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速》荔知知

3、沈贤篇

　　从初中以来，我就一直勤勤恳恳地在最爱的绘画领域努力提高自己。

　　家里花了大价钱，让我学美术，成为美术特长生。我跟着全省有名的老师学习，把别人打游戏、看电视、出去旅游的时间全部用来画画。

　　高中是最难熬的日子，尤其是高三，除了集训，还要补习高中的文化课程。晚上两三点才睡简直是常态，但我觉得值得，为了我喜欢的东西付诸努力很值得。

　　大学结束，我从全国知名的美术学院毕业，却没有得到与学历相符的工作待遇。

　　我终于被生活压下了高昂的头。

　　不得不承认，这世界上有才华的人太多了。

　　无数的人被现实磨平了棱角，接受了自己并不是最出色的那个。

　　可我总是不甘心。

　　不甘心被毫无水准的甲方呼来喝去，不甘心被老板随意差遣。

　　不甘心自己努力这么久的事，拼尽全力却换来一个庸庸碌碌的结局。

　　因此，我辞职了。

　　然而成为了一名自由画家的我，过得并不轻松。

　　父母的身亡对我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不是经济上的，不是身体上的，是心灵上的巨大创伤。

　　沈笑的工作太忙，我又自顾不暇，所以最小的弟弟小莫还是交给了老家的爷爷奶奶照顾。

　　可是后来，奶奶也病倒了，卧床不起。

　　家里的担子变得更重了。

　　其次是严重的入不敷出。

　　网络上的竞争十分激烈，做一个线上接单的画手，我总是接不到满意的单子。有些人花了极低的价格，却想得到高水准的画作。有时单主的要求极为苛刻，甚至会恶意诋毁我的画作。流量不好时，好几天都接不到一个单子。还可能偶尔被跑单，令我付出的心血付诸东流。

　　在这个大数据的时代里，在各种人来人往的平台，我依旧没办法赚到与我的付出相匹配的金额。

　　最后……

　　“阿贤，你每天这样待在家里画画，真的能赚到钱吗？”从大学期间开始交往了四年的女朋友眉头紧蹙地问我。

　　我看着她。

　　毕业之后，我们两个就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空间上的距离让我们的感情也变得疏远，接触时间的减少让我们逐渐摸不透对方的想法。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里，她总是在对我的职业和前程问个不停。

　　我明白，她想要一个满意的答案，想看到我能给她一个安定的未来。

　　都毕业了，哪还能像大学谈着无所顾忌的恋爱。

　　“喜欢”在每个人心里的天平上，都不再是更重的那边。

　　她拥有一份收入不算高的工作，但原本就雄厚的家庭资产让她仍然可以任性地购买自己喜欢的奢侈品。

　　而我能给她这些吗？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赚不到什么钱。”我实话实说，“我自己的人生看起来都灰暗无光，更别提……点亮别人的人生了……”

　　她没有一丝惊讶，脸上浮现出清晰的失望感。

　　“沈贤……”

　　“分手吧。”

　　似乎是不舍，她沉默了许久。

　　最后，她的眉头微微皱起，语气里更多的却是释然。

　　“也好……”

　　我开始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说是在工作，其实我也并没有多长时间在忙。

　　日子过得昏天黑地，常常在床上躺一躺，闭上眼睛睡一睡，一天就过去了。之前上班攒下的积蓄就像破桶里的水，一点点渗出我的钱包。

　　沈笑大概猜出了我的生活不好过，发微信问我要不要把家里的这个空房间租出去，收到的租金我们对半。

　　我无力地用手指点了几下屏幕。

　　“你安排吧，我管不了。”

　　后来，沈笑发微信说我们那间卧室住进来了一个租客，好像叫什么秒？分秒？

　　管她呢。

　　沈笑让我好歹和人家见个面，可我并不想开门见人，拒绝了。

　　沈笑说女孩每晚都会给他做饭，所以他觉得应该给女孩减少一些租金。我连见都没见过这女孩，更别提吃她做的饭了。

　　“那减少的租金你替她付好了。”我淡淡地说，“我的收益不能变少，我又不吃她做的饭。”

　　“呃，行。”沈笑说。

　　过了一个多小时，他又发来一条微信。

　　我在拉着遮光窗帘的屋里，睁开眼睛按亮手机，屏幕的光线刺的我眼睛不适。

　　“哥，你也偶尔出来吃吃家常菜吧。”

　　“懒，算了。”

　　我依旧过着醒醒睡睡，一天就吃一两顿的便宜外卖的昏沉日子。靠着微薄的租金和随便几个画画单子赚的钱，勉强过活。

　　渐渐地，我发现了一件事。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把太多的时间都用来睡觉，我做的梦都似乎可以连起来。

　　梦里的我好像出了一场车祸，失去了记忆，住在一家医院里。

　　医院的隔壁床住进来了一个每天傍晚才会过来输液女孩子。好像是个老师，偶尔还可以听到她在跟学生的家长打电话沟通学生在学校的表现。

　　梦里的我每天在医院里拿着素描本，握着我早就因线上接单而不拿起的铅笔，不停地画着画。

　　即使是在梦中见到这个女孩仅仅几次，我也对她颇有好感。

　　她是谁呢？

　　我不知道。

　　因为梦里的我只能这样坐在床上，不停画画。

　　我变得有些痴狂。

　　我开始愈发讨厌现实的生活，而对于梦里的生活变得格外向往。

　　当我不在梦中的时候，那个女孩还会不会到医院去呢？

　　我不想错过与她的每一次见面。

　　于是我干脆强迫自己入睡，除非身体的需求过于强烈，我都不会起床去满足自己现实生活中的这个身体的吃喝拉撒的基本需求。

　　当女孩望向我的时候，我只能朝她笑笑。

　　然后我看到女孩会有意地躲开我的眼神。

　　是不是我现在的样子太过难看了？

　　躺在病床上的我都没办法照镜子，也没办法梳洗打扮，只能这样写写画画，等着每天见到她。

　　好想……好想和她说句话啊。

　　如果时间可以变慢一些，她也可以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万一丑陋不堪把她吓到，那就不好了。

　　于是我把自己对女孩的爱慕全部画在了我的素描本上，希望哪天她会心血来潮看一下我的素描本。

　　可她从来没有靠近过我的病床，更没有看过我在画的到底是什么。

　　女孩的妈妈从第三天开始过来陪着她，并给她带来晚饭。

　　梦里的我不能感受到饭菜的味道，但却可以深深体会到女孩的母亲对她的那份浓浓的亲情。

　　我也好想我的家人。

　　以前的日子是多么美好，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周末就回老家看看爷爷奶奶。

　　自从父母出车祸不在了，奶奶也病倒了，家里的一切都变了。

　　老家的爷爷每天也很辛苦，我们兄弟俩只能想办法寄钱过去减轻爷爷的负担。可是没有收入的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基本都是沈笑在寄钱。

　　沈笑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交际圈，有自己的生活。

　　只有我这个当哥哥的什么都没做好，一事无成。

　　到头来，是我自己的问题。

　　好想……好想见见家人们……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小莫、阿笑……

　　我好想你们。

　　我在纸上画下我们一家六口的样子。

　　“咳。咳。”

　　我忍不住咳嗽两声，定睛却看见画面上滴了一滴血。

　　既然如此，就把它改成一个红色的帽子吧。

　　已经十二月了……那么。就改成个圣诞帽吧。

　　我看着自己的画作，笑了。

　　好像他们真的还在身边一样。

　　有一阵不知从何传来的急促敲门声冲入耳朵，我的大脑瞬间清醒了过来。

　　我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我到底有没有出车祸？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失忆了？

　　我不想住院，我想离开这里！

　　我是在梦里对吧？

　　这不是现实对吧？

　　我头疼欲裂，眼前的画面变得模糊起来。

　　手里的素描本“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我不想再画这些虚无的东西，我想面对真实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