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凡历劫手册》昨夜星河

9、治病

　　高深莫测的国师在刘平这个和尚的怒目下素手拿了点心往嘴里塞，像个馋嘴的孩童。

　　“师兄呢？”国师不看他，一副又心虚又馋的样子。

　　“公子过会便来。”刘平道，“国师未用早膳吗？”

　　国师就着茶水咽了点心下去，慢吞吞道，“你肯定没有饿过。”

　　“？”

　　疑问在来者的脚步声中被咽下，国师的眼睛亮晶晶地投在季明华身上，那模样好似见到父母的幼鸟。

　　直白的视线下一刻被一个身影挡住了，裴瑜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带着不容挑衅的意味，看着就差没有动手将他扔出去了。
　　国师悻悻移开视线，心里默默咒他。

　　季明华刚刚病好，侧脸如白瓷，眉眼间都是不大精神的模样，这时坐在一旁，定了定神，问道:“你怎么来了？”

　　“给师兄送个消息。”国师道，“当今陛下病了。”

　　皇帝罚了太子，赦免了大皇子，顾家得了皇帝的授意，在那谢家姑娘跑掉的路上找了一个替罪人交去了刑部。

　　谢家祖母自当日朝堂上状告后一病不起，据说已经是油尽灯枯，时日无多了。

　　这个替罪之人自然不能平息谢家的怒火，满朝文武也对其行径不满，言官与皇帝争论不休，大皇子党与太子党当朝互骂，加之头偏痛一直未好，一怒之下便病倒了。

　　“这么宠爱大皇子，怎么不废了太子让他上位呢。”季明华嘲道。
　　“大皇子不堪大任，陛下心里也清楚。”国师道。

　　册封太子不久前，皇帝曾经过问两人功课，提一问:何类人最不堪坐帝王之位?

　　大皇子道:“如汉灵帝此类宠信奸佞之人。”
　　太子道:“大兴土木，奢侈靡费之人。”

　　皇帝听后不言，几日后提及此事与裴瑜，问他的答案。

　　裴瑜沉思后，道:“如果社稷动荡，大兴土木的人最不堪坐;如果太平安稳，宠信奸佞的人最不堪坐。”

　　这话没有什么偏向，中规中矩。

　　皇帝又问，“那若是除去这些呢?”

　　裴瑜道: “自以为贤的人。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错，却认定旁人的劝阻全是错误的。”

　　几个月后，皇帝册封太子。

　　同一片夜空下，季明华仰望群星，风带来了水汽，裴瑜用披风裹住他，看到他的眼神遥远而平静。接着季明华转头眨了眨眼，勾唇一笑，躺在他的怀里，脚悬空着晃荡。
　　*
　　皇帝病了，这时正是引见季明华的好时机，只是国师稍显犹豫，“师兄要去吗？”

　　“自然。”
　　“过几日。”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国师在一旁连忙点头，“师兄过几日再去。”

　　季明华张了张嘴。

　　裴瑜截口道：“休息几日，你还病着。”

　　季明华用“你在胡扯什么”的眼神瞪了他一眼，但裴瑜毫无动摇看回去。索性季明华算一个软性子的人，多数时候旁人一坚持他就妥协，反正因为这特殊体质，诸事基本都会按照他的意愿去运行，便是说，若他需要，皇帝会一直病下去，凡间的人谁来都无用。

　　果不然，不过两日，养心殿便开始叫诸嫔妃轮番侍疾，朝廷人心惶惶，太子党与大皇子党明争暗斗不断，隐隐有见血的趋势。

　　苏尾声候在殿门外，抬眼只见国师仙气飘飘一袭白衣，也不知如何走的，看起来完全是“飘”着过来。接着他眼睛悄悄抬起，看向国师身后一身青衣的男子戴着金纱垂眸走着，某一刻撩起眼皮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无喜无悲，也没有一些美人的媚劲，像一汪潭水徐徐流过。

　　“这是？”苏尾生不禁开口问道。

　　“救陛下的人。”国师用刻意的冷淡语气断了后续的疑惑。

　　这可不像个凡人啊，苏尾生心里想着，堆了满脸的皱纹笑着请两位进去，陛下宣了国师许久了。

　　乍一进去，先闻到苦涩的药味，接着能闻到些胭脂气息，年老色衰的妃子涂了一层白泥，穿着素色，回头过来时，显些将国师万年不变的脸吓破功。

　　“娘娘请先回吧。”苏尾生矮着身请人，这妃子依依不舍回头看了几次才转身离开。

　　季明华目光一动，一些微小的诅咒落在他耳边，声音不大，只是心里的一些嘀咕，约莫是提了“仙人”之类的字眼才会有这些效果。

　　“国师，您来了。”皇帝眼前一亮，可惜眼球浑浊，看不大出来。

　　躺在龙床上的人容颜苍老，重病会加速人的衰老，即便是九五至尊也不能避免。

　　国师点头示意，接着摆手令苏尾生出去。这大太监离开前最后往里望了一眼，只见那青衣男子长身玉立，在察觉到窥视的瞬间便动了动眼睛，对上他的目光。

　　苏尾声屏住了呼吸，片刻后才对着紧闭的门长舒一口气。

　　殿内人全部按着吩咐走光了，太医院束手无策后，皇帝将最后的希望留给仙人。

　　这时他尚且头疼着，却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国师让开在一旁，一位青衣男子上前来，除了金纱，将一块明黄帕子放在他的头顶。

　　“国师，这是……”

　　“是臣的师兄。”

　　皇帝听罢，目光一动见这人至纯至善的相貌便也信服了，道：“不知要如何医治朕这病？”

　　季明华以一指落在他头上的帕子，“这是仙人做的，陛下可回想是否做了些什么?”

　　“……”皇帝面色灰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朕不过想享些天伦之乐。”

　　国师装模做样多年，这时也转开脸。若是要说父子情怀，太子的腿现在还未好呢，上药时撕下来带血的衣料咬着牙忍了。听说皇帝病了，还是强撑病腿来养心殿，可连门都没能进去。

　　季明华落了五指，接着是掌心，他轻声道：“请陛下闭上眼睛罢。”

　　皇帝于是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只觉面上落下了甘露，乍一闻有些血腥气，这一点错觉过去便是一股青莲的香气，少顷，他呼吸平稳，却是已经睡了过去。

　　“师兄。”国师上前拿了纱布包裹住他的手腕，季明华面色尚且还算红润，轻轻“嗯”了一声，惯例摸了摸他的头安抚。

　　国师忍了忍，还是问道：“师兄到底想要什么呢？”

　　若说是能平安活下去，不是早就可以了么。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冒险着去做这些事，倘若重蹈覆辙，谁能保证这一次师兄能安全活下来呢？

　　“我不知道，但是，应当快要知道了。”季明华垂眸，他其实大概能察觉到有些事情他在被推着往前走，那些特殊的人到底是要让他做些什么，目前不得而知。

　　这和他脑海里要去实现别人的愿望完全不相同。

　　及出门，季明华又戴上了金纱，由国师与苏尾声交流，其实也不过是端着姿态说上几句话。

　　太医院的人头终于还是好好放回了脖子上，第二日皇帝醒来只觉一夜病去，胜比从前，太医轮番问诊把脉竟无一丝不妥。

　　“这这这……可是神医再世？”
　　“或是民间什么偏方？”
　　“总不可能是仙人下凡……哈哈。”

　　老太医不解，学医多年不过如此而已。接着只听那位神医是国师的师兄，现今已经被送去了国师府，他又在太医院放了许多医书的小间坐着沉默。

　　仙人一念，便可改变这世间生老病死，只是凡人的事情，终究还是要凡人自己去做的。

　　＊
　　皇帝醒来不久，便在默许下任由此事传遍了京城。

　　宫中有善丹青者，将其面戴金纱的样貌绘制送出了宫，有些富商连夜用金玉雕刻了来跪拜，不过几日便被裴瑜借着刑部的手全部收归后融掉进了国库，竟也是一笔横财。

　　京城中有一户人家不受此干扰，谢家祖母吊了许久的一口气，终于在某日听到下人无意间提到大皇子时断开了。

　　季明华戴了面具再次进了绸缎铺，他这一副打扮叫人记忆犹新，掌柜很快便迎上来，点头哈腰道：“您要的衣裳已经赶制出来了。”

　　季明华双手捧着接过，掌柜见此忙道：“不知您所住何处？在下可叫人给您送回去。”
　　“不用。”

　　出门时，只见又是一辆马车出现在眼前，掌柜眼皮再次一跳，马车里出来一个高大的男子，墨发束起，剑眉星目，勾唇一笑道：“出来了。”

　　掌柜被他笑得一踉跄，这几日这位阎王四处查旁人府上的雕像，也不知是顺手还是如何，竟还查出了些贪污的赃款，京城里谁见到他不是小心谨慎，这时笑得……好似恶鬼站床头露出刚吃过小孩的血牙一样骇人。

　　季明华淡淡看了他一眼，还是上了马车。

　　马车缓慢驶过满城的热闹，到了寂静的谢府门外。

　　这时门外已经挂上了白布，季明华看了看墙的高度，将目光落在裴瑜的肩膀上。

　　裴瑜含笑的目光慢慢在这暗含深意的一眼里收敛了去，不可置信道:“你要翻墙?”

　　季明华道: “我看起来能飞过去吗？”

　　当然不能。

　　裴瑜只是稍一想那姿势，便觉太过不雅狼狈。他素来注重行为举止，便是受了伤也要在心上人面前端正衣冠，此时不禁犹豫。

　　季明华撩起眼皮没什么情绪看了他一眼。

　　“……你小心点。”

　　裴瑜忍辱负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