻一模一样的去?”
这下江小柔无法,烟波一转,捏着嗓子左一个‘阿懿哥哥’,右一个‘阿懿哥哥’,扭糖葫芦一般缠着我。
我被她晃得头晕,只好含笑罢了。
而后,江小柔加紧练舞,练了半晌,只听她恼道:“罢了罢了,这舞是练不成了。”
我见她垂头丧气,捂嘴偷笑,叹道:“哎,既然入不了乐府,那就等着去做小媳妇吧。”
江小柔观我神色,自知我有办法,于是拿出水磨工夫缠道:“阿懿哥哥定有办法,快帮帮我嘛。”
被缠了半晌,我推开她的胳膊,说道:“乐府执事师勖与蒋大哥是同乡,我明日先求了他,定有门路。”说罢,哈哈大笑。
“好呀,阿懿,原来你早有计议,故意戏弄我。”江小柔情知被戏,挥着拳头向我袭来。
我一个转身躲进房内,抵住门朝外喊道:“人家帮你,你不言谢,早知如此,就该送你你去做小媳妇。”
只听门外江小柔哇哇地乱喊一阵,我在门内则笑得肚子疼。
翌日,我支了薪水,先请蒋干于酒肆小酌几杯,将所求之事告知。热酒下肚,那蒋干本就心肠热,此刻更是无可不应。
于是我赍了礼物,随蒋干见了乐府祭酒师勖,他正受命排练歌舞雅乐,以助丞相之雅兴。我将来意说明,果然一说即通。
事毕,我二人转身回衙,我有意装作心事满怀。
蒋干急问道:“仲达,何事在心?”一身蓝袍,纹样甚是华美,如同他被九江之水温润的脸庞。
我见甬道左右无人,拱手笑道:“我有心谢兄相助之意,只是身无长物,无以报答。眼下正有立功之机,思忖再三,才敢相告。”
一语果然说动蒋干,他眼前瞬间闪过许攸平日那不屑的白眼,只见他蓝袍抖开,细眼放光,急扯住我问道:“仲达快说何事?我在此受尽了许攸的窝囊气,若果能立功,那时谅他不敢再小觑我。”
我殷勤说道:“江南不见回信,丞相自然要派人南下打探消息,兄既然与周瑜幼时同窗,何不请旨前往?”
蒋干听罢,大喜道:“哎呀!若非仲达提醒,险些误了时机。我速去见丞相。”言罢,一手捂住切云冠,敛衣疾奔。又回头招手道:“必得仲达同行方好,我自会禀明丞相。”转眼,议事厅前一团蓝影飞过。
我暗舒一口长气,立即回衙准备。
片刻,殿前传旨,言丞相召见,我离案起身,笑意隐在身后。
穿过高台,沿阶入殿,殿内金壁耀眼,两班守卫荷戟而立。只见丞相独坐案前,眼前摆着一道残局,身边只有程昱相陪,玉阶之下立着身着蓝衣之人,正是蒋干。
见我入殿,蒋干悄悄回头,眨眼一笑,阶上轻咳一声,慌得他赶紧低头屏息。
我不敢造次,走至香鼎前,端着恭敬,俯身拜道:“丞相何事召见?”
丞相扬手示意我起身,笑眼看向我,说道:“仲达懂棋否?”金冠之下,阔额方脸,也如寻常之人一鼻两眼,却有着与众不同的气势,胸中隐着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气魄。
我阶下低头回道:“微臣不精棋道,幼时也曾跟家父学过,兴许识得几个棋子。”
丞相笑道:“识得便好,我身陷迷局,仲达可上来为我破局。”轻抬素手,却有令人难以抗拒的威势。
我躬身一谢,趋步至案前,不敢与丞相对坐,忙恭敬跪下,不看直视。
只听丞相仰头一笑,说道:“仲达过于谨慎了,我向来惜才,且我与你父亲乃是故交,既是故友之子,在我面前当直抒胸臆。你观此局可破否?”
我听命观棋,见棋盘上黑子围在楚河之畔,白字一时无隙可乘,心中明白,当即拱手言道:“两军隔河对峙,白子若想取胜,当用奇兵。若不懂山川地理方位,不知对方驻军营垒,恐怕取胜不易。”
丞相听罢,回头与程昱对望一言,但笑不语。
只见程昱颔首一笑,转身取来一方纸砚,轻手放在案上,而后敛衣转至丞相身后,安静得似大殿之中的一根石柱,却有着无人能及的洞察之力。
丞相将笔砚推至我面前,而后捋须笑道:“仲达即将南下,且不可因狼毫误事,到了东吴之后,你便是我的眼睛,大战在即,个中厉害,愿你心中明了。”
我不慌不忙俯身拜道:“请丞相放心,江南平定,华夏一统有望,臣愿以命,助丞相成此霸业。”
丞相听罢,欣慰点头,当即命我与蒋干立即南下。
蒋干躬身领命,立马拉了我出殿,脚跟还迈出,就朝我耳边欢喜道:“亏得有仲达,我只知劝周瑜来降,竟不知丞相还有此深意。”
我但笑不语,丞相与周瑜皆是英雄,岂不知大丈夫来去明白,怎肯身事二主,不过是以劝降为名,刺探军机。
见我飞马出了丞相府,丞相背手立在台榭之上,眼望南方,一只落单的孤雁正在奋力南飞。
“回丞相,乐府师勖来报,仲达送一女子入乐府。”程昱匆匆赶来,在丞相身后言道。
只见丞相眉眼不动,嘴角扬起,冷笑道:“我虽未见那女子,便也能闻道她身上江水的味道,派人暗察。”
这位王气内隐之人,曾经也有常人情愫,同样是被江南之水温养的女子,却令他在宛城之战中,痛失长子曹昂,和爱将典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