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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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盛大的婚礼，没有媒体的喧嚣。在一个阳光清澈如水晶的早晨，云梦和郭申艾走进了城市婚姻登记处那间安静而充满未来感的房间。智能系统验证了他们的生物信息，冰冷的电子音确认了他们的意愿，然后，两枚蕴含着他们独特基因编码的虚拟戒指，被烙印在联邦的婚姻数据库里，也烙印在了彼此的生命轨迹上。
手续简单得近乎朴素，但当云梦转过身，紧紧握住郭申艾的手时，那双灰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的光芒，比任何钻石都更加璀璨和坚定。郭申艾仰头看着他，黑玛瑙般的眼睛里，沉淀了过往所有风雨，最终化为一片温柔而宁静的港湾。他们相视而笑，无需言语，所有的承诺与未来，都已在这交握的双手和交融的视线里。
离开登记处，悬浮车在云端平稳飞行。云梦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仿佛永恒年轻的城市天际线，忽然开口，声音平静而从容：
“申艾，关于抗衰技术……我决定不使用它了。”
郭申艾微微一怔，侧头看他。阳光勾勒着他依旧俊朗的侧脸，那深蓝色的发丝间，尚未染上霜色。
云梦转过头，对上她疑惑的目光，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有一种超越年龄的通透：“我想自然的老去。像一棵树，经历春夏秋冬，发芽，繁茂，凋零，最后归于尘土。顺其自然，到了生命该结束的时候，便让它自然结束。”
他陈述着一个关于生命本质的决定，带着对自然规律的敬畏，和对完整生命历程的坦然接受。
郭申艾凝视了他片刻，没有劝阻，没有疑问。她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声音柔和而坚定：“好。我尊重你的决定。”
她的尊重，源于最深切的理解。她明白，他并非不眷恋与她相守的时光，而是选择以一种更本真、更完整的方式，去走完属于“云梦”这个独特生命的全部旅程。而她，愿意陪伴他，走过这旅程的每一寸光阴，无论青春或是衰老。
之后，郭申艾给章念泽打了电话，没有多余的寒暄，她平静地告知了他自己结婚的消息。
通讯器那头，在长久的静默后，只是传来一声极轻的、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叹息，然后说：“……好。祝你……幸福。”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释然与遥远祝福的寂寥。他终究，是彻底退出了她的星图。
挂断通讯，郭申艾感觉心头最后一丝与过去的纠缠，也随风而散。她的世界，从此以后，中心只有云梦。
接下来的五十年，光阴仿佛被注入了蜜糖，流淌得缓慢而甘醇，他们如同两个不知疲倦的探索者，携手踏遍了地球的无数角落。
他们在各地看瑰丽无比的日出；乘坐特制的潜航器，与发光的巨大水母群共舞；在保留着古地球农耕文明的土地里，亲手种植一小片稻田，感受泥土的芬芳和收获的喜悦。
他们品尝着各种最独特的美食——口感如同液态星光的能量露；生长在放射性矿脉旁、却鲜美异常的荧光蘑菇；需要经过零下二百摄氏度急冻才能锁住风味的“冰焰果”……味蕾的每一次惊喜碰撞，都成为他们共同记忆里一颗闪亮的星辰。
而他们最重要的旅程，是回到A001星球。那片曾经充满苦难与绝望的紫色土地，在云梦的“光合共振芯片”技术和他们持续不断的投入建设下，早已焕然一新。大气被改造，土壤被净化，昔日的奴隶营地变成了规划整齐的生态城市，荒漠中矗立起利用恒星能量运作的、如同巨大植物的生态穹顶。他们亲手在那里栽下了第一批适应新环境的树苗，看着它们从孱弱到茁壮，仿佛也看到了某种生命的轮回与救赎。
这五十年里，时光也在云梦身上，清晰地刻下了痕迹。
他的深蓝色头发，渐渐掺杂了银丝，如同星空染上了晨霜。挺拔的脊背微微有些弯曲，那是常年伏案研究和奔波留下的印记。光滑的脸庞上，爬上了细密的皱纹，像是一张描绘着智慧与阅历的地图。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不再有年轻时的炽热如火，却变得更加深邃、沉静，如同秋日宁静的湖泊，倒映着他们共同走过的漫长岁月。
郭申艾却依旧保持着二十八岁的容颜，黑发如丝绸，眼眸如玛瑙，时间在她身上仿佛陷入了停滞。但她看着云梦一天天老去，眼中从未有过一丝惋惜或不适，只有愈发浓稠的爱意与欣赏。她常常在他睡着时，用手指轻轻描摹他眼角的纹路，觉得每一条都像是他们共同故事的各个章节，蕴含着无数的回忆与智慧，美得惊心动魄。
云梦七十八岁那一年，生命如同燃到了尽头的烛火，开始缓缓黯淡。他没有遭受太多病痛的折磨，只是身体机能自然地衰退。他躺在他们在A001星球家园的卧室里，窗外是他们亲手参与建造的、生机勃勃的城市夜景。
郭申艾握着他布满老年斑、却依旧温暖的手，将他的头轻轻枕在自己的膝上。他的呼吸变得轻浅而缓慢，灰蓝色的眼眸望着她，里面没有恐惧，没有遗憾，只有一片圆满的平静和深沉得不舍的爱恋。
“申艾……”他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清晰无比，“这一生……能遇见你……真好……”
郭申艾低下头，吻了吻他布满皱纹的额头，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他苍老却安详的脸上。她微笑着，声音哽咽却温柔：“我也是……云梦，睡吧，我就在这里。”
云梦微微弯了弯嘴角，那是一个满足而疲惫的笑容。然后，他缓缓地、永远地，闭上了那双如同笼罩着薄雾的远山般的灰蓝色眼睛。
他躺在她的怀里，如同熟睡的婴孩，神态安详，仿佛只是沉浸在一个无比美好的梦境里。郭申艾紧紧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觉得他脸上的每一条皱纹，在此刻的安宁下，都散发着一种圣洁而永恒的光芒。
云梦的葬礼很简单，按照他的遗愿，骨灰被撒在了A001星球他们最初栽种的那片森林里，与这片他们共同赋予新生的土地融为一体。
处理完所有后事，郭申艾回到了地球他们最后的家。房子依旧，却空旷得令人窒息。每一个角落，都残留着云梦的气息，回荡着他们五十年来的笑声与低语。
她坐在他们常一起看星空的露台上，心中没有巨大的悲恸，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无处不在的平静的空茫。
她活了一百九十八年，品尝了五十年极致浓缩的幸福。她见证了云梦安然地回归星尘，她的故事，似乎已经圆满。
几天后，郭申艾向地球联邦提交了“自主生命终结程序”的申请。这是一项极其严谨的法律程序，旨在尊重个体对生命终局的绝对选择权。经过严格的心理评估和确认程序，她的申请获得了批准。
执行日，她穿着一件云梦最喜欢的、她常穿的烟灰色长裙，黑发如瀑，容颜依旧停留在二十八岁最美好的年华，像一尊沉睡中的神祇雕像。她平静地躺进那个如同科幻休眠舱般的设备里，神态安详，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解脱般的微笑。
“程序启动。倒计时，3，2，1……”
没有痛苦，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一丝波动。在精准的神经阻断技术和能量场消散技术的共同作用下，她的生命迹象在百分之一秒内归于永恒的寂静。
她死的时候，依旧美丽得不可方物，丝绸般的黑发衬着白皙无暇的肌肤，黑玛瑙般的眼睛轻轻闭合，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宛如一个陷入永恒沉睡的睡美人。
她的遗体，根据她生前最后的指示，被送往A001星球。在那片承载着他们最多记忆与希望的森林深处，在那棵长得最高大、最茂盛的、他们亲手种下的“云梦树”下，与云梦的骨灰所在之地，融为一体。
没有墓碑，没有铭文。只有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只有阳光透过枝叶洒下的斑驳光影，如同跳跃的星光。
他们最终，以另一种形式，永远地生活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