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陈星(一) ...

  •   时祺现在算是让郝既明给套牢了。自打上回从苏晚那迷宫里全须全尾地出来,他这"技术顾问"的帽子就算扣严实了。每周雷打不动得来工作室报到两回,干的净是些擦屁股的活儿。
      这天他晃悠进来,瞧见郝既明正对着个案本运气,手指头把桌面敲得跟电报机似的,连他进屋都没听见。
      "嘛呢郝大夫?"时祺把拎着的糖炒栗子往桌上一撂,"碰上硬茬子了?说出来让哥们儿高兴高兴。"
      郝既明这才回过神,把本子推过来:"您给掌掌眼,这案子有点邪性。"
      时祺翻开本子,眼珠子上下扫了两遍。个案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小子,叫陈星。症状挺逗,在家活蹦乱跳能说会道,一到学校就成哑巴了,半个月没跟同学蹦过半个字儿,老师问话全靠点头摇头。
      "选择性缄默症?"时祺嘎巴嘎巴剥着栗子壳,"这不咱上回唠过么?不算啥新鲜玩意儿啊。"
      "邪性就邪性在这孩子忒拧巴。"郝既明揉着太阳穴,一脸晦气,"爹妈都是音乐学院教书的,爹教爵士钢琴,妈教唱歌。家里天天跟开音乐会似的,按说该是个敞亮人儿。可到了学校就歇菜,问急眼了就掏小本本写字,那字写得比印刷体还规整。"
      时祺来劲了,把栗子仁扔嘴里:"是有点意思。啥时候约来瞅瞅?"
      "明儿下午。"郝既明翻着预约本,"他爹陈默都给我打三回电话了,急得跟什么似的。"
      第二天下午两点整,陈默领着儿子准时驾到。时祺打眼一瞧陈星就乐了——
      小子瘦得跟豆芽菜成精似的,缩在他爹屁股后头,眼神躲躲闪闪,嘴唇抿得跟拉链似的。跟资料里那个"在家活泼"的描述简直判若两人。
      郝既明使出自个儿那套温水煮青蛙的功夫,柔声细语地跟陈星搭话。小子倒好,跟个机器人似的光会点头摇头。被问急眼了,才从兜里掏出个小本本,工工整整写下一行字:
      「我很好,不用管我」
      时祺蹲下身,跟陈星平视,打算来个出奇制胜:"听说你爹上课时板着脸跟阎王似的?有没有学生让他吓尿裤子?"
      陈星愣了一下,偷瞄了他爹一眼,嘴角抽抽两下,到底还是没吭声。
      等陈默暂时回避,郝既明搬出沙盘开始测试。陈星摆出来的阵势让时祺直嘬牙花子——沙盘左边是热闹的音乐会,右边是安静的图书馆,中间杵着堵高墙,墙上还摆着几个路障。
      "典型的内心冲突。"郝既明压低嗓门,"音乐世家的期望跟孩子本性杠上了。"
      时祺却眯缝着眼,指着沙盘旮旯:"等会儿,您瞅那儿是啥?"
      沙盘最边上的树丛后头,藏了个小玩意儿——
      一只捂着耳朵的兔子。
      头回咨询完,时祺特意把陈默拦下多聊了两句。
      "陈先生,您说陈星在家一切正常,能给具体说道说道不?"
      陈默立马掏出手机,翻出几段家庭录像:"您瞧,这是上周末在家,他还跟我们侃爵士乐历史呢,说得头头是道。"
      录像里的陈星确实谈笑风生,跟咨询室里这蔫茄子样儿完全对不上号。
      时祺跟郝既明交换个眼神,都觉着这案子水深。
      第二回咨询,时祺拎来个音乐节拍器。他没急着让陈星用,随手搁桌上让它滴滴答答响着。
      "要不要试试调调速度?"时祺装得漫不经心。
      陈星犹豫一下,伸手小心翼翼地摆弄起节拍器,手法那叫一个稳准柔。
      郝既明见缝插针:"陈星,跟老师说说,在学校是啥感觉?"
      小子手指头突然僵在节拍器上,眼神又开始飘忽。掏出小本本飞快写道:「太吵了」
      时祺乘胜追击:"啥声儿让你觉得吵?"
      「所有声儿」小子字迹开始飞了,「说话声,笑声,桌椅拖动声...混一块儿跟一千只鸭子扯嗓子似的」
      这话让俩老江湖同时警觉起来。
      接下来几周,他们展开了深入调查。时祺利用周末摸到陈星学校,猫在教室外头观察他上课的德行;郝既明则安排了一溜专业测试,从听觉敏感到心理投射查了个底儿掉。
      "结果出来了,"某天晚上,郝既明把一沓报告拍在时祺面前,"陈星确实有听觉过敏,但对特定频率又过度敏感,这跟典型的听觉过敏症对不上号。"
      时祺翻着报告,眉头拧成麻花:"合着这不是单纯的生理毛病,也不是单纯的心理毛病?"
      "更像是俩搅和在一块儿的乱麻。"郝既明叹口气,"他耳朵确实比常人灵,但心理因素把这灵敏度放大了,成了恶性循环。"
      治疗方案的制定变得棘手。他们既得解决生理上的听觉敏感,又得处理心理上的恐惧焦虑。时祺出了个损招:与其让陈星适应学校环境,不如先给他整个能掌控的"安全区"。
      他们在咨询室划拉出个隔音角落,让陈星在这儿练习怎么跟声音较劲。时祺还淘换来分贝计,教陈星测量不同声音的强度,让他对声音有个数。
      这过程比想象中磨叽。有一回陈星试着调高节拍器音量,突然就炸毛了,缩在墙角当了一小时的鹌鹑。时祺没催他,就蹲不远处陪着,直到小子自己缓过劲儿来。
      "进度太慢了。"某回督导会后,郝既明难得焦躁,"学校都找家长好几回了,暗示要是陈星再不开口,就得考虑特殊教育。"
      时祺却盯着咨询记录出神:"您发现没?陈星每次崩盘前,都习惯性摸耳朵。"
      这细微观察成了转折点。他们调整了治疗方向,重点训练陈星在感觉不妙时的自救能力,包括简单的喘气法和注意力转移技巧。
      一个月后的傍晚,当时祺正指导陈星用新买的降噪耳机,郝既明突然接到学校短信,说陈星在音乐课上溜号了,找不着人。
      他们火急火燎赶到学校,在音乐楼后头的台阶上找着蜷成团的陈星。小子脸煞白,但这次没完全封闭,戴着耳机,手指头随着若有若无的节奏轻轻敲着。
      "是爵士乐。"时祺听出来了,"他爹常弹的那首。"
      郝既明示意时祺别打扰,俩人远远站着观察。几分钟后,陈星慢慢抬头,看见他们居然没慌,还轻轻点了点头。
      回工作室的路上,仨人都没言语。直到下车时,陈星突然拽住时祺衣角,用蚊子声儿说了句:"谢了。"
      就这俩字儿,让俩人都愣住了。
      等陈星走没影了,郝既明长出一口气,从兜里摸出烟盒,递给时祺一根:"来一根?"
      时祺接过烟,就着郝既明的火点上,深吸一口:"这傻小子..."
      "还记得咱头回见面不?"郝既明突然问,"您在论坛散场后那副见谁怼谁的德行。"
      时祺吐个烟圈:"您不也一样?端着个架子跟普度众生似的。"
      俩人对视一眼,突然都乐了。郝既明摇摇头:"您说咱俩这八竿子打不着的,怎么就搅和到一块儿了?"
      "缘分呗。"时祺把烟头摁灭,"走了,明儿还得出庭作证呢。"
      郝既明看着他钻进车里,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下周..."
      "知道,"时祺从车窗探出头,"老时间。这傻小子的案子,我得盯到底。"
      车子汇入车流,郝既明站在路边,突然觉得这北京的秋天,也没那么燥得慌了。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转眼北京城就入了深秋。树叶子哗啦啦地往下掉,铺得满大街金黄。
      时祺现在往郝既明工作室跑得那叫一个勤快,勤快得老周都开始犯嘀咕:“祺哥,您这该不会是在外头搞什么副业吧?最近见您比见甲方都难。”
      “少废话。”时祺把文件拍在老周桌上,“‘星耀直播’那个续约合同你看紧点,别让法务部那帮人又往里塞私货。”
      话是这么说,可他自己心里也门儿清,现在处理公司这些破事儿的时候,总忍不住带上点“心理咨询师”的视角。昨儿个见那个在线教育公司的创始人,听对方滔滔不绝地讲“狼性团队建设”,他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这哥们儿是不是有个特别严厉的爹?
      这念头把他自己都吓一跳。
      周五下午,他照例溜达到郝既明工作室。一推门就听见里头吵吵嚷嚷的,一个穿着貂皮大衣的中年妇女正指着郝既明的鼻子骂:
      “什么心理医生!我看你就是个骗子!我家孩子就是不爱学习,到你这就成什么‘注意力缺陷’了?”
      郝既明站在那儿,脸上还挂着那副雷打不动的温和表情:“王太太,您先别急...”
      “我能不急吗?”妇女嗓门又拔高一个度,“你知道我托了多少关系才把他送进重点班吗?”
      时祺斜倚在门框上,慢悠悠地开口:“这位大姐,您这貂皮不错啊,今年新款?”
      妇女一愣,扭头看他:“你谁啊?”
      “我啊?”时祺咧嘴一笑,“我是这儿的投资人。看您这气势,是来谈合作的?”
      十分钟后,时祺把人哄得眉开眼笑地送走了。郝既明靠在咨询室门口,抱着胳膊看他:“可以啊时总,这忽悠人的功夫见长。”
      “基本功。”时祺掸了掸西装上不存在的灰,“对付这种家长,你得顺着毛捋。她不就是想听你说她孩子是天才吗?你说就完了。”
      “然后呢?”郝既明挑眉,“继续让孩子在重点班受罪?”
      “谁跟你说完了就没然后了?”时祺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看见没?刚才她夸她儿子‘特别会看人脸色’,‘从小就会哄老人开心’。这不就是线索吗?”
      郝既明接过本子看了看,乐了:“行啊您,现在都学会做病例记录了。”
      “近墨者黑呗。”时祺伸个懒腰,“陈星那小子下周该复诊了吧?我周三下午过来。”
      “哟,记这么清楚?”郝既明似笑非笑。
      时祺啧了一声:“废话,这傻小子的案子我说了要盯到底。”
      这成了他俩的新惯例——每周五咨询结束后,找个小馆子搓一顿。开始还假模假式地聊病例,后来就纯属瞎扯淡了。
      今儿个去的是家铜锅涮肉。炭火烧得旺,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郝既明夹一筷子羊肉,突然问:“您小时候什么样?”
      时祺正埋头调麻酱,头都不抬:“还能什么样?做题呗。我们衡水那地方,狗都得会解二元一次方程。”
      “就没点别的?”
      “别的?”时祺想了想,“非要说的话...我们学校后墙根儿有窝野猫,我经常偷食堂的鱼头去喂。后来让教导主任逮着了,罚我扫了一个月厕所。”
      郝既明乐得差点把羊肉掉锅里:“可以啊时总,还有这段黑历史呢。”
      “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时祺满不在乎,“后来那窝猫让学校赶走了,我还难受了好一阵子。”
      锅里热气氤氲,模糊了两个人的脸。郝既明慢悠悠地涮着白菜,突然说:“我小时候养过一只八哥,特别聪明,会背《静夜思》。后来它老了,毛都掉光了,我还天天捧着它说话。”
      时祺抬头看他:“没看出来啊郝大夫,您还有这柔情似水的一面。”
      “谁还没点过去。”郝既明学着他刚才的语气,“那八哥死后,我哭了整整一星期,把我爸妈都吓坏了,以为我中邪了。”
      俩人对视一眼,突然都笑了。时祺举杯:“来,为咱们逝去的青春。”
      “为青春。”
      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吃完饭溜达回工作室取车,夜里起了风,吹得满地黄叶打旋儿。郝既明突然在路灯下停住脚步:“说真的,您考虑过转行没?”
      时祺插着兜,踢开脚边的落叶:“怎么?真要拉我入伙?”
      “觉得您挺有天分。”郝既明看着他,“而且...您干这个的时候,比在公司开心。”
      时祺没接话,抬头看了看天。北京的夜空难得能看见星星,稀稀拉拉的几颗,亮得晃眼。
      “再说吧。”他拉开车门,“现在这样不也挺好?”
      郝既明站在路灯下,看着车尾灯消失在街角,突然觉得这北京的秋天,其实也挺暖和。
      而时祺在等红灯的时候,无意中瞥见后视镜里的自己——嘴角居然是上扬的。他愣了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真是魔怔了。”他嘟囔一句,却也没把那个笑给压下去。
      到家已经快半夜了。时祺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爬起来打开电脑。文档里是他写了半拉的公关方案,可看着看着,眼前就浮现出陈星那小子终于开口说话时的样子。
      他烦躁地合上电脑,从床头柜翻出本《发展心理学》。这是郝既明上回推荐给他的,他一直没顾上看。
      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了。梦里他好像又回到了高中,蹲在学校后墙根喂猫。只是这回旁边多了个人,也在那逗猫——仔细一看,居然是郝既明。
      醒来时天刚蒙蒙亮。时祺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突然给助理发了条消息:
      「把今天上午的会推到下午。」
      然后他倒头继续睡。管他呢,反正他是老板,偶尔任性一回怎么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