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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偏殿暗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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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软禁在静思殿已半月有余。
外伤在太医的精心调理下渐愈,但经脉尽断、武功全失带来的虚弱,却是做不得假。我每日大多时间都卧于榻上,脸色苍白,唇色浅淡,偶尔被宫人扶着在窗边坐一会儿,望着庭中渐次凋零的秋海棠出神,一副心灰意冷、了无生趣的模样。
萧玄又来过几次。有时是深夜独自前来,只在榻边沉默地站上一炷香的时间,目光沉凝如深渊;有时是午后,他会带来一些珍贵的药材,或是几卷孤本兵书,放在我枕边,却并不多言。
他在观察我,审视我。那日金殿之上的震撼正在慢慢沉淀,帝王的理智与多疑重新占据上风。他在衡量我那一番惊天动地的举动,究竟是忠烈,还是另一种更为极致的算计。
我知道,仅凭一次表演还不够。我需要一根导火索,需要一场足以让他心中天平彻底倾斜的冲突。
柳清源,便是那根最好的导火索。
自那日在我这里碰了硬钉子后,他沉寂了一段时间。但很快,宫人之间便开始流传一些风言风语——说柳状元如何仁善,为“旧友”云将军多方奔走求情;又如何因云将军之事忧思过度,以致偶染风寒,病中仍不忘在陛下面前为将军说项。
呵,果然开始了。示弱、扮可怜,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以德报怨、顾念旧情的善良角色,反过来衬托我的“不识好歹”和“顽固不化”。
这日傍晚,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秋雨,寒意渐浓。
萧玄批完奏折,竟又来到了静思殿。他肩头带着湿气,眉宇间有几分挥之不去的疲惫。
“今日感觉如何?”他挥退宫人,在离床榻不远处的梨木椅上坐下,语气是惯常的平淡。
“劳陛下挂心,臣……尚可。”我靠在引枕上,声音低弱,目光落在窗外雨打芭蕉的景致上,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落寞。
殿内一时寂静,只闻雨声沙沙。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隐约夹杂着内侍劝阻的声音。
萧玄眉头一皱:“何事喧哗?”
一个内侍躬身进来,小心翼翼禀报:“回陛下,是柳状元……他听闻云将军畏寒,特地寻来一张极品白狐裘,想献给将军御寒。奴才们说陛下在此,让他稍候,他却……却跪在雨里,说见不到陛下和将军,便长跪不起。”
萧玄眸光微动,看向我。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和无奈。我微微蹙眉,垂下眼睫,低声道:“柳状元……何苦如此。臣戴罪之身,受不起如此厚礼,更担不起他这般……深情厚谊。”
我将“深情厚谊”四个字,说得极轻,带着一种不堪重负的疲惫。
萧玄沉默地看着我,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什么。片刻,他才对外吩咐:“让他进来。”
殿门开启,带着一身湿冷寒气的柳清源走了进来。他果然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青衫,浑身已被秋雨淋透,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边,嘴唇冻得微微发紫。他手中捧着一个锦盒,盒盖开启,里面是一张毛色纯净无暇的白狐裘,与他此刻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
“陛下……”他跪倒在地,声音带着颤抖,不知是冷的还是激动的,“云将军昔日于国有功,如今……纵然有错,亦不该受此寒苦。此裘乃家传之物,望陛下恩准,赐予将军,略御风寒……” 他说得情真意切,眼眶微红,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我,带着一丝隐晦的挑衅和示弱。
好一招以退为进,道德绑架!
萧玄尚未开口,我却猛地咳嗽起来,一声急似一声,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脸上瞬间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我用手紧紧捂住口唇,指缝间竟隐隐渗出血丝!
“云疏!”萧玄脸色一变,猛地起身走到榻边。
我顺势虚弱地靠向他,抓住他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喘息着,断断续续地道:“陛……陛下……臣……臣不冷……真的不冷……求您……让他……拿走……臣看见……看见这些……便想起……想起北境风雪……那些冻死的……将士……”
我语无伦次,眼神涣散,充满了痛苦与恐惧,仿佛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回忆。泪水混着额角的冷汗滑落,与唇边的血丝交织,显得无比凄惨。
这一下,情势瞬间逆转!
柳清源献裘是“雪中送炭”,是“善良”。而我此刻的反应,却将这“炭”变成了灼烧我灵魂的烙铁,勾起了我对北境、对死去将士最沉痛的愧疚!谁更真,谁更痛,一目了然!
萧玄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看着我这般模样,眼中最后一丝疑虑被心疼与怒火取代。他紧紧揽住我颤抖的肩膀,回头看向还跪在地上、捧着狐裘的柳清源,眼神冰冷如刀。
“柳清源,”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帝王的威压,冻得人骨髓发寒,“你是在提醒朕,北境三万英魂是如何惨死的吗?还是觉得,朕的将军,需要用你柳家的东西来御寒?!”
“臣……臣不敢!”柳清源吓得浑身一抖,锦盒差点脱手,脸色煞白如纸。他万万没想到,我竟会如此反应,直接将他的“好意”扭曲成了“刺心之刃”!
“不敢?”萧玄冷笑,“朕看你是太敢了!滚出去!没有朕的吩咐,不许再踏入静思殿半步!”
柳清源如蒙大赦,又羞又怕,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出了大殿,那件他精心准备的白狐裘,像是个巨大的讽刺,被遗落在地。
殿内重新恢复寂静,只剩下我压抑的啜泣声和窗外的雨声。
萧玄轻轻拍着我的背,动作有些笨拙,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耐心。“好了,没事了……”他低声安抚,“朕在这里。”
我伏在他怀中,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温度和有力的心跳,知道经此一事,柳清源那“纯洁善良”的形象在他心中已大打折扣。而那根名为“云疏”的刺,则更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