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裁的旧梦香》方香子

1、总裁的噩梦

　　凌晨三点十七分。
　　顾瑾舟从一片深不见底的紫色花海中惊醒，后背的冷汗已将意大利定制的真丝睡衣浸透。他猛地坐起身，修长的手指深深插入浓密的黑发中，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喘着粗气，像是刚刚跑完一场漫长的马拉松。
　　又来了。那片无声的薰衣草田。
　　七年来，这个梦如同一个精准的闹钟，总在凌晨时分将他唤醒。梦里的画面总是清晰得可怕——漫山遍野的紫色花穗在阳光下摇曳，一直延伸到天际线的尽头。他甚至能看清每一朵小花在风中颤动的弧度，能感受到南法特有的暖风拂过面颊的温度，能看到远处古老的风车在缓慢转动。
　　可那片绚烂的花海，偏偏缺失了最重要的灵魂——香气。
　　就像在看一部被静音的歌剧，所有的美好都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他看得见那片浓郁的紫，却闻不到一丝应有的芬芳。这种感官的缺失，比完全的黑暗更让人窒息。每一次从梦中醒来，他都觉得自己像是被活生生撕成了两半——一半沉溺于那片美丽的花海，另一半却在为这份美丽的不完整而痛苦不堪。
　　床头柜上的智能家居系统感应到他的苏醒，自动调亮了灯光。柔和的光线洒满整个卧室，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他伸手拿起水杯，骨节分明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焦灼。
　　医生说他这是心因性失忆伴随的嗅觉功能障碍。多么专业的术语，却解释不了为什么他的潜意识偏偏选中了这片薰衣草田，更解释不了为什么每次醒来，心口都会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像是被什么利器狠狠刺穿。
　　七年前的那场车祸带走的，不仅仅是他三个月的记忆，还有他对某些特定气味的感知能力。最讽刺的是，作为顾氏香氛帝国的继承人，他却失去了辨别某些香气的能力——特别是薰衣草。
　　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视着脚下这座沉睡的城市。从这个位于顶层的总统套房望出去，整座城市都在他的脚下安静地呼吸。凌晨时分的都市，只有零星的灯火还在固执地闪烁着，像散落的星辰，孤独而倔强。
　　就在他准备转身的刹那，一股极淡的香气毫无预兆地钻入鼻腔。
　　他的动作猛地顿住。
　　那不是酒店香薰系统惯用的雪松调，也不是任何他熟悉的商业香精味。那是一缕极其纤细的薰衣草香，却与他记忆中任何一款薰衣草香水都不同——它带着晨露的湿润感，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青草气息，仿佛真的来自一片清晨的薰衣草田，沾染着朝露与泥土最原始的芬芳。
　　这香气...这香气竟然让他心头那尖锐的疼痛奇迹般地缓和了些许。
　　顾瑾舟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生怕惊跑了这缕来之不易的香气。他像个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贪婪地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味道的痕迹。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顾氏总裁，只是一个迫切想要抓住救命稻草的普通人。
　　可那香气来得突然，去得也快。不过几秒钟，就消散在空调系统恒定的气流中，再也寻不到踪迹。
　　他猛地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三年前正式接手家族企业，将业务重心转向香氛领域后，这种幻觉就时不时地出现。有时是在会议室，有时是在车上，总是一闪而过，让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神经是不是真的出了问题。
　　心理医生说他这是执念太深产生的幻觉。可他分明能感觉到，这一次不一样。那香气真实得让他心头发颤，真实得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真是疯了。"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沙哑。
　　窗玻璃映出他此刻的模样——头发凌乱，眼神中带着少见的迷茫，完全不见平日里的冷静自持。若是让董事会那帮老狐狸看见他们雷厉风行的总裁这副模样，不知道要作何感想。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今天上午还有一个重要的并购会议，他需要保持清醒的头脑。顾氏集团正准备收购一个老牌香水品牌，这个案子关系到集团未来三年在高端香水市场的布局，容不得半点闪失。
　　可当他重新躺回床上时，那缕若有若无的薰衣草香仿佛还萦绕在鼻尖，与梦中那片无声的花海重叠在一起，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困在其中。
　　这一次，他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幻觉。
　　有什么东西，或者说，有什么人，正在悄然接近他的生活。而那片困扰他多年的无声花海，似乎终于要揭开它神秘的面纱。
　　窗外，东方的天际已经染上了一抹极淡的藕荷色，像是谁用饱含水彩的画笔，在深沉的天鹅绒幕布上，小心翼翼地晕开第一笔温柔。
　　顾瑾舟走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了今天会议的参会人员名单。他的目光在每一个名字上停留，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
　　那个携带着特殊香气的人，会不会就在这些人之中？
　　他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助理的房间："李助理，把今天所有参会人员的详细资料，包括他们使用的香水偏好，都整理一份给我。特别是...那些可能使用薰衣草香水的。"
　　挂断电话后，他重新站回窗前。晨光渐渐明亮，城市开始苏醒。而他的内心，也随着这片渐亮的天光，升起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
　　也许，他苦苦追寻了七年的答案，终于要浮出水面了。
　　而那缕短暂驻足的香气，仿佛也融入了这渐变的晨光之中。它不再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幻影，更像是一把失落已久的钥匙，轻轻触碰了他记忆深处那扇尘封的门。
　　门，并未立刻开启。但他能感觉到，门后那片沉寂了七年之久的、无声的紫色花海，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似乎有了一缕微不可查的颤动。仿佛漫长的极夜里，终于透进了第一丝熹微的晨光。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个困扰他多年的梦境，那片完美却死寂的风景，正在等待着与一个真实的气息重逢。而那个携带着这缕气息的人，或许，已经踏着晨光，悄然走进了他世界的边缘。
　　长夜将尽，一场关于记忆与寻找的序曲，正随着黎明无声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