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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44病院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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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遇接过手电筒,昏黄光柱劈入水房深处的黑暗,像一把钝刀切割着凝实的墨色。
空气里的腥锈味更重了,还混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滴水声被放大,每一滴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他率先踏入,杨建华搀扶着几乎瘫软、眼神涣散的白卿玉紧随其后。地面湿滑黏腻,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
水房比想象中更深,更像一个被遗忘的洞穴。
两侧是锈蚀到看不出原色的水管和废弃的储水罐,墙壁布满霉斑和水渍,勾勒出狰狞的图案。
白卿玉的状况越来越糟,她开始无意识地挣扎,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仿佛每深入一步,都有无形的力量在撕扯她的灵魂。
“不……不能……前面……”她断断续续地呻吟,额头上沁出大颗大颗的冷汗,在微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就在他们绕过最后一个巨大的、底部沉淀着黑色污垢的储水罐时,前方景象豁然一变——或者说,是医院的伪装终于褪去,露出了狰狞的内里。
一道向下的、粗糙水泥阶梯突兀地出现在地面,延伸向更深的黑暗。阶梯旁,丢弃着一些沾满污物的束缚衣碎片和断裂的皮带。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阶梯侧方的墙壁那里嵌着一扇厚重的、带有观察小窗的铁门。门上用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漆歪歪扭扭写着:【惩戒静思室】。
白卿玉在看到那扇门的瞬间,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骨头,彻底瘫倒在地,昏死过去。
无论杨建华如何呼唤,她都毫无反应,只是身体还在微微抽搐。
池遇蹲下,迅速检查了她的生命体征,呼吸急促但还算平稳,脉搏极快,像是正在经历一场激烈的噩梦。
他将她安置在相对干燥的角落,对杨建华低声道:“她下不去了。留她在这里更危险,但带着她……”他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阶梯和那扇铁门,“我们可能也完成不了探索。”
杨建华皱眉,目光在昏迷的白卿玉和幽深阶梯间权衡,最终咬牙:“速战速决。我在这看着她,你下去。有情况立刻退回。”
池遇点头,这已是当前最优解。
他举着手电,独自踏上了向下的阶梯
地下一层的空气截然不同。
如果说上面的腥腐还带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残味,这里则纯粹是衰败、绝望与某种冰冷机械感的混合。
温度更低,寒意穿透衣物,直刺骨髓。墙壁是裸露的、布满污渍的水泥,没有任何装饰。走廊狭窄、低矮,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手电光所及之处,是一个个紧闭的金属门,门上同样有观察窗,但大多被封死或糊满污垢。门牌号模糊不清,有的门上留着深深的抓痕,有的则溅射着早已发黑的可疑污迹。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低频的、持续的嗡鸣,像是巨型机器在远处运转,又像是无数痛苦灵魂压抑的哀嚎汇成的背景音。
池遇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但他的神经已经绷紧到极致。他的目光如探针,扫过每一处细节:
地面拖拽留下的新鲜湿痕、墙角的破损针头、散落的、印有“情绪抑制药剂-实验型”字样的空安瓿瓶……以及,走廊尽头那间唯一门缝里透出微弱、闪烁不定的红光,并伴随着断断续续、极度压抑的呜咽声的房间。
他没有贸然进入那些可能关押着未知存在的房间,而是径直走向那扇闪烁着红光的门。
门上没有标识,只有门板上布满了用指甲或硬物刻出的、密密麻麻的“疼”、“放我出去”、“杀了我”等字眼,层层叠叠,触目惊心。
呜咽声正是从里面传来。
池遇将耳朵贴近门板,那声音更加清晰了,是个女人的声音,极度沙哑,充满了痛苦与……一种诡异的癫狂感。
“嘻……又来了……新玩具……还是……食物?”
声音断断续续,时而尖锐,时而含糊,“亮……太亮了……关掉!关掉!或者……更亮些!烧起来!都烧起来!”
池遇沉默片刻,开口,声音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显得异常清晰:“你是谁?”
门内的呜咽戛然而止。几秒后,一阵窸窸窣窣的爬行声靠近门边,一只布满污垢、指甲断裂的手指,猛地从观察窗下方的送食口伸了出来,胡乱抓挠着。
“我是谁?我是谁?!”里面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自嘲与疯狂。
“我是失败品!是残渣!是那个伟大理想下面……最肮脏的碎片!李副院长……我的好父亲……他夺走了我的‘吵闹’,我的‘眼泪’,我的‘害怕’……他说这样我就能‘安静’,能‘完美’!”
父亲?李副院长?池遇眼神一凛。
“但他拿不走全部……拿不走!”声音又变得低沉、诡秘,仿佛在分享一个巨大的秘密,“剩下的……剩下的藏起来了……在这里……”
里面传来指甲抓挠头骨的声音,令人牙酸,“好黑……好吵……灯在闪……一直在闪……还有声音……尖锐的声音……钻进脑子里……他说这是治疗……是净化……”
“你想出去吗?”池遇问。
“出去?哈哈……哈哈哈……”里面爆发出凄厉的笑声,笑了又哭,“出不去……钥匙在上面……在‘她’手里……那个干净的、空洞的‘我’……父亲最成功的作品……把她留在阳光里……把我扔进地底……但我们……我们本来是一体的啊!”
池遇脑海中瞬间闪过白卿玉苍白的脸,她空洞又偶尔挣扎的眼神,她对医院异常的感知,以及此刻在入口处诡异的昏迷。
仔细听里面传出来的声音……虽然沙哑扭曲,但某些音色特质……
“上面的‘她’,知道你的存在吗?”池遇的声音依旧平稳。
“知道?她怎么敢知道!”里面的声音充满怨毒,“知道了……她也会被拖下来……变成我这样!父亲不会允许的……他的‘完美女儿’……必须是纯洁的,空白的,好控制的容器!”
她突然又急切起来,指甲疯狂刮擦门板,“帮我!你有光!你有声音!帮我离开这个不断重复闪光和尖叫的鬼地方!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通往三楼院长办公室的钥匙……我知道在哪里!就在‘她’身上!”
“告诉我真相。关于这所医院,关于李副院长的‘治疗’。”池遇不为所动,讨价还价。
“治疗?是萃取!是剥夺!”声音激动起来,“他把人当成矿藏!快乐、悲伤、愤怒、恐惧……所有强烈的情绪,都是他需要的‘原料’!用药物让情绪沸腾,用恐惧和痛苦作为催化剂……然后,像榨果汁一样,把‘情绪精华’抽出来!剩下的是什么?是像我这样的空壳!是像上面那些影子一样的残渣!”
信息碎片拼凑起来,指向一个冰冷残酷的真相。
“核心炉在哪里?院长办公室有什么?”池遇追问。
“下面……最下面……但那里是禁区……去了就真的回不来了……”声音里透出真实的恐惧,“办公室……有父亲的日记,有所有的实验记录,有控制这个‘情绪场’的中枢……也有离开的‘可能’……但我没进去过……我只有这里的钥匙孔记忆……帮我!帮我出去!”
就在这时——
轰隆隆……
整个地下一层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墙壁簌簌落下灰尘和碎屑,那种低频的嗡鸣声骤然加大,变成了某种尖锐的警报哀鸣!头顶的水泥天花板传来不祥的开裂声,仿佛这层空间即将不堪重负,彻底崩塌。
“时间……时间不对了!夜晚的‘深度’在提前结束!快走!不然会被永远留在不断崩塌的回响里!”门内的声音尖叫起来,充满了恐慌。
池遇当机立断,不再犹豫,转身就往楼梯口冲去。
震动越来越剧烈,走廊两侧的房门被震得砰砰作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门而出。手电光在灰尘弥漫的空气中剧烈摇晃。
他冲上楼梯,看到杨建华正奋力将昏迷的白卿玉往背上扛。
池遇上前帮忙,两人合力,在白卿玉完全无意识的状态下,踉跄着冲出水房,沿着来路拼命向食堂方向撤退。
身后的水房深处,传来建筑断裂坍塌的闷响,以及某种巨大、沉闷的、如同心脏被攥紧又松开的搏动声,夹杂着无数骤然放大又迅速远去的痛苦嘶嚎。
当他们终于狼狈不堪地撤回到相对坚固的食堂区域,并将白卿玉放下时,外面的天色,竟然透出了一丝灰蒙蒙的、属于黎明的微光。
夜晚,提前结束了?还是地下的时间流速,本就扭曲不同?
池遇靠着冰冷的墙壁喘息,地下的寒冷似乎还附着在骨头上。
他看向地上依旧昏迷不醒、眉头紧锁、仿佛正承受巨大痛苦的白卿玉。
那个地下疯癫声音所说的“干净的、空洞的‘我’”、“父亲最成功的作品”、“纯洁的容器”……
还有那挥之不去的、音色上的微妙相似感。
神秘人……白卿玉……
院长的女儿?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白卿玉此刻的昏迷,是因为靠近了“另一个自己”?还是因为……触及了被封印的记忆与痛苦?
而那个疯癫人格口中的“钥匙”……是否真的存在?又是否真的能在白卿玉身上?
地下一层的崩塌暂时阻断了深入的可能,但带出的信息与疑问,却比任何实体怪物更加令人心悸。
天快亮了,但笼罩在144号病院之上的迷雾,似乎才刚刚被撕开一角,露出其后更加错综复杂、血肉模糊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