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暗香》倪未晚

35、第二十一章 沉沦（1995）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凌瑶回到了凌家老宅。

　　忠叔接过她的外套，低声说："小姐，二少爷昨夜很早就回来了，在书房待了一整晚。今早出门前特意嘱咐厨房，要做蟹粉狮子头。"

　　凌瑶鼻子一酸。这道菜工序繁琐，要拆蟹肉，剁肉糜，慢火细炖，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自从妈妈去世后，只有哥哥记得她这个喜好。

　　没有凌承业的老宅显得格外空旷。

　　她漫无目的地在宅子里漫步，指尖拂过琴房的钢琴，那里有他手把手教她弹琴的回忆；走过花园的秋千，那是他亲手为她扎的；停在书房的门口，想起多少个深夜，他就在这里处理永远处理不完的文件。

　　这些天来所有被忽略的细节，突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大姐无意中透露的海外信托基金...她猛地推开书房门，快步走到保险柜前。

　　密码是她的生日。柜门应声而开。

　　最上面是那份信托基金文件，条款明确写着：无论凌家发生任何变故，这笔资金都将确保凌瑶终生无忧。而下面那份协议，却让她浑身发冷——

　　那是一份与澳市贺先生签订的秘密托管协议。

　　凌承业将凌家经营多年、完全合法的南洋航运公司控股权转让给对方——凌瑶记得哥哥曾说过，这是凌家最后一条完全干净的资产，是他们的最终退路。

　　协议条款清楚地写着：若凌家在港岛的生意出现任何问题，贺先生必须动用所有人脉和资源确保凌瑶安全离开，永绝后患。

　　而他，根本没给自己留任何全身而退的余地。他是在拿自己的命，赌她未来的平安。

　　她环顾书房——书桌上放着他们去年看日出的合影；笔筒里插着她小学时送他的那支毛笔；就连他常看的书里，还夹着她随手画的书签。

　　他的心里，从来都只有她。

　　夜色渐深，书房再次亮起灯时，凌瑶站在门外，指尖冰凉。

　　她推门而入，凌承业坐在书桌后，金丝眼镜映着台灯的光。看见她，他放下手中的文件，神色平静得像是在等待一个早已预知的结局。

　　她走到书桌前，将手机放在桌面上。屏幕亮着，是发给顾明轩的告别短信。

　　凌承业的目光扫过屏幕，没有任何表示，只有握着钢笔的指节收紧了一分。

　　她绕到书桌后，在他身边蹲下。“你为我准备了这么多条退路，"

　　她的声音开始发抖，“南洋航运，那是你最后的活路！”她的声音因恐惧而破碎，“你把它给了我……哥哥，你是不打算活了吗？”

　　"哥哥，你做的每一件事，表面是为了凌家，"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抑制的难过、悲伤与不舍，仿佛每个字都在撕扯着她的心，"其实都是为了我，对吗？"

　　他终于停下笔，但没有抬头，视线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等待着。

　　长久的沉默在书房里蔓延，这是一种无声的较量。

　　最终，是她先动了。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放在桌面的手背。

　　就是这个微小的触碰，让他一直紧绷的身体微微一震。

　　他缓缓地、沉重地抬起头，摘下了眼镜。没有了镜片的遮挡，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挣扎再也无从隐藏。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这样看着她，仿佛在用目光承担她所有的指控和期待。

　　然后，他将手掌翻转过来，覆住了她的手，将其完全包裹在掌心。他的手很凉，力道却很大，像一个濒临溺毙的人终于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现在你知道了，"他的声音低沉，"你的哥哥，早就不打算做个好人了。"

　　凌瑶望着他，突然明白这就是凌承业式的告白——不是甜蜜的承诺，而是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赤裸展露。

　　"那就一起吧。"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同样的决绝，"好人坏人，我都认。"

　　窗外，夜色深沉。这一刻，他们不再是兄妹，而是两个在黑暗中相互依偎的灵魂，选择了共同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